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了季驚秋的解禁后,自進入內景天地后,就常年位居地位底層的吾周,終于得到了短暫的自由身,恢復真容氣度,天地萬物,皆隨心“轉”。
季驚秋早就得到了木師的警示——
吾周一身道業,在界海諸圣中算不上頂尖,但若真的生死搏殺,不限地點,不限時間,九成以上的真圣都只有一個死字。
區別無非是早些還是晚些。
剩下一成的九成,會是互為對峙的局面,吾周沒有把握必勝,就不會主動出擊,而對方也找不到不露面的吾周。
吾周不主動現身,就沒幾人能尋到吾周本尊所在。
最后一成的一成……才擁有將其鎮壓的部分把握。
吾周之道,勝在防不勝防,一縷心神幾乎就可以演化本尊真身,而真身無所尋。
此刻間,季驚秋真正見識到了吾周的部分威能。
一道被木師精心處理過的分神,在徹底解禁后,依舊達到了天尊層面,甚至還在不斷攀升,似乎能以此為核心,重新“生”成本尊。
季驚秋以吾周為修道材料,吾周也在侵占季驚秋這方內宇宙,來拔高自身境界。
這是季驚秋首次與吾周處在相對公平下的一次同境論道,近似大道之爭。
季驚秋端坐,神色無波,一聲外道就否定了吾周演化的天魔法相。
而吾周則是順勢而為,一化千萬,漫天如雨齏粉中,無數張面孔如潮翻涌,匯成混沌洪流,似要將季驚秋的心靈天地徹底吞沒。
真要讓吾周吞沒成功,那最后走出去的未必就是季驚秋了。
但令吾周皺眉的是,季驚秋在未曾依靠菩提樹的情況下,依舊巋然不動,不為外物所侵。
縱然是他道出的恐怖“真相”,也未能動搖他心境分毫。
吾周呵呵一笑,還真是一個比之木釋天當年還要怪物的家伙。
“你既要斬出心猿,又怎能恪守心田?自然要以身入局,看盡眾生相。”
高處,吾周的嗓音高遠傳來。
季驚秋睜眼,起身,主動走入了吾周的神通術法中,以吾周之法煉心求道。
化外天魔,最擅煉心。
二者就這樣以這方內宇宙為擂臺,展開了一場無形間的心靈爭鋒。
但吾周,哪怕季驚秋主動走入“神通”中,他依然無法撼動季驚秋的心神,化生天魔。
甚至于……
他正在被季驚秋的天性反過來所侵染!
在這種僵持中,季驚秋慢慢皺眉,他已經陸續放開了防線,但吾周還是沒有成功。
他懷疑吾周是在故意設局,想要坑害他,天魔之屬,果然半個字都不能信!
季驚秋想著,看來這家伙平日里還是淋雨少了。
這時。
海拉慢條斯理的嗓音傳來:
“季驚秋,給他看看你的天魔化生。”
季驚秋怔然,與他的天魔化生有什么關系?
“天魔化生?”吾周來了興致,季驚秋有門自創神通天魔化生他早已知曉,但是一直未曾見過完整的。
到了在天王后,季驚秋就很少施展這門神通了。
踏入天王后,他接觸的強敵幾乎都是勘破自身天命,道境領悟堪比坐忘的強敵,要想入侵對方心神世界,太難。
畢竟天魔之道從不是正面強攻。
這也不是一門擅長以弱克強的神通。
“你對我施展來看看。”吾周開口,暫時收了神通。
季驚秋抬手,一點心念如種子,在吾周毫不防備的情況下,扎根其中。
吾周于虛空中跌跏趺坐,煉化心中的心魔種。
他的神色,漸漸從最初的好奇到眉頭蹙起。
吾周突然睜眼,問道:“你對自己用過這門術法神通?”
季驚秋略微猶豫后,點頭。
他昔年以一炁化三清斬出無天時,也加上了天魔化生這門神通。
他逆推天魔化生,在幾位神主的幫助下,方才在天人境,就斬出了一具分身。
“難怪我剛才無法引動你心中的魔,他就是你的心魔,也就是你的心猿。”吾周搖頭,“在他徹底消失前,你不可能斬出第二尊心猿。”
季驚秋失神,也就是說他早已斬出了心猿?
無天是心猿。
那么滅生道人是意馬嗎?
還是無上真佛才是意馬?
“你有多久沒有見過你的那尊分身了?”吾周突然再次問道。
“你想說什么?”季驚秋反問。
吾周慢慢道:“你應該清楚化外天魔的真正難纏之處。”
化外天魔的恐怖之處,就在于它是無境之物,完全對標于原體本身。
不論他有多強,化外天魔都只會更強。
季驚秋自然知曉這點,開口道:“我在幾位神主的相助下,結合一炁化三清,為他打造了一具身軀,不再是純粹的天魔之身,早已不符合無境的特征。”
吾周想了想道:“木釋天的法子,可能不適合你,你要么學學當年的赫東煌,要么就自己找路。”
季驚秋慢慢點了點頭,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木師踏過彼岸的關鍵,在于降心猿,拴意馬,自己的關鍵又是什么?
不管怎么說,這趟回去,先與無天、無上真佛見一面。
季驚秋突然道:“下次做不到早點說,我還以為你想謀害我,已經想好了接下來把你吊哪。”
在海拉的咯咯笑聲中,吾周并未在意,一身道法神通重新被壓制,氣息緩緩跌落,重新落回了山巔。
“季驚秋,有沒有想過放我出去?”吾周忽然道。
“覺得在這太無聊了?”季驚秋安慰道,“我已入八境,再等等,到時候我把閻和太一都弄進來,你們四個湊一桌麻將,以后就不會無聊了。”
吾周淡笑道:“你拘押的那三人,不如交給我,審問這種事我擅長,會把你想要的東西全部‘問’出來。”
季驚秋愣了下,旋即目露欣慰。
這家伙終于主動就業了!
他的一尊分神正在“熬鷹”,但哪怕是清虞在內,也絲毫沒有泄露的態度。
似乎對他們,泄露背后之人的信息,比被消磨道行,乃至是隕落此間都要可怕許多。
季驚秋想過主動動手,自己翻找想要的消息,但這三人身上都有特殊的禁制,心靈難以入侵,是更高位者留下的。
若是選擇強行進入,則可能引發不可控的后果。
比如他現在還能壓制三人的一切行動,但若這禁制出發,很可能導致這三位直接爆體而亡,壓都壓不住。
一位道祖在他的內宇宙中不受控地自爆……
這可不是好事。
如今吾周主動攬下這活,他也輕松許多。
想到這,季驚秋有意無意瞥了眼某個閑的冒泡的“宅女”。
后者當即瞪了回去:“剛才誰給你指出是天魔化生的?”
季驚秋搖了搖頭,懶得和這廝掰扯。
“你們這段時日有沒有去山中走過?”季驚秋詢問,“有無發現?”
他問的是腳下的無妄山。
吾周開口道:“你擔心的是你那只虎崽和那縷無相風?”
季驚秋默然。
吾周指向那座破敗門匾下方的門檻前:
“那里,若仔細看,可以找到一道腳印。”
季驚秋目光一凝,順著吾周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一處略小的虎掌足跡!
他看向大門,心中驚疑,難道胖虎進了門后的世界?
“關于‘燒香’,你們有什么頭緒?”季驚秋望著門匾,詢問道。
他突然心神緊繃,注意到“燒香”這兩個字,居然是聯邦文字?!
“注意到了?”吾周緩緩道,“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而你身為炎煌聯邦人,出現了燈下黑。我如果沒猜錯,你們炎煌聯邦的文明根基,必然與此地有著某種關聯,所以‘燒香’二字何解,要問你。”
季驚秋心中念頭變幻。
燒香……
在聯邦的文明體系中,無論是道還是佛,都存在燒香這一概念,一為通神,二為供神,第三點則是自身修持。
在聯邦內的諸多道統中,燒香是輔助心靈修行的關鍵。
季驚秋當年初入武道,拜入陽炎武館的首日,陽師就點燃了一盞凈神香,引領他們奠定心靈修行的根基。
在佛門,香火之氣繚繞,也被視為溝通佛國凈土與娑婆世界的一種象征。
而在道教,燒香敬神,本身就是一種積累功德的行為。
難不成進入此地的門檻是……功德?
季驚秋暫時壓下了種種聯想。
他過去翻閱的典籍中,對燒香并無太大注釋,需要回去翻閱相關資料。
聯邦的文明體系,與無妄山山巔的門匾相撞……
這件事與幽界的前身幽府,也必然有著某種關聯!
看來,他確實有必要回一趟幽界了。
“不知道此次回去,是否能再次深入古路深處,尋到無妄山的所在。”
季驚秋心中安定下來,已經有了決定。
“不知道胖虎這家伙,是怎么進去的。”季驚秋看著地上那小小的虎爪腳印。
吾周平淡道:“你那頭虎崽可不簡單,早已溝通了苦海意志,承載了苦海真意,你大可不必為其擔心。”
季驚秋想到歸真路盡頭的那聲虎嘯,有些失神,搖頭道:“但它前往的地方可能很危險。”
吾周意味深長道:“你去了趟歸真路后,就開始擔心起它,難不成你是在歸真路盡頭找到了它可能存在的證明?那就更不用擔心了。”
“怎么說?”
“季驚秋,苦海究竟在哪里?”吾周反問。
苦海?
苦海之眼如今被木師鎮壓,自然在幽界中。
吾周雙手攏袖,笑道:“你知道苦海有多大嗎?哪怕是超脫者也只能超脫于苦海,而難以撼動苦海。諸世苦海,豈是玩笑?區區一座幽界,容得下?諸世有多大,苦海就有多大。”
季驚秋當即明白了吾周的意思。
幽界中存在的只是苦海之眼,真正的苦海在其后……可其后,又通往何處?
昔年幽府之主又為何要棄幽海而強行合道苦海?
季驚秋擰眉道:“你是說……苦海來自于歸真地?”
“這一點,你要去問那位幽界過去的主人。”吾周道,“等這里的事了,就回趟幽界吧,去問問你的那位好師尊。”
季驚秋忽然問道:“此岸三位無敵者中,有一人被喚作四魔之師,是什么來頭?”
“你應該猜到了。”吾周淡淡道,“昔年引導我走上眾生即‘一’這條路的,就是此人。”
自從聽聞“歸真”的概念后,季驚秋就對吾周的道路很感興趣。
吾周之路,就是眾生即一。
能化身億萬,亦能歸攏唯一。
這豈不是與歸真之意相符?
但最終,以吾周的能耐,還是沒能突破超脫領域。
說吾周天資不夠,顯然不可能,那只能是這條路有缺。
季驚秋突然道:“他在以你們嘗試各種新路?”
他突然明白此岸的目的了。
劍光提到過,如今大道更易,世道“變”了,過往的超脫之法放到當世,已經走不通了。
這幫人,應該是在尋找和試驗能真正突破超脫的法門!
例如當年的朝霞界,此岸逼迫朝歌不得不走上強行突破這一條路。
同時,或許還在提前剔除潛在競爭對手。
吾周淡淡道:“四魔之師,荒誕可笑,我們四人很少會站在同一個立場上,但在殺死這誤我等道途之輩,卻是罕見的統一。”
“你們四人昔年誰有把握勝他?”季驚秋詢問,想知道所謂的無敵者究竟屬于什么層次。
至于四魔,能藏身幽海,諸世游蕩,哪怕放眼界海,也是絕對的強者,這一點他早已知曉。
吾周思量片刻,搖頭道:
“不是一個層面的,他早已以某種未知手段合道,踏入了偽超脫層面,哪怕離開合道界域,也擁有半步超脫的實力,凌駕在所有真圣之上。”
“對抗這種人,要么合道一界,時刻待在自家地盤,要么擁有超脫者賜下的超脫神兵,例如赫東煌掌控的光陰長河。”
“同樣,我坐鎮幽海,也不會懼他。”
季驚秋了然,以萬神殿為首的勢力之所以能和此岸相抗,應該就是掌控了這等手段。
但神兵終究是神兵,比不得自身掌握的力量,存在著諸多限制。
聯邦一戰中,赫師降臨當世,不知有借用光陰長河幾分力量。
“那三人交給你了,盡快審問出結果,我想知道關于此岸與紅蓮的全部消息。”
季驚秋最后交代了一句,注意力回到了命運長河中。
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順著手中握持的刀柄傳來。
命運長河中不存在時間流逝,青主不知淬煉了不知多久,長河沖刷中,刀鋒輪廓化為一抹驚心動魄的寒芒。
其中,透露著一種斬斷宿命、撕裂因果的森然銳意,似乎足以斬開所有的“定數”。
其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變數。
季驚秋輕撫刀身,神兵之靈已經半融入了青主中,讓這把天王級別的神兵,一躍抵達了道祖級數,并且極為接近真圣層面了!
雖然暫時不比秦師叔的那把劫器天刀,但超越只是時間問題。
當年在經過業火淬煉過后,青主就有了幾分劫器的氣象,如今在經過太虛界的命運長河沖刷后,這份氣象不知濃郁了幾何。
所謂劫器,同時擁有無懼時光與命運兩條長河消磨的不朽特質。
季驚秋琢磨著,這趟返回幽界,以自己如今的道行,應該有了聯系赫師的能力。
到時候再借幽界“光陰長河”這件超脫神兵為磨刀石,說不得就能順利邁過劫器這道檻。
哪怕不行,待神兵之靈完全融合,青主也能晉升半步歸真的層面。
“返回幽界的路上,應該就能突破為真圣神兵……”
季驚秋五指緊握刀柄,感受著冰冷、沉重而真實的觸感。
狹長刀身流淌著幽邃的光芒,刀意中蘊含著無盡命運洪流沖刷后沉淀下的道韻。
他緩緩舉刀,于自身調和完成的內宇宙中,斬出了青主蛻變后的第一刀。
所謂地火風水,正是因緣和合的產物。
這一刀,以因果命運之道為根基,重開地火風水。
緣起,緣滅,便是世界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