撈尸人第兩百一十四章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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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四章


更新時間:2025年03月31日  作者:純潔滴小龍  分類: 都市 | 異術超能 | 純潔滴小龍 | 撈尸人 
太爺從未來過京里。

誠然,對大部分國人而言,有太多渠道與方式,去認識和知道這個地方,哪怕沒來過,依舊可以夢出這里的環境。

但,不可能夢到這只橘貓。

這只貓的細節是如此明顯清晰,就是自己當初抱著的那一只。

它是宮里的貓,同時也是自己這段記憶的錨。

通過它,李追遠能篤定,這不是太爺的夢,應該是自己的夢才對。

將這只貓抱起,李追遠帶著阿璃走下臺階。

少年自幼就有著過人的記憶力,雖然無法比擬自己所見過的個別天才同學那般可以過目不忘,但多看兩眼也就能記下了。

更何況,他曾經在這里坐了很多天。

臺階上的破損,下方地磚的縫隙,先前坐在那上頭目之所及,也全都對上了。

哪怕沒有懷中的這只橘貓,走到這里時,李追遠也會得出與剛才一樣的結論。

目前,只能猜測,是太爺曾經給自己布置的轉運儀式,交換了自己二人的夢。

這夢,應該是一種代指,背后有著深刻含義。

但具體象征著什么,李追遠暫不清楚。

還有就是……太爺去哪里了?

少年先前之所以在紙人剛接觸太爺時就馬上跟著進入,怕的,就是像上次那般,滿清僵尸先跑出來。

可進來后,除了這只貓,李追遠并沒有看見太爺,也沒有看見僵尸。

身前,太和門至太和殿之間這偌大的區域,顯得空蕩蕩的,只有自己、阿璃與一只貓。

就在李追遠猶豫著接下來該朝著哪個方向去尋找時,耳畔,傳來了一陣鈴鐺聲。

“叮鈴鈴……叮鈴鈴……”

與鈴鐺聲一同出現的,還有一股濃郁到嗆鼻的香油味。

剎那間,強烈的反胃惡心感襲來,李追遠只覺得腹中絞痛,頭暈目眩,將懷中橘貓松開放下,他自己蹲了下來,呼吸變得無比急促。

身旁,阿璃也蹲了下來,看著他。

相較于眼下的重度不適,李追遠更震驚于造成這種強烈不適的原因。

因為,不管是那鈴鐺聲還是香油味,再惱人和嗆人,現在的他,都應該能輕松承受,畢竟走江以來,他歷經過不知多少更惡心無數倍的場景,他的抵抗力與承受力,已經被磨礪到了一個極高程度。

再者,自己現在是以走陰狀態進入的這里,身體感官上的不適,不應該傳導得如此清晰。

最重要的是,只有自己受了影響,而身旁的阿璃,卻毫無反應。

這意味著,這場景引起的不是當下,而是過去自己的某段經歷所留下的創傷后應激障礙。

可問題是,自己記憶里,根本就沒有這一段。

少年一邊繼續忍受著痛苦一邊快速將腦海中這段記憶“拿”出來快速翻閱,他確定,那段日子過得很是尋常,每天早上李蘭把自己帶到這里來,晚上李蘭下班時再把自己帶回家。

中午飯他都不用去找李蘭或者小食堂,因為李蘭會在他的小書包里,提前放入水、餅干和雞蛋糕。

雖然這里游客絡繹不絕,但處處是武警站崗,而且,李蘭也從不擔心她的兒子會蠢到被別人騙走。

鈴鐺聲……在自己先前進來時的地方,在那個臺階上,也是自己那段時間最經常坐的位置。

李追遠強撐著站起身,重新走上臺階。

再次走上來后,鈴鐺聲變得更清晰了,香油味也更加濃郁,李追遠的痛苦反應也更強烈。

但很快,鈴鐺聲開始移動,香油味也開始變淡。

規避痛苦是人的本能,李追遠現在是克服著這種本能,以自己痛苦感的強弱為指引,跟著前進。

阿璃沒有勸他放棄,只是默默地對他進行攙扶。

以往,再艱難的環境,李追遠都能很快克服和承受,就像上一次在高塔內那般,可這次,他發現自己無法進行適應。

這證明,每一段痛苦,都在過去有跡可循,自己正在感同身受的不是單一的痛苦,而是撿起了一長段痛苦經歷。

他曾走過這里,曾在這里拐彎,曾在這里下臺階,曾在這扇門穿入,每一步,他都極為難受,現在的自己正在走當初的自己曾走過的路。

但這怎么可能,為什么自己記憶里并沒有這些?

少年忽然想到了夢鬼的那一浪,自己在夢醒后,也失去了夢中記憶,雖然重要的東西好像沒怎么落下,但具體畫面到現在還無法拼湊出來。

既然走江后的自己,都能遭遇記憶被抹去的事,那么,童年時的自己,會不會也遭遇過?

那時的自己就算再聰明,可畢竟沒有入門,也不通玄門中事,如果記憶被做了手腳,沒有察覺到,也確實很正常。

可為什么會在這里?又到底是誰曾對自己做過這種事?

李追遠咬著牙,身形還在繼續跟隨著前進,卻強行打起精神。

他開始主動聽取這鈴鐺音色,主動分辨這香油味道。

因李蘭那時候的工作性質原因,他小時候跟著她去過很多場館和單位,鈴鐺作為比較常見的一種法器,不同質地不同工藝,能發出不同聲音。

至于這香油味,更是有講究,不同教派廟宇的用料配方以及不同群體信眾的投獻,都會造成其味道上的差別。

很快,李追遠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密宗僧人形象。

僧人手持銀質串鈴、上裹酥皮,周身散發著那股香油味。

京里,一直是教派薈萃之地,而清朝又是封建制度的頂峰,統治者將教派視為加強統治的一種手段,很多遠在邊疆的廟宇,在這里都有縮小版的復刻,最不濟也會將其分支牽引至其中。

少年記得他。

他曾撫摸過自己的頭,還牽著自己的手,為自己介紹玻璃柜里的那一件件歷史悠久的器具,但那也只是一面之緣。

原來,自己見過他第二次。

他曾來到過這里,來到自己身后,對坐在那里的自己,搖晃起了鈴鐺,領著自己一路前行。

也不知具體走了多久,李追遠觀察著周遭宮殿變化,他發現,自己已經“跟著”來到了寧壽宮貞順門內。

前方小院角里,出現了一口井,四周有白色圍欄,井壁上凸,井口很窄小。

這是……珍妃井。

李蘭剛到這里工作時的那兩天,利用上班前和下班后的間隙,是帶自己游覽講解過的。

那時的李蘭,還保留著一個正常媽媽的樣子。

不過,她大概也察覺到了,自己兒子只要見過了聽過了也就記住了,就懶得再繼續陪著玩耍,接下來就給他往宮里一丟,忙自己的事去了。

這口井因慈禧命人將珍妃投入而格外出名,很多前來參觀的游客都會來這里轉一下。

事實上,那時候的井口很大,不是現在這般小,現在的井口窄小到根本不可能投得進去人。

建國后宮里七十四口井為安全起見都被改造過了,眼下能看見的井口其實是壓井石。

自己當初,為什么會被帶到這里?

疑問,剛在心里升騰起,很快,李追遠就得到了進一步的感知。

“噗通……”

耳畔似是傳來落水聲,緊接著,可怕的窒息感與無邊的絕望,如潮水般瘋狂地向他涌來。

李追遠跪了下來,雙手朝上探去,本能地想要去夠著什么。

先前一路跟著走來的所有痛苦感覺,在此刻像是成了一種鋪墊,只為眼下的迅猛爆發!

“啊……”

雖然李追遠現在還在井外,但這種溺水的感覺是如此細膩與真實,理性上的記憶雖然失去了,但感性上的東西得以保留。

但這種感覺平日里根本就無法體現更沒辦法找尋,只能等到相對應的環境下才會被再次觸發。

自己曾經掉入過這口井里。

不,

不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那時的自己不可能挪動開那壓井石,再結合鈴鐺聲與香油味,自己是被人投入過這口井。

可怕的煎熬還在持續,最令人絕望的是,你不知它何時會結束。

李追遠的視線開始模糊,他似乎能看見,阿璃正不停搖晃著自己,眼里流露出關切,可漸漸的,阿璃的身影變得模糊,自己的周圍變得昏暗。

昏暗的環境下,亮著一盞盞燈,燈火幽幽,映照某件東西,像是牌位符紙。

而原本阿璃所在的位置,變成了一道白色的宮裝身影,她也在井底,一條腿筆直站著,一條腿曲著。

八國聯軍打來前,慈禧逃京之前命人將珍妃投入井中,一年后慈禧回京,才讓人將珍妃從井里打撈而出,也就是說,珍妃曾在這口井里泡了足足一年多的時間。

這時,李追遠看見那道白色的模糊身影,開始主動向自己靠了過來。

等距離拉近后,她抬起雙臂,兩只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但她并不是要掐死自己,而是掐住后,開始向后拉扯。

像是想要將自己給帶走,可自己卻一動沒動。

但下一刻,伴隨著那道白色身影的后退,李追遠親眼看到“自己”被她給抓走了。

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

很快,更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現了,他看見被抓走的那個“自己”,也在看著自己。

李追遠低下頭,發現自己脖子上,仍有一雙白到滲人的手。

兩個“自己”,在此時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對稱鏡像感。

終于,伴隨著一聲并不存在的“嘩啦”聲,自己像是浮出了水面。

李追遠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息,一如當初的自己,也曾有過這般舉動。

忽然間,香油味道加重了,濃郁到匪夷所思的迷幻感襲來。

眼皮一下子變得好重好沉,意識也慢慢墮入。

與此同時,對話聲傳來:

“成功了么?”

“李施主,你是請貧僧來幫你兒子剔除心魔的,但貧僧未曾在你兒子體內看見心魔的存在。”

“他有,就在他的那張人皮底下,我確定。”

“貧僧沒看見心魔,除非李施主所說的心魔,就是你兒子本身。”

“那成功了么?”

“失敗了。”

“后果。”

“按照李施主你先前對貧僧的描述,如果你有另一個患有相同病情的病人當參照物的話。

你兒子的病情,會因這次失敗封印的刺激,比她,爆發得更早也更強烈,也更難以收拾。”

“嗯,我知道了。”

“貧僧會幫他抹去這段封印失敗的記憶,盡可能地不因此刺激到他的病情,雖然,這么做,按照中原的說法,叫杯水車薪,但……聊勝于無吧。”

“把他的記憶封印好,與病情無關,我只是想聽他多叫我幾年媽媽。”

“李施主,貧僧還是幫你也檢查一下吧。”

“不必了,你連我兒子都處理不了,我也不會讓你來浪費我的時間。”

“是,貧僧慚愧。”

對話聲消失了。

所有的不適感,也在此刻徹底退去。

李追遠雙手撐地,重重地喘息著。

阿璃盯著少年,她從少年的眼眸里,看見了森然的冰冷。

少年撐地的雙掌緩緩握拳。

如果李蘭只是在采取各種稀奇古怪的方法給自己提前治病的話,他是能理解的。

但現在,他發現,李蘭不僅是在給自己治病……她是把自己當作了一個實驗品。

她在拿自己“試藥”,以確定是否有效,好用在她自己身上。

這確實符合她的行事作風,符合他們母子的理性風格。

她應該很早就發現了,她所想要生出的正常孩子,與她患有一樣的病。

剛出生的自己根本就沒辦法隱藏過她的眼睛,更何況,一開始他覺得自己媽媽應該會和其他父母一樣,喜歡聰明懂事的孩子,所以他還會故意表現出自己過人的聰慧以求得母親的歡心。

對她而言,既然沒能生出一個正常孩子來成為她用來鞏固人皮的寄托,那就早點拿去物盡其用。

怪不得,自己的病情爆發會比李蘭更早更嚴重,你可真是我的好媽媽。

李追遠站起身,走向那口珍妃井。

現在,他知道那口井里有什么了,也明白這個夢所代表的含義。

李追遠站在井口旁,雖然清楚接下來自己將要看到什么,但他還是低頭,向井里看下去。

井面水中,倒映出的,是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一樣的神情,一樣冰冷的目光。

阿璃走了過來,攙扶住他的手,也低頭看了下來。

同一時刻,井中水面上,也浮現出了阿璃的臉。

那位密宗高僧,想要幫自己鎮壓心魔。

但他失敗了。

失敗的原因很簡單,李追遠并沒有心魔。

正如那位高僧所說,硬要說有,那就是自己本人,就是心魔。

步入玄門后的李追遠,看了很多很多的書,有些書是有利于當下成長的,必須要看;有些書則并沒有什么實際價值,看它們只是企圖通過它們來探究自己的病情。

現在的他,精通陣法、風水、傀儡術,阿友的陰神是被他馴服的,彬彬的怨嬰是他封印的。

所以,以學過的東西來審視自己,他很清楚,自己沒有心魔,沒有人格分裂,沒有被邪祟寄居,沒有被轉世投胎……

他這個病,純粹得不能再純粹。

魏正道留下的書與只言片語的痕跡記錄,也充分證實了這一點,因為以魏正道的能力,如果真是上面某一個原因引發的病情,他解決起來,簡直不要太簡單。

他們這種人,就是天生怪胎。

像是一塊黑色恐怖的玉石,剛出生也就是剛開挖出來時,表皮上還覆蓋著泥土。

伴隨著長大,表皮雜質會逐漸脫落,而所謂的病情發作,無非是時間到了,表皮脫落個干凈,露出真正的本我。

有病可治,其實也是一種幸福,可如果這病,本就是你最正常的狀態呢?

“阿璃,下面的那個,也是我。

曾經我在這里遭受過封印,失敗了,但失敗的后遺癥一直存在,它在不斷加劇著我病情的惡化。

太爺通過轉運陣法,將這個夢給轉移走了,相當于過去這么長時間里,一直是太爺在幫我鎮壓著病情。

不,準確地說,是太爺幫我阻止了進一步惡化。

病情的恢復和我的變化,是我自己努力的結果。”

之所以要這樣解釋一下,是因為李追遠不想讓阿璃誤會,他是女孩的窗戶,他得告訴女孩,他一直也在努力。

病情的惡化因素被太爺轉走了,但病情依舊,現在的自己和過去的那個自己,有著明顯的變化,那都是自己主動“康復”的結果。

“我懷疑,是因為我在走江的關系,亦或者是我本人越來越強大,牽扯的東西越來越重,總之,現在太爺沒辦法再繼續幫我鎮壓了,我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太爺為了我繼續受苦。

以前是不知道,現在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再裝傻了。

現在,我要將這個夢給接回來。

我知道,這么做的后果,會導致我的病情忽然加重和惡化,但我不怕。

因為我曾好轉過,體會到臉上人皮凝實的感覺,感受過這種美好。

所以,哪怕病情一下子嚴重回去,我也有信心再一次走出來。

已經走過一遍的路,走第二遍時,就沒那么難走了。

阿璃,辛苦你攙我一把。”

女孩點頭。

她聽懂了,因為她能感同身受。

對有些人來說,見過光明再回黑暗,是一種折磨;但對有些人而言,見過光明的眼睛,能給予更大的勇氣,再次走出黑暗。

李追遠做出這個選擇,主因是要幫太爺解脫源自于自己的痛苦,其次也是因為他若是想徹底治好自己的病,那就得讓自己的病情是一個完整體。

就像小孩學騎車,太爺在后面雙手抓著后車座幫自己維持平衡,看起來是騎起來了,但真想要徹底學會,那雙抓著后車座的手,就必須得松開。

太爺已經幫自己扶了夠久了,現在,該讓太爺歇歇了。

李追遠在井邊蹲下,將自己的手,向井下探去。

水面倒影中的那個自己,也在做著一樣的動作。

井內的水位開始不斷上升,自己與另一端的那個自己,距離也在逐步拉近。

雙方的指尖,就這般接觸到一個點。

下一刻,雙方的手忽然抓到了一起。

也不曉得是自己抓出了對方還是對方抓出了自己,李追遠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井口內的那個自己,正在逐漸變淡。

就在這時,井口邊又傳來那位密宗高僧的聲音。

“孩子,你母親走了。

我在你記憶里留下這句話,也不知道你以后是否能聽到。

無情無愛,無牽無掛,方為大自在,我輩一生尋求空門而不得,而你生來即在空門中。

本是菩提子,何故惹塵埃。

若聞此言,證明你我有緣,貧僧恭候。”

話音剛落,遠處就傳來整齊的跳步聲,每一步落下,四周殿宇都為之一顫。

僵尸來了。

李追遠馬上看向阿璃,對她說道:“你快走,離開這個夢!”

阿璃沒有猶豫,松開抓住少年的手,朝向另一側的偏門跑去,她的身影,也隨之消失。

李追遠站在原地,他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開,因為這個夢的交接,還未完成。

一排排身穿滿清官袍的僵尸,蹦跳了進來。

他們官袍嶄新,尸氣醇厚,意味著它們并非野生,而是被人豢養培育。

李追遠記起了先前在井底昏暗中,所看見的那一盞盞燈和燈后的牌位符紙,那些牌位,都代表著一頭僵尸。

它們,是當初企圖封印自己的準備部分,確切的說,那位密宗高僧本是打算把自己心魔分出來后,以僵尸尸氣為陣眼,將心魔鎮壓。

但因為開頭就錯了,這后續的布置手段,就沒能用上。

然而,它們卻也確確實實地遺落在了自己的這個夢中。

怪不得太爺在接過自己的夢后,會被僵尸追著跑,當夢的主人更替后,這群僵尸等于有了新的目標。

但在咀嚼著那位高僧最后偷偷給自己留下的那段話,結合這么多僵尸入場的畫面,深諳陣法之道的李追遠看出了對方隱藏在水下的目的:

若是成功將自己心魔剝離出來,對方要的可不僅僅是鎮壓心魔,更是想通過對心魔的掌控來操縱影響自己。

既然你說我與你有緣……那我以后就登門好好拜會一下你。

很快,李追遠身邊就聚集了大量僵尸,它們圍成一個圈,雙臂高舉,自口中對李追遠噴吐出尸氣。

而這時,井口水面所倒映出的身影,也終于消失不見,這個夢,被李追遠給接回來了。

李追遠抬起手,打算驅逐這些尸氣,然后破了它們的包圍,現在的他,甚至可以很輕松地將這些僵尸給反鎮壓回去。

但少年剛舉起手,心底立刻升騰出一股強烈的剝離感。

這種感覺,他已經很久都沒有體驗過了,在過去的很長時間里,自己只會感受到一種可以被克服的難受。

這是病情徹底爆發的感覺,是人皮完全脫落,想要把不相干的一切全部清理出去的沖動。

“你又要出來了么,那這次,我就讓你出來!”

在一群僵尸的環繞中,少年放棄抵抗,對著井口,緩緩低下了頭。

東屋。

阿璃自床上坐起。

柳玉梅扭頭看過來,疑惑道:“怎么了?”

老太太再抬頭看了看時間,距離起床梳妝的時間,還早得很呢。

阿璃下了床,一身白色睡衣的她赤著腳走到門口,將門閂拉出,推開門,走了出去。

柳玉梅張了張嘴,本想提醒自家孫女,這個樣子去見小遠不合適,但老太太馬上意識到了什么,起身,走到門口,看著自己孫女的身影沒入樓中。

老太太低頭,看向腳下的門檻,她在遲疑這會兒要不要出去。

不是顧忌在李三江家出手是否會遭遇福運反噬,也不是在乎什么走江因果牽連,她是怕自己現在出去后,會不會不僅幫不上忙反而還會壞事?

畢竟,今日夜里的場面是小遠自己布置的,肯定有著他自個兒的目的,自己貿然出手,有攪亂那孩子布局的風險。

柳玉梅抿了抿嘴唇,終究沒有邁出門檻,而是在門檻上坐下。

一輩子優雅習慣的老太太,鮮有這般接地氣的姿態。

她在等著,若是真需要自己幫助,就算那小遠不喊,自己那孫女,也會想辦法來通知自己的。

柳玉梅指尖輕叩屋門。

她知道,這一聲動靜之后,住在東屋南端房間里的阿力和阿婷,也會馬上做好準備。

最后,老太太目光瞥向了床底。

床底壓著一個劍匣,匣中有劍。

可有些時候,明晃晃的對手反而更好對付,要是自己本人出了什么問題,往往更為棘手。

“這孩子心里有分寸的,沒事的。”

結束走陰狀態的阿璃,剛從東屋出來,進樓,來到二樓,就正好看見少年從李三江的房間里走出來。

少年看到了她,但眼里卻沒有絲毫色彩,甚至這目光,都未做任何停頓。

看見了她,就像看見了她。

少年推開自己的房間門,走了進去。

阿璃跟著一起進入。

李追遠走到書桌前,指尖劃過上面擺放的書,抽出一本《江湖志怪錄》。

這些書,李追遠其實早就看完了,他也并沒有將全套《江湖志怪錄》擺在這里,之所以選擇這本放在書桌觸手可及的位置,是因為這本書中有一個字曾被改過。

魏正道——偽正道。

記得那晚被李三江完成轉運儀式后,自己就昏迷過去了,第二天醒來后,發現書上被修改了這一筆。

當時自己就懷疑,這很可能是自己無意識時做的。

事實證明的確如此,以現如今的目光回望過去,哪怕不算上李三江的福運,就憑柳玉梅、秦力和柳婷都住在這里,就不可能會有毛賊能進來。

李追遠現在記起來了,那晚轉運儀式結束后,李三江整個人就變得昏昏沉沉,像喝醉了酒一般。

是他,將李三江攙扶著讓其躺回床上。

這個老人雖然阻止了自己回歸最本我的狀態,讓自己還得繼續保留骯臟愚蠢的人皮,但他能隱約感覺到,這個老人,好像也同時將某種極為珍貴的東西,分潤給了自己。

當時的自己因為并未入門,所以不曉得這是什么。

只覺得以它來換取人皮多留一段時間,很劃算,符合自己利益。

現在的自己當然清楚了,這是福運。

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東西,連龍王家都得蟄伏于此,只求分蹭一點。

那晚,自己回到自己房間后,翻看起了《江湖志怪錄》。

有人皮的遮擋阻礙,理解東西的速度也慢了很多,居然只是隱約察覺到些許不對,卻沒能看出寫這本書的作者,在字里行間所表達出的真意。

全書雖然充斥著“為正道所滅”,表達的卻是一種對天道規則的戲謔,更蘊含著讓對方奈何自己不得的嘲諷。

這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在他的那個時代,正玩著一個很危險的游戲,看樣子,他還玩得很不錯。

可惜,他是個年代很久遠的人物,已經死了。

不對,能寫出這本書的人,能嘲笑天道規則的人,他若是想活,應該能找到可以活下去的漏洞。

這是當時自己的想法。

現在的李追遠當然清楚魏正道是誰,也知道他是自己的病友。

李追遠將指尖,再次輕輕觸摸那被自己修改過的字,喃喃道:

“你居然在追求自殺,真是愚蠢短視。”

這時,李追遠扭過頭,看向進入自己房間的女孩。

現在的李追遠,就是李追遠本人。

他現在回憶起了那晚的記憶,還記得自己看完書改了那個字后,上床躺下去時,把那根象征著要讓自己繼續做人的線環給扯斷了。

自己會失去那晚記憶的原因是,當時的自己,還無法與“本我”進行貫通,沒有資格繼承與延續本我記憶中的思維邏輯,為了不讓醒來后的自己產生自我認知偏差,就故意把這段記憶給遺忘掉了。

現在恢復了本我狀態后,那段記憶自然又一次被撿回。

李追遠指尖輕觸書面,這樣說來,夢鬼那一浪中,自己“失去的記憶”也是如此。

應該是魏正道刻意幫自己抹去的,因為那段夢境記憶中,與酆都大帝和那只烏龜有太過深入的牽扯,只有把那段記憶忘掉,才是最好的自我保護方式。

以后,等自己實力與命格進一步提升后,也能像現在這樣,把丟掉的記憶再重新撿回來。

李追遠將無字書打開,那一頁畫面中,《邪書》依舊是一具白骨。

少年用手指,在畫面中輕輕摩挲。

畫面出現了變化,它抬起頭,看著少年。

一張白骨臉,竟然能表達出驚恐的神情。

喲,發現現在翻書的人不一樣了么?

李追遠知道它想要什么,它要血,要精血,可以給它的,然后用鮮血,把它所在的這幅畫進行拓印,在這本無字書上拓印出第二頁第三頁。

這樣,推演的效率不就立刻提升上來了?

擔心它什么叛變,它已經被封印進無字書里,再折騰還能折騰到哪里去。

這里有那個老太太住著,出了事把書丟給她就是了,她有龍王門庭的責任在,肯定會管的。

實在不行,還能丟給桃林里的那位,一個蠢貨,居然最后想著自己把自己給鎮壓死,白跟了魏正道一場,躺在那里等死不利用也是浪費。

至于合適的精血……

李追遠再次將目光落在了阿璃身上。

她的血,絕對是《邪書》想要的。

反正,她的眼睛里全是自己,自己向她要什么都會給,每天給點血,她肯定是愿意的。

但那個柳婷善于醫理,怕她看出來引出事端,得想辦法幫女孩做一下失血后的隱藏。

不,不用隱藏,只要女孩愿意,柳婷沒辦法,那老太太也沒辦法阻止。

這龍王門庭,本就不該繼承,老宅沒去過,東西沒拿過,反而背上了這么多因果,而且還有那么多龍王傳承的枷鎖。

自己這種人,就該學魏正道那樣,悄無聲息地走江,不用去顧忌其它,這樣連天道對自己的拿捏,都能小很多。

不過,既然已經做出了錯誤決定,為了確保接下來利益最大化,還是得繼續演下去他們既然愿意為自己死,為了所謂的龍王傳承犧牲,那就將以后的一浪留給他們,讓他們以付出生命為代價,幫自己輕松渡過一浪。

李追遠再次看向阿璃,開口道:

“阿璃,給我你的……”

李追遠怔住了,“血”這個字,居然沒辦法說出口。

不僅如此,一股強烈的不適感在身上出現,他張著嘴,表情顯得有些痛苦。

相似的經歷,以前經常有,每次自己要做出違背理性的選擇時,都會感到生理不適。

沒想到,現在居然能反過來。

為什么不能用她的血,她就是我的材料,這是她的價值所在!

我現在需要與時間賽跑,我要在下一浪來臨前,把團隊陣法推演出來!

“阿璃,給我你的……”

再次嘗試,卻又再次失敗。

李追遠臉上除了痛苦之外,還多出了一抹憤怒。

不,憤怒,為什么我會有憤怒這種愚蠢的情緒?

李追遠起身,離開椅子,走到衣柜的大鏡子前。

鏡子外的他,表情痛苦,可鏡子里的自己,卻十分平靜,嘴角還帶著笑。

“你在與我進行切割?”

李追遠臉上浮現出笑容,仿佛知道了某種極為荒謬的事。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不,我才是真正的我們。我們是一體的,根本就不存在心魔。”

阿璃走了過來,在她的視角里,鏡子里的李追遠與現實里的李追遠,神情一模一樣,并沒有什么區別。

但莫名的,她對鏡子里的那個少年,產生了親切感與熟悉感。

李追遠繼續對著鏡子自言自語:

“不要白費力氣了,李蘭已經輸了,魏正道也對這個病沒有辦法。

明知道是失敗,你還在掙扎什么?

是不甘么,是遺憾么?

這些,都是很低級的屬于人的情緒。

我們,明明可以追求更高更遠也更有趣的東西。

它不是因為魏正道的前例,而刻意針對我們么?

魏正道是個失敗品,因為他最后竟然想著要去自殺。

我們不是。

我們能比魏正道做得更狠更絕也更夸張!”

李追遠努力進行著說服,但鏡子里的他,嘴角的笑意卻更甚。

鏡子外的李追遠,也茫然地抬起手,他反思著自己剛才說的話以及語氣:

“不對,為什么,為什么我會這么情緒化?”

隔壁房間里。

李三江從夢中醒來,他的小腿因先前做夢時蹬了太多次,忽然抽筋起來。

“嘶……”

李三江疼得馬上從床上下來,企圖把抽筋的那條腿撐直。

但下床后的他腳步一軟,失去了平衡,身子踉蹌后退好幾步后,頭朝下,“砰”的一聲,摔倒在了地上。

這一摔,直接摔昏厥了過去。

而他所躺倒的那個位置,正是當初他畫轉運陣法的區域。

迷迷糊糊中的李三江,又來到了熟悉的地方。

“還來?”

李三江一臉無奈,這個夢越來越離譜了,從隔三差五做到天天做,現在變成一天做兩次了?

“咦,僵尸呢?”

見不到僵尸,沒讓李三江感到高興。

因為僵尸最可怕的不是它出現的時候,而是你不知道它何時會出現時。

這就跟他以前陪著潤生一起看的那幾部鬼片一樣,鬼出現前的音效加上那氛圍,才最揪人心,反倒是鬼出來后,也就那樣了。

李三江決定找找它們,至少得清楚它們縮哪兒去了。

找著找著,還真被李三江給找到了。

他從貞順門那兒探出頭。

“哈,你們都在這兒呢!”

緊接著,李三江發出一聲驚疑,那被一群僵尸圍在中間吐著黑氣的,不是自家小遠侯呢?

這一刻,即使明知道這是夢,但哪怕夢中的小遠侯出現危險,他李三江也會毫不猶豫地去救。

李三江直接跳了出來,對那群僵尸大喊道:

“嘿,都排著隊,跟我來!”

僵尸中間,正欲施展手段將尸氣隔絕進行下一步的李追遠,有些奇怪地抬起頭。

太爺不該已經醒來了么?

怎么又進入夢里了?

但看著太爺喊著“一二一,一二一……”將僵尸給整齊劃一地帶走了。

本就嘴角噙著笑的李追遠,忍不住笑出了聲。

“呵呵呵……”

“呵呵呵……”

現實中,站在衣柜前的李追遠,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笑容越來越燦爛。

他內心的怒火,也隨之越來越升騰。

他應該生氣,但他更憤怒于自己居然會在生氣!

鏡子里的李追遠:“好了,你也出來透過氣了,現在,你可以回去了。”

衣柜前的李追遠:“你在胡言亂語什么?你靠什么,讓我回去,我才是真正的我。”

鏡子里的李追遠:“我找到了一個新的治病方法,我想試試。”

衣柜前的李追遠:“什么方法?”

鏡子里的李追遠:“心魔。”

衣柜前的李追遠:“呵呵,你很清楚,我們之間,并不存在心魔這種東西。”

“現在有了。”鏡子里的李追遠,手指著自己:“你說得對,我們是一體的,我們之間并不存在心魔這種東西。但現在,我主動認你為主體,且自愿把我自己,變成心魔!”

下一刻,

衣柜前的李追遠身體開始劇烈顫抖。

他沒有料到,那位居然采取這種方式來與自己進行切割,沒有心魔,那他就讓出本體變成心魔。

“你到底,有多恨真正的你自己!”

鏡子里的李追遠:“我聽到你剛才的所有心聲,這樣的你,這樣的‘我’,讓我感到惡心。”

“你以為,你能鎮壓住我么?你采取這種方式只會讓我更方便地把你徹底剝離出去!”

“你試試。”

衣柜前的李追遠張開右手,血霧開始升騰,陶瓷彩帶出現,陣法開始呈現。

這時,一直站在身旁的女孩,抓住了他的右手。

“你要干什么?”

女孩的眼睛,一直盯著少年,同時,她的指甲,慢慢刺入少年的掌心。

上一次,女孩這么做,是看見了少年掌心里因自殘而留下的疤痕。

李追遠想要將她抽開,但他發現,每當自己想采取傷害她的動作時,自己都會自然而然地停止。

就像是之前,他想讓她給自己獻血時,那個“血”字,怎么都無法說出口。

心魔,心魔,心魔……

確實是心魔。

因為他發現自己真的被影響到了,被蠱惑到了。

身體的控制權,意識的主動權,此刻正在逐步被脫離。

“等我下次蘇醒時,你就不再是我,我將能更輕易地清除掉你,因為你已經自甘墮落,而我,則是本體。”

不過,在被壓制下去的前一刻,他還是揚起手,他想試探一下,女孩的實力。

這對于未來的他來說,很重要,因為一直以來,女孩也是自己走江團隊的一員,而且是最重要的一員。

他的手揮了下去。

女孩只是繼續盯著他,指甲深深嵌入其掌心,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

李追遠絕望了他知道自己試探不出來了,因為女孩堅信,自己不會傷害她。

揮下去的手,自女孩發邊無力垂落。

少年閉上眼,向后倒下。

“哎喲……”

李三江從瓷磚上爬起來,后腦勺有點痛,然后,因為自己在堅硬冰冷的瓷磚上睡了一夜,硌得腰酸背痛。

隔壁房間。

躺在床上的李追遠睜開眼。

他的神情有些麻木,眼眸里也滿是混沌。

昨晚的經歷,如同一場極為漫長的夢,讓他現在有些無法分清楚,此刻到底是夢中還是現實。

就在這時,幾乎是一種習慣性的,躺在床上的少年側過頭。

他看見一身紅裙的女孩,正站在畫桌前畫著畫。

女孩察覺到他醒了,側過身看過來。

與她一同看過來的,還有清晨的陽光。

少年的眼睛里,浮現出光彩。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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