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界海中人?”
季驚秋一怔,這意味著他方才的猜測全被推翻了。
不是界海中人,也就意味著不是自己在歸真路上遇到的舊識。
不,未必……
季驚秋瞳孔微縮,一個駭然的念頭浮現,快速道:
“她來自彼岸?此岸的三位無敵者,皆是來自彼岸?!”
鳳鳴沉吟道:“那就不清楚了。我只與此人有過交鋒,彼時她還不叫紅蓮,實力不弱,卻處處遭受天地的‘排擠’,那種感覺就像整座天地都不待見她。”
鳳鳴補充道:“她掌握的力量性質很奇特,故而令我對她印象深刻,有所關注,為此還去請教過祖師,彼時祖師剛從太虛界回歸,在聽聞此事后,異常關注,曾特意去搜尋過紅蓮的蹤跡,但最終無果。”
“也是祖師親口斷言,她應當不是界海生靈。”
守極的聲音忽的響起:“此岸的三人,皆是在明面上已知的超脫祖師離開界海后,才開始活躍。一旦期間有新祖誕生,他們就會沉寂下去。”
劍光嗡鳴,凜冽劍意鎖定鳳鳴:“獰的意思是……她是被打下‘界’的?”
直到此時。
鳳鳴方才注意到這位的存在。
先前它毫不做聲,靜默無聲時,就像融入了虛空,絲毫沒有存在感,直到它主動顯露行跡,展露鋒芒,才突兀闖入眾人的感知中。
縱然是強如鳳鳴,也沒能例外。
聞聲,鳳鳴起初只是掃了一眼,但轉瞬間,陡然凝重起來,神色異常客氣道:
“敢問閣下,可是‘太平劍主’留于世間的‘太平劍光’?”
季驚秋神色古怪,原來不是斬月劍光,而是太平劍光嗎?
那你天天盯著月亮斬個什么勁?
守極幾人神色大變,他們身為超脫門人,對于歷史上出現的各家超脫祖師,自是如數家珍。
這位可不僅僅是那位劍主留下的劍光,而是近似于存世之錨的特異存在,說是其分身都沒問題!
“拜見前輩!”
“拜見前輩!晚輩來自永恒閣,祖師留下的手札中,曾提及過前輩的英姿!”
各家強者紛紛恭敬行禮問候。
唯有來自萬神殿的守極等人多少有些尷尬。
這位劍主曾留下一方名為人世閣的道統,但在后來被他們萬神殿的祖師親手拿下,吞并,成為諸殿之一。
雖然祖師沒有大刀闊斧改造人世閣,保留了原有道脈,也未曾干涉人世閣的傳承運行,但吞并這一事實無法改變。
另外……
為何這位會護持在季驚秋身邊?
劍光微微閃爍,傳來一聲不咸不淡的回應:
“嗯。”
“當年,是獰親口斷定此人不是界海中人,來自歸真地?”
鳳鳴拱手道:“正是,但祖師也未曾說過她來自歸真地。”
劍光傳音季驚秋道:
“十之八九了,事實上諸祖之所以知曉有歸真地,不僅是因為‘幽’宣稱親身到訪過,更是因為界海中偶有跌下界之人。”
“彼輩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跌入界海,無不是一心想要重返故土,甚至尋上諸位祖師級人物,想要借他們的力量,返回歸真地。”
“你仔細回想下,是否曾在歸真路上見過她——我指的是,你的對立面。”
劍光試圖點醒季驚秋,提醒他該注意的不是各家門庭的人,而是他們踏上歸真路后,遇到的……敵人!
季驚秋若有所思,卻是在思考另一件事。
這家伙不是沒有與歸真路相關的記憶嗎?
為何現在知曉的這么清楚?
“你是說,此人之所以跌落界海,有可能與我有關?”季驚秋與劍光心靈交流。
“我不確定,但她對你的態度明顯很古怪,殺意堅定,卻又強行壓制住,似乎不急于一時。”劍光道。
季驚秋低語道:“你當年也殺敵無數,諸祖皆是如此,未必是我。”
“誰領頭,記誰仇。”劍光輕描淡寫道。
季驚秋嘴角抽了抽,這番話真正讓他繃不住的,是劍光側面透露出的訊息。
這家伙上哪知道歸真路上,是他領頭的?
只是瞬間,季驚秋就猜到了答案。
無獨有偶,前有獰師,如今又有劍光。
甚至于還可能有其他人!
太虛這家伙……
季驚秋磨了磨牙,感應著青主的沉寂。
神兵之靈開始與青主融合,這段時候他還無法離開太虛界,甚至需要前往命運長河,借河水之力淬煉刀身。
期間,或許還可補足他突破天尊時沒有獲得天命呼應的空缺。
也罷,看在這份厚禮上,不和這廝計較了。
至于紅蓮……
季驚秋確實記不得了。
歸真路上,他們所遇的“敵人”,用太虛等人的話來說,大部分皆是天魂和地魂。
界海生靈,一旦輪回轉世,天魂地魂皆散,只剩七魄交織著人魂而去。
此前無人知曉天地二魂的去向,直到他們走到了歸真路的對面。
當年幽府之主欲推動輪回建立,恐怕也是因為他早就得知了這一切。
眾人的話題逐漸轉到此岸上。
他們這次主動出擊,一舉擒獲了近十位此岸賊人,其中甚至還有各家的子弟。
元英冷冷注視著一位顯露了真身,默然不語的男子,厲喝道:
“祖師與門庭何時對不起你了?”
后者始終一言不發,若非被限制了行為,不排除有自爆的可能。
守極告辭道:
“季師弟,我等需要將這些人押回門庭審問,還要追責所屬門庭,具體情報,日后自會整理一份,送到元初宮手中。”
“前輩,告辭,期待前輩真身回歸。”
劍光冷哼一聲,未曾回應。
真身回歸?
那無論如何,都是要與萬神殿那位做過一場的。
或許歸真路上,就已經有過交鋒了。
季驚秋送別眾人,與元初宮的增援匯合。
元初宮這次來的可不止一位鳳鳴。
如今宮中真圣數量匱乏,尚未歸來,但也派來了三位。
除去鳳鳴外,另兩位真圣師兄師姐,一位道號隱黯,極擅虛空遁法;另一位道號空海,與鳳鳴一樣擅長斗法。
兩位斗法一位遁法,元初宮那邊的意思很明確了,打不過就跑。
據鳳鳴表示,宮中不阻攔他回返幽界,他們也會適當出手,但絕不會在看不到希望的情況下死拼。
“目前圍攻幽界的勢力中,最強的幾家要數截天教、星空樓、還真觀……”
聽到首位的截天教,季驚秋不禁看了眼劍光。
截天教的祖師正是昔年在歸真路上,與藏劍不太對付的那位羽化祖師。
如今,人世閣歸入了萬神殿,而截天教的情況更差,根基都被人鳩占鵲巢了。
劍光流轉,全當沒感受到季驚秋的目光。
“季師弟不用太過擔心,屆時就算幽界被攻破,我們也可出面擔保炎煌聯邦無礙。”隱黯真圣出言道。
季驚秋搖頭,嘆息:“幽界破滅也無所謂,但聯邦絕不可棄守,搬遷也是無用,因為聯邦之下鎮壓的是苦海之眼。”
眾人眉頭猛地一跳,神色豁變。
苦海之眼?!
季師弟的家鄉居然還藏著這么一出“天災”?!
這鬼東西,已經有很多年沒有現世了,久遠到早已存在于傳說中。
哪怕是他們這些活了數紀的真圣,也沒親眼得見過苦海之“重”!
“一旦苦海爆發,幽界覆滅還是其次,很有可能以幽界為中心,蔓延向界海四方。”
季驚秋一頓,沉聲道,
“我聽聞此岸的目標就是苦海,我懷疑這幾家勢力背后,就有此岸的推動!”
隱黯真圣挑眉道:“那反而是好事,我來的路上了解了下界海這些年的格局,若真有此岸插手,這場戰爭就不是幽界與那幾家的戰爭了。”
季驚秋轉瞬就明白了這位的意思。
如果背后真是此岸在推動,試圖“解放”苦海之眼,那么幽界戰爭將擴大升級為諸家超脫門庭,與此岸的戰爭!
“我暫時不準備回去。”季驚秋做出了決定,“我需要閉關一段時日。”
鳳鳴點頭:“正確的選擇,兩家龐然大物的戰爭,還不是一位天尊能參與的,季師弟天縱奇才,理當好好沉淀一番。”
羅世和烏天并未告訴鳳鳴,季驚秋可能存在的身份,卻告知于他,季驚秋戰勝了年輕時同境的祖師。
隱黯真圣開口:“季師弟先安心閉關,破界戰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來了解下具體情況。”
“麻煩幾位師兄了。”
季驚秋做出決定后,便返回了太虛界。
他初晉天尊不久,自身突破時所見的諸多異象,都需要梳理。
“你接下來要消化神兵之靈?”劍光隨意道,“有時間的話,我來傳你剩下的幾招完整劍式。”
季驚秋心中警覺,這家伙突然主動,肯定有詐。
再聯想到這廝可能已經聯想到了歸真路上的舊事……
季驚秋當即嘆道:“一朝為兄,永世為兄啊。”
“你在說什么東西?”劍光似乎很是詫異道。
季驚秋撇嘴:“沒事,就是感慨下。你那幾招劍式暫時還是你自己留著吧,我接下來會比較忙,除了消化神兵之靈,還要調和內宇宙,開辟地火風水。”
劍光忍不住道:“你時間這么精貴,能一次性做多少事?”
“我內宇宙底蘊本身已經到了,開辟地火風水倒不是什么大的問題。”
“這次回返幽界,恐怕會有一場血戰,需得盡快在天尊領域站穩腳跟,屆時和人掀桌子才更有底氣。”
說話間,季驚秋以神兵之靈為引,鎖定了冥冥中的命運長河,踏足河水中,感受著河水流過腳踝處的潺潺。
命運是非常奇異的存在,天地眾生,萬千蒼生的福祉匯聚在一起,凝成一條長河,隨意波動都可能牽動無數生靈。
季驚秋拔出青主,指尖輕撫過刀身輪廓,輕吟響起,來自于青主本身,也來自于神兵之靈,命運的回響。
他依循刀身的渴求,以命運長河之水的沖刷來淬煉刀鋒。
隨后,他盤坐于河水中,以命運溫養因果,加速因果大道的成長。
最終,他選擇心靈三分。
其中一份走入內宇宙深處,負責鎮壓清虞、負山與玄重光。
三人都被他丟入了內宇宙無妄山的最底部,暫時鎮壓,先消磨下心氣,再來審問。
眼睜睜目睹自身大道不斷消磨,這種感受哪怕道祖也難以忍受。
第二份心神則負責守著青主蛻變。
最后一份,也是比例最大的一份,則坐鎮內宇宙,梳理調和著宇宙間初生后的清濁之氣。
清氣上浮,濁氣下沉,是為天地。
這是一個繁瑣的過程,哪怕季驚秋所開內宇宙氣象驚人,也避免不了這一點。
在晉升天尊后,季驚秋發覺自身的真實界也隨之壯大了一倍之多。
鳳鳴與空海兩位真圣鎮守太虛界外,偶爾回應過往的各家真圣。
隨著此岸賊人伏誅了一批,消息傳回各家門庭,瞬間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尤其是這些賊人所屬的門庭,也讓太虛界成了各方焦點的中心。
以萬神殿為首的勢力開始了新一輪的拉攏,力求建立新的戰線,以此對抗此岸。
而很快,一個令各方震驚的消息不脛而走——百紀前的天庭重現當世,就藏于混沌海中!
昔日的“舊天”,實則是“舊天庭”!
這個消息不知來源,難辨真偽,卻讓界海中暗流涌動。
似乎比之先前各個大道祖地解封,還要令各方震動和關注。
而此刻。
元初宮來的三位真圣中的隱黯真圣,已經遠渡界海,率先來到了混沌海外圍。
他的目標原本是幽界,卻在中途聽聞混沌海的傳聞,便臨時轉道,來到了此地。
“人有點多啊……”
隱黯真圣自語一聲,感知到周遭虛空中矗立的一尊尊氣息不一的存在。
時光浮沉。
季驚秋睜開眼。
青主仍在淬煉中,內宇宙也尚在梳理調和中。
而在內宇宙的孕育滋養下的因果大道,則完全完成了向著真實大道的轉化。
到了這一步,再想前進,煉化道果雛形,難如登天。
季驚秋目前身懷兩枚無上法衍生的道果,一枚來自守真祖師,一枚來自木師。
兩枚目前都只是道果雛形,皆不算完整,不過得自火宅佛獄的道果更為完善一些。
季驚秋觀演這兩枚結于菩提樹上的道果,試圖找出道果雛形的奧秘,卻是無從收獲。
屢次嘗試失敗后。
季驚秋陷入了沉思。
這種失敗,就像是一重無形的壁障,擋在了他與道之間。
“我突破的太快了,對大道的參悟不夠,還是受到了天地間的無形壓制?”
季驚秋自語,滿打滿算,他修行至今也就臨近百歲。
放在普通人中算是長壽了。
但不到一百道齡的天尊……
縱然是當年的七帥,也沒這么快。
“還是要勘破心靈彼岸。”
季驚秋心中沉定,當年的赫師等人,就是勘破了心靈彼岸,才能在八境繼續保持晉升神速,快速完成原始積累。
不久后。
季驚秋登上無妄山的山巔,找到了繞著名為“燒香”,似觀非觀,似廟非廟的破敗建筑來回打轉的吾周。
他直言道:
“吾周,借你的真空天魔道一用,助我斬出心猿意馬。”
吾周當即回頭,思緒流轉,回憶起了某些往事:“木釋天傳了你彼岸之道?與心猿意馬有關?!”
“彼岸可見不可傳。”季驚秋。
吾周沉默片刻,道:“可以,但你要解除對我的所有壓制。”
此地的吾周雖然只是一具分神,但對吾周而言,真身、分身并無差別,隨時可以互相轉換。
故而這縷分身在進入內景天地中,就被設下了重重禁錮,而在進入后,又被季驚秋丟入外界,受苦海之水消磨道韻。
“可以。”季驚秋同樣點頭。
在季驚秋解除了對吾周無時無刻不在的壓制后。
吾周驟然恢復一襲白袍,而后拔地而起,直入無窮高處,衣衫獵獵,竟似恢復了鼎盛時的真容氣度。
剎那間。
天地顛倒,大小顛倒。
吾周之巍然如此間所有星辰之迭加,居高臨下,四方景象瞬間坍縮,腳下的季驚秋更是小若塵埃。
吾周俯瞰而下,就像抓住了瞬間,顛倒主次,完成了一次翻盤,重掌局勢!
下一刻,吾周變成了另一幅模樣,那是昔日季驚秋尚在東煌星時,最喜歡吃的米粉店老板娘,秋大娘,她微笑道:
“季驚秋,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人生從來都在他人布局中?”
海拉微微皺眉,卻又很快舒展。
下方那小若芥子的道袍身影,盤膝坐下,雙手握拳輕放膝蓋,心無旁騖,連頭也未曾抬起,卻是口含天憲,言出法隨,于此刻淡然開口:
“外道。”
剎那間,二字余音,在天地間轟然回蕩,延綿不絕,仿佛在億萬分之一息內,重復了百萬千萬次!
那尊頂天立地的龐大天魔,應聲而碎!
如同琉璃齏粉,轟然崩解,化作漫天塵埃星點,紛紛揚揚,又在瞬間倒映出無數張不同的面龐,皆來自季驚秋人生旅途中,所見到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