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瘋了!姓李的一定是瘋了!為了賺軍功,跟張來瞻一樣,都快魔怔了!”
覃昌在李孜省面前沒發牢騷,但等他回到自己的營帳后,瞬間便爆發開來。
旁邊有個小太監手捧著木盆立在那兒,盆內裝著剛燒好冒著裊裊霧氣的熱水。
在這么個偏僻之地,營地內還能享受如此待遇,有熱水進行一番洗漱之人,也就只有他覃昌了。
雖然覃昌現在算是失勢了,但他作為司禮監秉筆,出行在外還是享有帶仆從的權限,而因為太監的特殊性,本來最好是帶個婢女在旁照顧,但按軍中不能帶女眷的規矩,他只能帶個小太監服侍。
至少彼此生理構造一樣,互相間不嫌棄,尤其是端茶遞水送夜壺這種事,還是得有個“貼己人”。
聽說要上戰場,小太監有些害怕,戰戰兢兢地問道:“兵兇戰危,公公,咱不如逃走吧……”
“逃?往哪兒逃?小蓮子,咱家知道你害怕,以你這小身板,臨陣可能一通飛矢下來就丟掉小命,但情況就是如此,待在軍中或許有一條生路,逃跑的話十死無生!”
覃昌感慨地說,“看來當初咱家的決定沒錯,有些人偽裝得再好,終歸還是會禍亂大明,你說張來瞻一個外戚,過點兒安生日子不好嗎?非得牽扯進西北軍務中來……這是他應該管的事嗎?”
被稱之為小蓮子的小太監抬起頭來,怯生生地問道:“公公,咱真的要隨兵馬出關?”
“對。”
覃昌坐在那兒,脫去襪子,然后把腳放進木盆。
腳部肌膚觸碰到熱水后,他愜意地嘆息一聲,這才道,“一路走下來,咱家這腳上的泡起了又碎,干了又起,偶爾能坐個馬車,這渾身也跟散了架一般。
“這么多年下來,咱家就未曾像這般勞累過。要不是姓李的對咱家還算客氣,有時候都在懷疑,他是不是跟張巒合起伙來折騰咱家!”
小蓮子一邊幫覃昌洗腳,一邊哀求:“公公,小的想留在關塞內。”
覃昌斷然拒絕,道:“咱家也不想害你,但情況不允許。出關口后咱們不會走太遠,十里二十里地,找個地方埋伏起來,等著韃子前來。
“若咱家所料不差,韃子絕對不會像張巒預料的那般,如約而至,不然成什么了?他張巒除了能預測天機,還能窺探人心不成?”
“嗯。”
小蓮子神情有些悲切。
覃昌打量低著頭的小太監,道:“咱家之所以帶你來,概因你出身延綏,入宮也沒幾年。你倒是說說看,那些關口放牧的,也不知是明人還是胡人的家伙,信得過嗎?”
覃昌作為曾經的司禮監巨頭,既然要找人伺候,肯定一抓一大把,眼前這個小太監之所以能得到這個“殊榮”,更多是因為其出身西北,比較了解這邊的情況。
“小人出來時,還不太記事,不知這些。”
小蓮子怯弱地回道。
覃昌問道:“你以前不是在廖安廖公公身邊伺候嗎?離開西北到京師,年已過十歲!你盡管說,說錯了咱家也不怪你。”
小蓮子這才回道:“自從王大帥連破韃子,韃子就逃出了河套地區,聽說那邊有個叫鄂爾多斯的大草原,水草豐盈,乃是天然的牧場,有部族眼饞就南遷到了那兒,歷任軍帥擔心邊境安全隱患,就把他們轉遷到了關塞一線,后來就沒人管了。”
“哦。”
覃昌恍然道,“感情是先皇時屢破韃子帶來的結果,可惜啊……”
小蓮子問道:“公公,可惜什么?”
覃昌嘆道:“可惜的是今非昔比,先皇一去,草原上那群牛鬼蛇神又蠢蠢欲動,不過想來也是,韃酋也先犯京師之事過去還沒多久,或許他們想重現當年的盛況。
“趕緊的,為咱家換一雙新襪子,換個軟一點的鞋墊,咱家倒要看看姓李的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當天略作休整,隨后就又要準備行軍。
當覃昌再一次見到李孜省時,李孜省正在百戶朱玉的引介下,拉著個十一二歲、腰間纏著虎皮的少年在那兒攀談。
“真是一表人才……看你這虎頭虎腦的樣子,以后或能成就一番功名。跟著我好好干,包你有個好前程!”
李孜省笑著說道。
覃昌一看就很頭疼。
等朱玉把異族少年帶走后,覃昌才走過去問道:“李尚書,那小家伙不會就是外族牧民里的吧?”
“是啊。怎么了?”
李孜省一副再正常不過的神色。
覃昌顯得很無語,道:“咱家知道,李尚書善于與人交際,但您跟那小子連言語都不通,就去收攏他?有那必要嗎?”
言外之意,你李孜省算不算是裝逼裝過頭了?
你那套拉攏人的手段,真是走到哪兒用到哪兒,一個連漢話都聽不明白的外族小子,你居然打算靠許諾空頭支票的方式,讓他給你謀事?
信不信他轉頭就把咱給賣了?
李孜省道:“覃公公或有不知,此子叔父為外夷所殺,對韃子有不共戴天之仇。”
“等等,叔父?”
覃昌皺眉不已,問道,“不是父親?”
“當然不是,他父親一早就病歿了,這草原人風俗奇特,他母親隨后就跟了叔父,是叔父一手把他養大的……在草原,這生養之恩非常大,所以他對韃子抱有刻骨的仇恨!”
李孜省解釋道,“朱百戶說了,此子一早就準備加入大明邊軍,找韃子報仇雪恨,只是苦無機會。你別以為他聽不懂漢話,他能聽懂,只是說得不怎么流暢罷了。”
覃昌無奈道:“您指望這么個小子,替咱打勝仗?”
李孜省道:“覃公公,我知道您看不上我與人交際這套,但我覺得吧,那群牧民對我們并不信任,咱總得找個突破口不是?要不然怎么偽裝成他們,又如何與他們和睦相處,并能讓來犯的韃子打眼,發現不了端倪呢?”
“這……”
覃昌微微皺眉。
在覃昌看來,李孜省好像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說是活在張巒為他構建的世界中,不可自拔。
李孜省自顧自一般描繪前景,道:“出了前面的關口,有一片谷地,說是牧草特別高大,距離黃河也就十多里,他給我們指出了藏身地點。到時我們埋伏其中……”
“李尚書,您不怕他私通韃子,把咱的行蹤告知敵人,到時被埋伏突襲的反倒成了咱?出了關口,人地生疏,這獵人不好當啊。”
覃昌提醒道。
李孜省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這人沒什么好,但有一點,我自負觀人于微,哪些人可用,哪些人不可用,這幾年下來,一次都沒判斷錯,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覃昌差點兒就想破口大罵,但最終還是耐著性子道:“您見識了不少朝官,閱人經驗豐富,有自信無可厚非,但問題是你現在面對的是一群其心與咱都不站在一起的異族!再說,就算那小子肯配合我們,他的族人肯嗎?”
李孜省笑著道:“這雪災年景,誰不想擁有一片好牧場,能安穩渡過這酷寒季節?幫了我們,咱賜給他們草場,給予他們庇護!莫說他們不算純正的胡人,就算他們是,只要給他們恩惠,也一樣能收買過來!這世道素來如此,有奶便是娘!”
覃昌神情激動,既想反駁,又感覺李孜省著了魔,自己已經勸不動了。
他翹起大拇指,好似賭氣一般道:“希望李尚書真有那觀人于微的本事,莫把咱給害了,讓邊關百姓承受韃子的踐踏,罪莫大焉!”
“放心,放心!一切有我,此戰必勝!”
李孜省好像是初生牛犢般,滿是自信地拍著胸脯做保證,眼中更是充滿期待,似乎已在規劃美好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