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一次輟朝了。
昨日還說皇帝是在逃避上朝,可能跟張巒一樣是在裝病,有意避開大臣的質問。
今天眾人就明白了,皇帝這不是在躲避什么,本來應該是慶功或是揚眉吐氣的時候,在大臣面前找回場子。
如果這時候不來,那就只能說明,皇帝真的病了,連這種在大臣面前耀武揚威的好機會,都不把握住……要是換作成化帝健在時,只要還有一口氣,肯定是要在大臣面前好好威風一下的。
“劉閣老,您看參劾李孜省之事,還要繼續進行嗎?”
當天眾大臣到了左順門前,沒有再往里面走。通過前來傳旨的李榮之口,得知皇帝繼續輟朝后,眾大臣往各自的衙門走,而劉吉這邊被兵部右侍郎呂雯攔住去路問詢。
劉吉瞪了呂雯一眼,問道:“聽說你跟李孜省關系緊密,你是想替他說話嗎?”
呂雯乃舉人當官,算是朝中的老人了,于成化二十二年延綏巡撫任上,調京師出任兵部右侍郎,因其出身不高,屬于能力突出但資歷不行的那種人,直接導致了他的仕途想獲得晉升很難。
而呂雯正是因為其卓越的能力,在成化末年為李孜省所賞識,幾次關鍵性的拔擢都跟李孜省脫不了干系。
呂雯道:“劉閣老,您這話是何意?這不是大家伙兒都翹首以盼,等著跟您一起斗佞臣么?昨日我等可都是聯過名的……”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
劉吉心中怒火不打一處來,“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喝斥道,“你何時聽說過別人有了戰功,朝臣還緊盯著參劾的?嫌丟人丟得不夠嗎?”
呂雯一臉認真地說:“昨日兵部內進行部議,提到李孜省調兵不合規,且在取勝之后未能乘勝追擊,導致韃靼人有機會卷土重來,按例這些都是要追究責任的。
“今日太原等地巡察御史就該將審查結果上奏,我們是不是也該提早做準備,勸陛下早日將他征召回京?”
劉吉好奇地問道:“聽你這話里的意思,打算恩將仇報咯?”
“在下不明白劉閣老的意思。”
呂雯眼中滿是怒火,卻只能低著頭道。
劉吉嘲弄道:“當初李孜省待你不薄,現在有不少人還惦念曾受過李孜省恩惠,連參劾他的事都選擇避嫌,不予聯名。怎么到了你這里,卻好像要落井下石一般?還是說你想試探我?”
呂雯聽了皺眉不已,但還是強行為自己挽尊:“呂某不過公事公辦而已……再說了,這不是您推崇之事么?”
以呂雯的意思,是你跟李孜省把矛盾擺到明面上來了,還帶頭參劾李孜省。
現在我不過是站在你這一邊,怎么就成了我恩將仇報,或者別有用心?
你還講不講理了?
“哼!”
劉吉冷哼一聲,道:“陛下非但沒有召回李孜省的意思,反倒任命他為山西巡撫,總攬偏關、太原等處防務,你還不知道?”
“啊?”
呂雯驚訝不已,問道,“幾時的事?”
劉吉冷笑連連,道:“昨夜就定下的事,你們兵部在進行部議時,就沒聽到風聲?現在委命狀估計已經發去西北了,你們參劾的不再只是個空掛僉都御史的神棍,下一步他可能就要入朝接替你,當兵部右侍郎了。”
呂雯聽到這里,顯得很尷尬,搖頭道:“劉閣老莫要誤會,呂某并非因為此原因才擁戴您。”
劉吉扁了扁嘴,道:“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你們要真有本事,別只盯著李孜省一個人打,他背后的靠山,是不是也得盯一下?老夫昨日可說做了萬全的準備,只等把李孜省給打下去,拔出蘿卜帶出泥,將朝中奸黨一并鏟除……可如今呢?”
呂雯聽到這話,不由心中發怵。
眼前這位首輔大臣,臉皮怎么這么厚呢?
就算你瞧不上李孜省和張巒,但你把人家形容成為奸黨,怎就不加上你一個?
參劾李孜省就參劾李孜省吧,為啥一定要把張巒也帶上?
話說……
李孜省以前最大的靠山,就是先皇,已經作古。
而今斗李孜省容易。
讓我們直接去跟當今皇帝最信賴的岳父為敵?
不是難為人嗎?
呂雯見過劉吉,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反倒碰了一鼻子灰。
灰頭土臉與劉吉告別,臨出午門時,左侍郎何琮快步跟上,叫住了他。
“先前與劉閣老講得如何?”
兵部對待李孜省的態度,乃合衙上下一致商討出的結果,由呂雯去詢問劉吉的態度。
畢竟昨天內閣只問詢了馬文升對待此番西北大捷的意見,卻跳過了本應該參與此事的兵部。
兵部雖不知內閣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們畢竟不能正面跟前兵部尚書馬文升搞對抗,再加上尚書余子俊對此好像也沒什么看法,反倒兩個侍郎意見很大。
呂雯道:“劉閣老只想參劾張國丈,昨日對扳倒李孜省表現出的堅定態度,似乎只是為了令張國丈不能入閣,對其他都沒有興趣。”
“啊?”
何琮沒想到呂雯的看法如此尖銳而直接,說話絲毫也不帶掩飾的。
呂雯隨即將自己與劉吉的對話,如實與何琮說了。
何琮聽完后,搖搖頭道:“僅僅通過你轉述的這些內容,未必能下此定論。不過陛下委任李孜省為巡撫都御史,確實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新情況。”
“韃靼人突然沖著偏關而來,若是誰都不退卻,一場大戰不可避免……難道我們還要指望一介方士出身的都御史,帶兵打勝仗?”
呂雯顯然有些瞧不起李孜省。
何琮對此卻沒有過多評價。
換作別人,他或許還會多說上幾句。
但涉及李孜省嘛……話說成化朝最后那幾年,朝中沒有哪個大臣能跳過跟李孜省的恩怨糾葛,眼下無論是得過李孜省恩惠的,還是跟李孜省有仇的,涉及到李孜省的事情上都會顯得很回避。
要是李孜省徹底倒臺了,肯定是墻倒眾人推。
但問題是現在李孜省堅挺如舊,朝中就沒有人敢跟李孜省牽扯太深了,生怕惹禍上身。
呂雯卻絲毫也不避忌,也不管李孜省以前對他如何,好像跟這個前恩主有深仇大恨一般,讓人大跌眼鏡。
何琮道:“這兩日,我會再去探望下余尚書,問問他的意思。”
朝中能做到尚書級別的官員,年歲都不小了,一旦上了年紀身體就難免體弱多病,或者讓人覺得他有病。
就像余子俊,這兩天便稱病在家,不出來摻和朝廷事務。
西北有了戰事,皇帝還想得到一些意見,余子俊這個兵部當家人至關重要,但他卻在家中養病……
于是兵部在此事上的參與度就比較低了。
眼下何琮所想到的是,不要去跟任何勢力產生明面上的糾紛,最好就是讓余子俊出面,畢竟只有以余子俊的聲望,說出的話才有份量,讓皇帝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