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用它抽人的效果如此之好,若是不堅固瓷實,哪里能當得起牢房。
李追遠將閉合著的無字書再次打開,依舊是那一頁,只是這次,畫中不再是蓬頭垢面的老者手抓欄桿咆哮,而是變為一青衣女子蜷坐在牢房角落,掩面哭泣。
寥寥幾筆,盡顯我見猶憐。
那本《邪書》還真是不寂寞,即使到了如今地步,它還在自個兒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絞盡腦汁地散著邪性。
李追遠將書閉合后又快速打開,畫中牢房內,青衣女子變為紅衣,烏黑的長發披落,站在板凳上,雙手抓著上方落下的繩環,預備上吊。
少年將手指在書頁上輕輕摩挲。
正欲上吊的女人,向前探出一只手,如泣如訴。
她的表現很細膩,即使是翻遍舊書市場,怕是也很難找出另一本有著如此煽情畫風的連環畫。
李追遠將書閉合,丟到書桌上。
“戲可真多。”
無字書自帶看押封印效果,《邪書》被吸收后,也就沒必要再行封印之舉了。
端著臉盆出去洗了把臉,李追遠上床準備休息。
他今天刻意沒做容易費腦子的研究,是因為明天還得出門。
回來途中雖舟車勞頓了些,但畢竟比不得正走江時的消耗,所以該將養的也早就養了回來。
因此,覺有點短,醒來時阿璃還沒過來。
不過,李追遠卻已聽到了東屋的開門聲,女孩腳步雖是輕盈,卻也是他最為熟悉。
將頭回正,閉眼,假寐。
女孩進了屋,先走到床邊看了一會兒,然后再站到畫桌前繼續完成昨晚的畫作。
李追遠也就適時蘇醒,側過頭,看向女孩,卻見女孩雖手持畫筆,今日卻半側著身子,眼角余光一直在看著自己。
他在裝睡,她也知道他在裝睡,因為連李追遠自己都不曉得,他睡著時眉宇間會比醒來時多一絲松弛。
二人相視一笑,有默契地完成了今日的見面禮。
李追遠先去洗漱,然后回來幫阿璃研墨調色,等她畫好一處格局后,二人走出房間往藤椅上一坐,開始下棋。
一個一直輸,一個一直贏,兩個人卻怎么都下不膩。
剛給廚房灶上燒著水的劉姨,倚靠在廚房門口,目光看向露臺,唇邊不時微抿,愛嗑瓜子的人,就算沒瓜子也能嗑起來。
原本平靜的清晨,因為一輛出租車的到來被打破。
開車來的是劉昌平,那位因免了譚文彬車費而認識小護士對象的金陵出租車司機。
他前不久剛舉行了婚禮,昨日拉了一單長途,從金陵來南通,臨出發前,就往車里裝了些老家江西的特產以及一些喜糖慶禮。
昨晚他就到了,但不愿意夜里上門打攪到人家,就在車里睡了半宿,大清早地就登門送禮。
其實,他上次離開時,李三江雖然按照本地習俗給了他第一次登門的紅包,但他也留下了特意自鎮上買來的回禮,本是沒什么相欠的。
但越是這種互相都不愿意占對方便宜的關系,才越是能處得長久。
李三江起床出屋,下去和劉昌平說話聊天,將他留下來吃早飯。
李追遠本就要出門,就干脆包了他今天的車。
飯后,李追遠帶著潤生坐上了劉昌平的車。
劉昌平從車抽屜里拿出一個紅封,又從口袋里拿出錢放入,再夾著一塊糖,遞給坐在后座的少年。
“這是給你的。”
李追遠沒拒絕,伸手接過,回了句:
“早生貴子。”
讀書人葬妻的地點,在太湖靠蘇州那一側,距離南通也不遠。
這也是李追遠選擇先回家再去完成與對方承諾的原因。
到達大概區域后,李追遠拿出羅盤,開始指揮劉昌平開車。
等沒有路可以繼續往前開后,李追遠和潤生就下了車,劉昌平也跟著一起下來,少年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
蘇州工業發達,開發程度也很高,幸運的是,讀書人葬妻的位置至今還是一派原始風貌,這就減去了很多麻煩。
潤生出門時家伙事是帶齊了的,取出黃河鏟將其延展開后,順著李追遠指定的位置,開始挖掘。
劉昌平本來手里夾著一根煙,見到這一幕后,煙頭都開始哆嗦。
他是給少年這幫人當過幾次包車司機了,但見到的最奇異的事還是因自己提前收了衣服導致薛亮亮的裸奔。
一個少年,帶著一個人,來到一處地方,二話不說就開始挖洞。
劉昌平咽了口唾沫,左看看右看看,本能慌亂的同時,又干起了放哨的活兒。
潤生手腳很麻利,很快,挖出的洞與下方本就存在的巖洞相通。
潤生蹲下來,將少年背起后,縱身躍下。
巖洞里頭面積不大,讀書人在這里布置過陣法以維系墓穴里的基本環境,但隨著歲月腐蝕,陣法早已形同虛設。
地上,已經蓄積起沒過人膝蓋的水。
盛尸臺上,女尸被完全冰封,尸體并未腐爛,但盛尸臺內的陣法早已停止運轉,記憶中用以維系尸體不腐的玉佩也已經崩碎,最后一點余力將女尸冰凍。
要是自己不來,用不了多久,尸體解凍后就會腐爛,墓穴會被湖水充滿,尸體以及里頭的陪葬品都會被卷入湖中。
“這陣法,確實糙。”
記憶里就看過一遍,現實里再親眼目睹,李追遠確定了,那位讀書人……其實就是一個喜歡讀書人打扮的“潤生”。
“潤生哥,那里,那里,還有那里……”
李追遠一口氣吩咐了很多,潤生聽完后,只應了一聲:“好嘞!”
潤生開始對墓穴進行開挖,先將蓄積的水放出去,然后按照少年要求重新布置起陣旗。
李追遠則專注修改起盛尸臺上的陣法。
一切完工后,李追遠將幾處新布置的陣法啟動,陣眼立在西方位,與太湖潮汐相呼應,借太湖之勢,讓陣法可以更久遠的維系。
做完這些后,李追遠和潤生又一起把被積水泡過和沖倒的陪葬品整理了一下,淤泥也被潤生以黃河鏟鏟走,整個墓室一下子變得清爽多了。
潤生拄著鏟子說道:“還是燒成灰好,省得打掃。”
李追遠:“這話你可別對你爺爺說。”
山大爺和太爺早已選好了壽棺和吉穴,還等著土葬呢。
李追遠又補充了一句:“也別對萌萌說。”
潤生聞言,笑了。
做棺材的,天然反感火葬。
李追遠其實挺支持火葬的,不僅能節約用地,還能極大降低尸體變成死倒或僵尸的風險。
但一代人有一代人自己的認知想法,那位讀書人自己能接受灰飛煙滅,心中卻依舊希望愛妻的尸體能得到妥善保存。
李追遠:“好了,我們回去吧。”
出來后,潤生將洞口復原。
一開始沒看見劉昌平,但過了一會兒,劉昌平就躡手躡腳地跑來,壓低聲音道:
“快走,我剛看了,這會兒沒人。”
說著,他的目光落在了潤生的登山包上,只是來時就是鼓鼓的,現在也是鼓鼓的,真看不出是否挖出了什么好東西。
開車返程時,劉昌平有些心神不寧,幾次嘴唇囁嚅,卻終究還是沒問什么。
到南通時,李追遠示意劉昌平先開去市里百貨大樓,他進去買了些母嬰用品后,讓劉昌平把車開到江邊。
這地兒,劉昌平熟的。
李追遠示意潤生留車上,自己提著東西下了車。
走至江邊,先抽出一張符紙甩出,符紙自燃,飄落于江面。
很快,伴隨著“咕嘟咕嘟”的聲響,一塊水幕自江底浮現,顯露出一身雅白長裙的女人,女人腹部微微隆起,顯懷得并不明顯。
看來,這孩子并不會那么好生。
女人后退三步,雙手置于身前,準備鄭重行禮。
“免了。”
“是。”
女人半低著頭,不敢直視。
薛亮亮雖未打電話求自己這么做,但既然回來一趟,李追遠覺得自己應該來送點東西,打個招呼。
只是,這活兒本該由譚文彬來負責,但譚文彬現在不在,他親自過來,反而會給對方太大壓力。
將禮品丟入江中后,禮品被一層特殊的水流包裹,快速浸沒。
李追遠沒再說什么,轉身離開。
后方,女人將未行的大禮,對著少年行完。
等少年走遠身影不再可見后,才緩緩下沉,沒入江面。
接下來,就是回思源村了。
李追遠準備給劉昌平算今日的車費,還沒開口,劉昌平的傳呼機就響了。
“我老婆,我回個電話。”
將車往路邊小賣部一停,劉昌平下車去回電話,不一會兒,他就興奮地跑回來,似是忘記自己是司機了,居然拍打起了車窗。
李追遠將車窗搖下。
劉昌平:“哈哈,我老婆懷了,我老婆懷了!”
這一喜訊,頃刻間沖刷掉上午疑似陪同盜墓的陰霾。
他是一路傻笑著將李追遠和潤生送回思源村的,中途李追遠要給他車費,被他給推掉了,說今兒個喜慶,不收錢。
李追遠也就沒強求。
車開回李三江家壩子上,劉昌平對坐在壩子上的李三江高興地喊道:
“李大爺,我老婆有了,我要當爸爸了。”
李三江笑著道:“哎喲,這可是好消息,來,我和你好好喝一杯……算了,你還是先回去吧,路上開車注意安全。”
“那我就先走了,大爺。”
劉昌平把車往后倒出去,開出了村。
也真是巧了,他覺得每次遇到這幫人幫他們開車時,自己總能收到好消息。
從認識對象、到結婚再到懷孕,整個一條龍給包圓兒了。
壩子上,李三江笑呵呵地道:“這小子,看樣子就高興傻了,恨不得自己現在開的不是出租車而是火箭。”
說著,李三江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李追遠身上,然后又自然而然地開始搜索那女孩的身影。
搜索到一半,李三江一拍額頭,伢兒還小哩,自己到底在想些個什么東西,真不害臊。
“小遠侯,陪我再去看看你爺爺。”
“好。”
壩子上,正坐在那里喝茶的柳玉梅,目光先落在少年的身上,又挪向自家孫女。
阿璃作為秦柳兩家唯一血脈,要說柳玉梅沒想過這一茬,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以前阿璃病情嚴重,她基本就熄了讓阿璃以后成親結婚的念頭,現在見阿璃病情不斷好轉,她已經在琢磨姓氏該怎么分了。
反正小遠也是跟母姓的李,應該對姓氏沒那么看重,到時候自己厚著老臉求一求,應該也能……
劉姨忽然出現在柳玉梅面前。
柳玉梅被嚇了一跳,面露慍色。
劉姨委屈道:“我都喊您好幾聲了,問您晚上想吃什么,您沒反應,所以,您剛剛到底在想啥呢?”
柳玉梅慍色化作微紅,回答道:“在想阿璃的新衣裳,用什么料子好。”
劉姨:“生一個!”
柳玉梅:“哪夠!”
劉姨笑了。
柳玉梅舉起手:“賤皮子,討打!”
劉姨笑吟吟地在前面跑,老太太在后頭追。
秦叔扛著鋤頭站在田地里,遙望壩子上的這一幕,臉上也露出了笑意。
仿佛一切又都回到了自己和阿婷小時候,阿婷每次犯錯時,主母都是這般追著她教訓,而明明有著一身功夫的主母,卻怎么都追不上不愿意吃苦練功的阿婷。
在二樓屋里畫畫的阿璃,走出房間,看了一眼奶奶和劉姨的追逐,就又轉身回房,繼續畫畫。
畫中本已畫出莊重肅穆的祥云,被女孩又加了幾筆,更添了些許鮮活明亮。
李三江帶著李追遠再次來到李維漢家,恰好瞧見李追遠的小伯父也在這里,手里端著一個碗,碗里盛著肉。
李追遠昨晚吃飯時,就吩咐熊善去送肉了。
小伯父見到李三江,先嚇得縮了縮脖子,然后硬擠出笑容:“三江爺。”
他曉得,李三江不待見他們哥四個,有時候村里見到了,隔著老遠都會“呸”他們一聲,罵一句“白眼狼”。
李三江笑呵呵地湊過去,無視了對方碗里的肉,轉而問道:“你爸跟我說,他得去窯廠里搬磚,來還你們四兄弟給他出的住院手術費哩。”
小伯父:“我是不要的,是我哥他們……”
見李三江在地上撿起木棍。
小伯父馬上端著碗撒腿開跑。
李三江將木棍一甩,砸中小伯父后背,小伯父“哎喲”一聲挺了一下身子,卻還繼續護著碗里的肉不撒,繼續往家跑。
李維漢和崔桂英聽到動靜,自屋里走了出來。
崔桂英見到李追遠,先跑上去抱住,摸摸頭又摸摸臉,很是親昵。
李三江則怒眼瞪向李維漢,李維漢解釋道:
“善侯今兒個送來的肉,我看四侯家里伢兒多也小,就讓他拿去給伢兒們……”
李三江聞言,先低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小遠侯,又看著李維漢,發出一聲冷笑,罵道:
“這年景不是以前了,有手有腳的想餓死個人也不容易,你他娘的到底在演給誰看呢!”
李維漢懵了,昨兒個就被三江叔訓了一頓,誰知道今兒個三江叔罵得更厲害。
李三江:“明兒個你和桂英侯去善侯那兒,幫忙種桃樹收桃子,算工錢,管兩頓飯。”
李維漢馬上應了一聲:“哎,幫三江叔你干活兒是應該的,工錢就不……”
李三江罵道:“老比日相的,不要工錢你怎么還你四個兒子的錢!”
李維漢見三江叔火氣這么大,只能點頭。
李三江又說道:“管飯只能吃不能拿,別想著占老子便宜!”
李維漢忙擺手道:“不會的,不會的,我們懂。”
李三江嘆了口氣,也懶得再發火了,只是淡淡說了句:“自個兒寶貝點身體,別最后都活不過我。”
“是是是,曉得,曉得。”李維漢陪著笑臉不斷點頭,心里想的是:活過三叔您,還真沒那個信心。
李三江又道:“你和桂英侯要是哪天身子不行了,躺床上需要伺候時,好戲才剛剛開始哩。”
說完,李三江就牽著李追遠走了。
行走在田埂上時,李追遠剝著剛剛奶奶塞給自己的煮雞蛋,先給太爺遞去,太爺低頭,小咬了一口:
“小遠侯,你自個兒吃。”
“嗯。”
李追遠怕太爺生氣,因為太爺應該猜出來,是誰讓熊善送肉的了。
“小遠侯啊……”
“嗯,太爺。”
“太爺我活了這么大把歲數,悟出了一個道理,有些人啊,他活得就是那個命,別想著去改別人的命,你為他好,他不一定領情。”
“我懂了,太爺。”
“來,太爺背你!”
李追遠上了李三江的背,李三江掂了掂:“嚯,麻雀兒越來越大了哦。”
回到家,吃了晚飯。
李追遠和阿璃回到房間里,二人面對面坐著,無字書被攤放在二人面前。
這一頁畫中牢籠內,紅衣女人已經上吊,臉色發紫,舌頭吐出老長。
李追遠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邪書》是被收進去關起來了,但關起來之后該怎么用呢?
只是關有什么意義,自己還指望著它勞改呢。
將書就攤放在邊上,李追遠取出一條紅線,在指尖不停穿繞,同時開始推演起團隊陣法。
只是剛推演一會兒,少年就覺得自己大腦一乏。
女孩站起身。
少年抬頭看著女孩,有點擔心她會出門去廚房,給自己做紅糖臥雞蛋。
不過,女孩并未離開,而是伸手從少年這里也取下一根紅線,模仿著少年先前的步驟,開始在指尖穿梭。
她在幫自己一起推演。
李追遠一邊看著女孩指尖翻滾的紅繩,一邊右手掐動。
沒多久,阿璃也停下了動作。
女孩微微皺眉,似是想強行繼續,卻被李追遠制止。
“到這里就可以了,這個推演很耗費精力,不急于一時。”
女孩點點頭,起身離開了。
李追遠以為她累了,回去休息了,就端著盆去洗澡。
洗完澡回來,頭腦有些暈暈的,走路也帶著點搖晃,推開門一進房間,就發現女孩又回來了,手里端著兩個海碗,碗里是紅糖臥雞蛋。
“阿璃,我們一起吃吧。”
女孩點頭。
今晚的紅糖臥雞蛋比昨晚的要好吃很多,沒那么甜膩,應該是劉姨幫忙做的。
吃完后,女孩回了東屋,李追遠則端著碗來到廚房。
劉姨還在里頭收拾著,見狀問道:“好吃不?”
“劉姨……”
“下次給你換其它甜品。”
“謝謝劉姨。”
“不客氣,快回去休息吧。”
等李追遠走后,劉姨看向桌案上那一大茶缸的紅糖。
今早她就發現昨日還滿滿當當的一大茶缸紅糖不見了,先前要不是她又回廚房一趟,阿璃又要往鍋里加滿滿一大茶缸。
吃了夜宵后,恢復些許精力的李追遠回到房中,右手繼續掐動,開始鞏固先前推演好的那部分。
這是一個浩瀚的工程,不僅其原理復雜,而且還得根據團隊內每個人的特性進行單獨設計調整。
就算有阿璃能幫自己,按照當下這個速度……李追遠懷疑,沒有一整年的時間,真推演不出來。
以一套高深秘法來算,一年推演出來,已經是神速了,很多勢力的傳承功法,需要靠幾代人來補全完成。
但對少年而言,一年……真的太久。
自己雖然在江水那里表現出了統戰價值,可以避免那種突然襲擊的浪花模式。
但接下來,江水給自己推來的難度,也會隨之增大,不趕緊在每一浪間隙中快速提升整個團隊的綜合實力,很容易會被接下來越來越迅猛的浪花給拍碎。
少年低頭,再次看向無字書。
那頁畫中,女人依舊維系著先前吊死鬼的形象,沒有變化。
嗯,你今天怎么忽然表現欲降低了?
李追遠右手繼續掐動,左手,置于書頁上。
這時,少年忽然發現,伴隨著自己的繼續推演,一股特殊的助力感出現,有種之前趙毅在自己身側,利用生死門縫把腦子借給自己的感覺。
李追遠馬上低頭,看向畫面。
畫面中,她不再上吊了,而是開始癲狂,躺在牢房地上,做打滾狀。
李追遠繼續開始推演,而且不自覺地加快了速度。
畫面中,女人的形象變為男人,開始扒拉著臉皮,模樣十分恐怖。
伴隨著推演持續,男人又變成了女人,身體趴在牢房壁面,不斷扭曲,鮮血淋漓。
可少年依舊沒有停手,繼續推演,沒辦法,誰叫這家伙以前就有著賣慘前科。
畫面中的人,身形開始佝僂,軀體開始萎縮,已經看不清楚是男是女了。
推演還在繼續,直到……它的一條腿炸開,沒了。
李追遠停頓了一下,只炸了一條腿,那還有一條腿以及兩條胳膊。
繼續推演。
另一條腿也沒了。
胳膊都沒了。
等到它就剩下一顆頭顱頂著一大塊爛肉時,李追遠這才停了下來。
剛剛推演出來的部分,已經夠自己十日的量了。
其實,真正負責推演的還是李追遠本人,但通過無字書,他能汲取到《邪書》提供的算力支持。
此時,因為只剩下一個清晰的腦袋,所以畫面被放大了。
那顆腦袋的臉上,滿是驚恐與駭然。
它是《邪書》,自誕生之日起,不知操控引導出了多少人倫慘劇、滅門之災,它以此為食的同時更是以此為樂。
但自從落入這少年手中之后,它才終于領悟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邪惡無情!
李追遠拿起筆,在畫面中的牢房墻壁處寫道:
“明日繼續,強度依舊。”
頭顱開始瘋狂搖晃,然后舌頭伸出,舔向身下的血,下一刻,頁面畫中發生變化,墻壁上出現以舌頭寫下的血淋淋大字:
“請您容我休息,我會死的!”
可持續性的涸澤而漁固然更好。
但問題是,李追遠并不知道這家伙的底線在哪里,它已經騙過自己一次,自己對它已沒有信任可言。
少年拿起筆,寫下簡單暖心的回應:
“哦。”
病房門被推開,譚文彬走了進來。
看著病床上嘴唇還有些發白的譚云龍,譚文彬笑道:
“恭喜你啊,譚警官,哦不,譚隊,哦不,譚主任……你說這次能不能再‘哦不’一下,爭取弄個譚局?”
此時,病房里就譚云龍一個人,譚文彬也就無所顧忌。
他不想假裝哭啼啼地投入爸爸的懷抱。
事實上,比之更嚴重的傷勢,他已經經歷過好幾次了。
經歷得多了,觀念自然也就發生了變化,只要死不成,那休養回來就又是一條好漢,再說了,他爸雖然傷得不輕,但沒觸及到要害,問題不大。
躺在病床上穿著病號服的譚云龍,罕見的沒有因自己兒子的嬉皮搞怪而生氣,反而像是重新認識了自己兒子一樣,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你在外頭是吃了多少苦?”
以前忙,父子之間每次交流時彼此都像套著一層殼。
譚云龍現在在養傷,他的殼暫時破了,所以以他優秀老刑警的目光,馬上就從自己兒子身上看到了異樣。
這種看淡生死的灑脫,譚云龍以前只在極少數特殊人群身上見過。
他真沒料到,有一天,自己能在自己兒子身上,察覺出相似的感覺。
譚文彬忙擺手道:“別介,爸,咱是親父子,就不用搞煽情了,節省點情緒,等電視臺來了時再宣泄。”
譚云龍胸口一鼓,剛剛那種心疼兒子的感覺被兒子親手攪碎,他憋得慌,只能吐出一句:
“畜生。”
“嘿嘿嘿!”
譚文彬拿起床頭柜上的橘子剝了起來。
“爸,我可得好好說道說道你了,明知道要當包青天了,怎么出警局時還能不配槍呢?”
譚云龍張嘴,見譚文彬把剝好的橘肉往他自個兒嘴里塞了,譚云龍只得抿了抿嘴唇,說道:
“我怎么知道他們能這么蠢。”
被盜竊的贓物細則,他都已經報上去了,這個時候對自己的任何打擊報復,都是沒意義的。
可結果是,對方居然真就集結了一批小混混來報復自己。
據說,那位已經被紀委帶走的區長,在得知自己弟弟做的這件事后,都直接嚇癱了。
本來按照正常貪污流程走的,這種事一出,那性質直接就變了。
相對應的,即使自己負傷,即使自己不熱衷于這個,但譚云龍很清楚,這件事,將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后續影響。
譚文彬把一整個橘子吃完了,又拿起他爸的麥乳精,給自己沖了一大杯。
“你沒吃飯?”
“知道你出事了,馬上就改簽了機票來金陵了。”
“機場里也是可以吃飯的。”
“呵呵,機場里的東西賣得多貴啊。”
“你又不差錢。”
“沒心情吃。”
父子倆,都沉默了。
譚云龍側過頭,閉上眼。
譚文彬一不小心自己煽情了,忙補救式地打破氛圍道:
“爸,你說你這件事以后能不能拍成電視劇?前期神探系列,結局加一次受傷,貪官拉下馬,完美,簡直典型得不能再典型。”
譚云龍嘆了口氣,說道:“嚴肅點。”
“啊?”
譚云龍:“對他們,嚴肅點。”
“嗯。”譚文彬聽話地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譚云龍這樣運氣好到被捅了兩刀還沒大礙的,很多默默守護的人,都犧牲在了工作崗位上。
譚文彬:“爸,你以后還是得小心點,你要是出了事,我媽怎么辦?她嫁給你,已經夠不容易的了,你別連個退休晚年都給不了她。”
譚云龍用盡全身力氣,輕輕地“嗯”了一聲。
“而且,我還沒來得及研究政策,還不知道你要是光榮后,我考研能不能也加分。”
譚云龍眼睛一閉,可惜了,病號服不能系皮帶。
這時,病房門再次被推開,周云云提著從醫院里打的飯走了進來。
“彬彬,你回來了?”
譚文彬驚訝道:“你在照顧我爸?”
周云云:“阿姨連續照顧了幾天,太累了,我就讓阿姨先回去睡一覺。”
譚文彬:“辛苦你了。”
周云云:“譚叔叔對我很好,照顧他不是我應該做的么?”
譚云龍開口道:“云云是個好姑娘,我和你媽,都認她的,你小子以后可別犯渾。”
譚文彬:“我曉得,這病床前服侍僅次于葬禮上陪著披麻戴孝了。”
譚云龍:“……”
三人一起吃了飯,剛放下勺筷,病房外就來了一群領導。
譚文彬問周云云:“探望的人很多么?”
周云云點頭:“譚叔叔醒來后,來探望的人就一直很多。”
譚文彬邊收起碗筷餐盒邊道:“爸,您受累,我先回去看看我媽,她這幾天應該嚇壞了。”
起身,走到病房門口,打開門,看著外頭站著的領導們,譚文彬熱情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叔叔伯伯們,你們是來看譚叔叔的吧,正巧,譚叔叔剛吃完飯醒著呢,你們快請。”
譚云龍就這么看著自己兒子離開了,后面進來的領導們一個個說:
“你這侄兒不錯,人很精神,也很有禮貌。”
一顆心臟,離家越近,跳動得就越快。
林書友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再深吸,再吐出……
雖然分支不分廟,框架上一切照舊,但這次回來要做的事,對林書友而言,不亞于一場新的成人禮。
走出巷子,走上臺階,步入廟門。
“阿友回來了。”
“阿友,你學校又放假了么。”
廟里的師兄師叔們熱情地與林書友打著招呼,上次過年回來時,林書友向眾人表現出了與白鶴童子極高的默契度,再加上他很早就有的乩童一脈神童的美譽,這下一任廟主,不出意外會再次姓回林。
林書友與他們一一回禮,得知自己爺爺和師父這會兒不在廟里,而是去開會了,他就目光逡巡,找來一個師弟,讓他去跑腿告知他們自己回來了。
隨即,林書友走入主堂。
一進來,就瞧見在諸官將首神像中,被單開一列擺在那里的白鶴童子。
因之前隔壁官將首廟進行修補的工匠進了醫院,這也就導致暫時附近沒有手藝好的師傅敢接這個修補活兒。
童子的神像,也就依舊破舊。
“哈,童子,沒想到,你的動作比我都快。”
林書友把登山包往上一甩,自己也跳了上來坐起,這一列就擺著童子一尊神像,寬敞得很。
倚靠童子神像坐著,林書友的目光掃向主堂里其它官將首。
他和彬哥都是改簽的,所以小遠哥他們先登機走了后,自己和彬哥又在候機廳里坐了挺長時間。
彬哥對他說,有些事,小遠哥沒提,但我們得先提前考慮到。
比如你林書友在團隊內的立身之本是什么,那就是你的官將首身份,你現在是擁有一棵樹了,但你就不想擁有一片林么,就像你的姓。
彬哥還說,咱南通道場立起來,以后誰擺進去的東西越多,誰的話語權不就越大么?
論人多,誰能比得過你?
她陰萌以后了不得就擺一尊酆都大帝,你以后擺一群官將首,絲毫不怵她好吧!
林書友對一群官將首能不怵酆都大帝稍稍保留意見。
但他覺得彬哥說得對,自己和童子關系是很好,但出來混,還是得靠勢力的。
也就是在候機廳里聊這些話時,阿友沒開豎瞳,要不然白鶴童子聽到這些,怕是下一次被起乩降臨時,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打死譚文彬。
林書友的目光,漸漸落在了增損二將身上。
增損二將,是官將首里,實力最強同時也是脾氣最桀驁的。
前者在小遠哥這里是優點,后者在小遠哥這里也不算缺點。
阿友相信小遠哥,能拿捏住祂們,畢竟一開始,童子也喜歡挺起高傲的頭顱,現在變得越來越和藹可親了。
反正自己都要建立分支了,擺一尊童子也是擺,多擺兩尊增損二將也是一樣。
等小遠哥馴服……
等小遠哥和祂們磨合好之后,自己就能順勢把祂們也移送進南通道場,省得自己回來再走一趟儀式。
林書友不覺得自己這種行為叫做背叛,用彬哥的話說,這叫“神員借調”。
他越強,陰神大人越強,那么官將首體系也就越強,他這是在大興官將首!
林書友這邊正思慮著打包大計呢,林福安和陳守門就已經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要是單純孫子(徒弟)回來,他們自然不會這么急,但他們清楚,這次阿友是奉那位的命令回來的,將帶來那位的意志。
也因此,在發現林書友居然坐在神臺上,二人也沒像過去那般發怒。
林書友跳下神臺,拍了拍手,腦海中浮現出彬哥教給自己的那套流程。
彬哥說,按照他的流程走,建立分支的事自然就水到渠成,自己師父和爺爺絕不會反對,只會無比高興。
“咳咳……”
林書友謹記彬哥教誨,沒急著喊人,而是先清了清嗓子。
林福安和陳守門見狀,對視一眼,彼此心道:難道這一天,終于要來了?
林書友抽出一張符紙,向前甩出,符紙穿過前方蠟燭被點燃,化作飛灰。
“奉龍王令……”
林福安和陳守門再次對視一眼,彼此都能看出對方眼底的激動與喜悅:
這一天,真的來了啊!
林書友還沒來得及繼續說下去呢,忽然就瞧見自己爺爺臉上露出了羞憤之色,自己師父臉上露出憤怒之情。
緊接著,爺爺林福安手指著他,罵道:“你這個數典忘宗的畜生,我沒有你這個孫子!”
陳守門捶胸頓足道:“蒼天啊,我怎么教出你這樣一個徒弟,我愧對師承,愧對地藏王菩薩啊!”
咦?
林書友傻眼了,自己只是要建立分支而已,為什么師父和爺爺的反應這么大?
不說分支不分廟,就算自己真要分出去單獨建廟,這也是值得驕傲的好事,師父和爺爺應該會驕傲地拍打自己肩膀說自己終于長大了,能為官將首開枝散葉了。
林福安:“可憐,我之傳承,我之基業啊!畜生,我與你勢不兩立!”
陳守門:“可惜,我之師門,我之道統啊!孽徒,我與你恩怨義絕!”
林書友一時有些摸不清楚狀況,為什么自己爺爺和師父反應如此巨大,而且如此整齊。
林福安哀嚎之后,一甩手,嘆息道:“罷了,形勢逼人,我亦無法,只能忍辱負重,選擇全我傳承。”
陳守門痛心疾首道:“算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身為廟主,必須得為全廟上下生靈負責,不得不低頭。”
說完,二人對著林書友集體跪下。
林書友被嚇了一跳,哆嗦地往后連跳好幾步慌忙避開,師父和爺爺這到底是發的什么瘋啊!
林福安和陳守門齊聲道:
“謹遵龍王令,自今日起,我廟歸屬于龍王門庭!”
林書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