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前。
大臣們聽到小皇帝的話,心里都在想。
瞧不起誰呢?
張巒能辦的事,我們也能辦!
只要給予我們相同的權力就行!
至于為什么張巒會花錢上班,而我們還在叫窮,等著朝廷發俸祿,那全都是因為您對我們的信任程度不同。
若不然,您把朝廷的財政大權交給我們試試!
到時我們干得一定比他出色。
張巒一臉不情愿的神色,拱手道:“臣領旨。”
這下連王恕都不能說什么了。
雖然王恕為人比較挑剔,但他還算講理,就好像在南京時,雖然他也瞧不上當時為南京守備太監的錢能,甚至覺得錢能跟梁芳沆瀣一氣,或許會水火不容。
但實際情況卻是,錢能本事很強,把留都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所以二人居然相處得還算是比較融洽。
朱祐樘道:“前兩天,京師有士子妄議國事,甚至公然沖擊國丈府宅,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甚是可惡!
“我希望通過岳父,為朝廷籌措足夠的錢糧,以保證西北前線將士能及時拿到俸祿……你們對此有何意見?”
在場大臣瞬間恍悟過來。
皇帝這是兜了個大圈子。
或許是皇帝知道今天朝臣們打算集火張巒,讓張巒在朝堂上混不下去,所以布置了個先手。
那就是給張巒安排一個財政上的任務,然后把先前士子和“百姓”去沖擊張家工坊之事,歸類到財政問題上,甚至可以說張巒營商,是為了給朝廷籌措錢糧。
如此一來,那去搗亂的人就失去了正義性,張巒瞬間從涉嫌毆人致傷的加害者,變成了受害者。
不過,此時言官們仍舊躍躍欲試。
在他們看來,絕不能因為皇帝替張巒找了個開脫的方向,就輕易放棄攻擊。
卻在此時,一向非常懂得見風使舵的劉吉走了出來,恭敬地道:“陛下,以微臣所見,在京士子平常妄議國事非常普遍,尤其在您登基后,酒樓、茶肆甚至市井街頭,士子們無時無地不在討論朝政,已到肆無忌憚的地步,必須要加以規范和懲治。
“畢竟太祖皇帝當年立下規矩,普通讀書人不能議論朝事,這是法度,不容違背。”
在場儒官,聽到這里,心里都暗罵劉吉滑頭。
但不管怎么說,劉吉的話沒有錯。
規矩是明太祖親自立下的,朝廷從國子監到縣學皆鐫立臥碑,置明倫堂之左,警醒生員言行,嚴控生員輿論。
《學規及禁例十二條》規定:
天下利病,諸人皆可直言,惟不許生員輕易言論;軍民一切利病,并不許生員建言;果有一切軍民利病之事,許當該有司,在野賢人,有志壯士,質樸農夫,商賈技藝,皆可言之。諸人毋得阻當,惟生員不許。
明朝歷代皇帝對于書生議政嚴防死守,不能因為當今皇帝登基后跟讀書人走得比較近,就壞了既定的法度。
朱祐樘一臉嚴肅地道:“是的,我已經讓人過問此事,如果發現真的有讀書人妄議朝政,甚至公然沖擊朝中重臣府宅,會拿幾個人作為典型,好好殺殺他們的威風,以保證后來者能恪守規矩。”
劉吉趕緊道:“陛下英明,如此既不傷讀書人拳拳報國之心,又能讓他們安心守規矩,好好讀書,這已是當下最好的結果。就看是誰在其中帶頭,是否另有目的,加以懲戒,如此便可以做到殺一儆百。”
王恕質問:“劉閣老,您這話是何意?難道是要殺人,以正視聽?”
“我可沒這意思。”
劉吉趕忙搖頭,“這只是個比喻,關押個幾天,或是上點兒刑罰,都可以達到殺一儆百的目的……為什么一定要殺人呢?王尚書,你是第一天讀書嗎?還要跟我較這真?”
王恕瞥了他一眼,便不說話了。
朱祐樘定調道:“死罪倒不至于,但也不能繼續縱容下去。以前我不知道,現在既然知曉此事,再坐視不理的話,那就是違背祖宗所定章法。至于那場紛爭真相如何,得看此事調查的結果。”
懷恩走了出來,恭敬道:“陛下已派內官覃吉覃公公督導,前去辦理此案,錦衣衛會協同查證。”
劉吉聽到這里,已經發現風向不對勁,趕緊出列:“回陛下,臣想自請辦差,協同覃公公辦理此案,嚴懲涉案人等。”
在場那些知情人一聽,心里頓時來氣。
雖然杜尚書沒明說,但我們都知道,他是受你指使,找那些在京士子去沖擊張家工坊,現在杜尚書莫名其妙被錦衣衛帶走,現在你卻主張要嚴厲懲辦涉案人等?
你這是打算反水嗎?
朱祐樘環視一圈,問道:“諸位卿家有何意見?”
在場沒人吱聲。
之前關于讀書人去張家工坊鬧事,慘遭毆打,那些御史言官都覺得此案幾乎不會有任何意外,罪過一定在張巒身上,他們也做好了參劾張巒,甚至跟這個皇帝跟前寵臣拼個魚死網破的思想準備。
但現在皇帝主動提出要嚴查此案,還定調說那些讀書人妄議朝事,這不就等于說,我們還沒提出來的案子,結果早就注定了?
“岳父,你覺得呢?”
朱祐樘望向張巒。
張巒瞥了劉吉一眼,心里很不爽,道:“劉閣老公務繁忙,有時間處理這點兒小事嗎?只是一群莫名其妙的家伙跑去我府上鬧事,跟我的人發生口角和拳腳紛爭,這也需要堂堂首輔出面來調查核實?”
劉吉反駁道:“張侍郎,你這話說得不對……天家無小事,你是國丈,那就是大事。外人沖擊你府上的產業,那就是公然跟陛下作對,跟朝廷法度作對,必須嚴懲不貸……”
在場大臣目瞪口呆。
只聽到這里,他們就已經意識到,劉吉這個小人已經徹底站在了皇帝一邊,這是沒進專案組,就已順著皇帝的意思,給這案子定下最后的基調啊。
且劉吉這么說,大概是想讓皇帝和張巒覺得,他比較適合加入“專案組”?
張巒聽完后卻不以為然,嘀咕了一句:“假惺惺。”
“張侍郎,你說什么?”
劉吉還在那兒慷慨陳詞,驟然聽張巒說了句話,一時沒聽清,趕緊問道。
朱祐樘適時發話:“劉閣老,你平時的確事務很忙,現在內閣只有你和徐先生二人坐鎮,草擬詔書都來不及,這事你還是別理會了。
“以我想來,此事一定得派一名公允的官員前去查證,本來讓吏部王尚書去調查最合適的,但朕卻認為還有個更好的人選,那就是新任左都御史馬文升,這次諸位卿家有意見嗎?”
馬文升從官員隊列中走了出來。
若說馬文升在朝中的威望,算是比較高的。
但他跟王恕的情況一樣,都是新皇登基后才回朝,在中樞的時間比較短,缺練手和積累威望的機會。
畢竟身為都察院的最高長官,想要有成績,首先得服眾,而服眾的前提就是做事公允,且能完成皇帝交待的差事。
“既然沒人反對的話,那就交由馬總憲去負責此事。”
朱祐樘一錘定音。
馬文升恭敬行禮:“臣領旨。”
在場大臣,尤其是對張巒看不順眼的言官,本來一心要出來找張巒算賬,甚至把聯名的奏疏都準備好了。
但因為突發預料外的異變,導致既定的程序進行不下去。
現在皇帝不給定調,只讓人去查。
且皇帝好像也沒那么偏袒張巒……
畢竟真要偏袒的話,直接讓覃吉和錦衣衛去負責查案就行了,外臣那邊隨便找個混子加入進去,甚至完全可以交給張巒,讓張巒自己查自己。
后面還有個表忠心的首輔劉吉沒被任用,而是選擇了一個儒官們一致看好的都察院大佬馬文升,以外臣身份參與此案,這不就代表說,皇帝也要個公正公允的口碑?
既如此,那好像參劾張巒的事,就沒那么著急了。
完全可以再等等看。
當然,除了參劾張巒之外,他們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
而此時朱祐樘卻率先開口,好像是要堵死這群人的言路一般,朗聲道:“這次西北前線缺額,以糧食優先,畢竟人要先吃飽肚子。
“除了糧食外,還有衣物很重要。”
在場一些人瞬間感覺到,皇帝開這話題的目的并不單純。
“我先前在岳父一家的幫助下,于宮廷內織造大批棉布,目前已運送西北前線一批,希望趕得及,能讓將士們有衣物可御寒。”
朱祐樘道,“而先前有人告訴我,如果這批布料只是這么運去西北的話,很可能不能發到一線將士手上,會被一些人克扣和貪墨,即便發下去……也只有少數人能拿到,以糊弄朝廷。
“所以,這次我打算派人去西北,以特使的身份,保證這批衣物能及時發到所有將士手上。”
在場大臣一聽,很多人心中都在高呼,這是什么辛苦差事?一來一回恐怕得顛簸三四個月,要囫圇著回來,恐怕已是春夏之交。
不過……
最好是讓張巒去,他跑一趟的話,以西北苦寒的環境,十有八九會死在路上,不用再回來麻煩人了。
“有誰主動請纓嗎?”
朱祐樘問道。
張巒毫不客氣,出列道:“回陛下,臣愿意前往。”
朱祐樘問道:“岳父忘了嗎?你還得在京城籌措錢糧,你去西北算怎么回事?”
在場大臣心里都在琢磨,能參加朝議的,都得是什么身份?從我們中挑人去,這明擺著是讓我們難堪啊!
西北苦寒之地,還是今年遭災的情況下,誰去誰傻逼。
張巒環顧四周,直言不諱道:“諸位臣僚,如此時候,正是為朝廷效命,為西北將士擔當時,為什么都逃避呢?自告奮勇啊!”
可惜沒人搭理他。
就算是那些中下層的言官,在這里地位不太高的,也沒人出來說話。
張巒看看左右,道:“既如此,陛下,臣舉薦一人。”
“說。”
朱祐樘道。
“就是前銀臺司的李尚書,如今他只是負責上林苑和欽天監的差事,實在是……大材小用,何不讓他去西北前線走一趟呢?”
張巒道,“他也想為朝廷、為陛下您效命!”
在場大臣聽了,心中雖然對李孜省很不屑。
但都在想,這主意好啊。
把李孜省趕去西北,讓那貨吃點兒苦頭,最好死在西北。
就算僥幸不死,人離開京師,張巒缺了左膀右臂,這樣以后他也興不起風浪來。
至于他為朝廷籌措錢糧……
以戶部衙門之前爆出來的丑聞,京倉和通州倉都存在糧食不足的情況,估計這事兒遲早要泡湯!
到時他的差事完不成,再被馬總憲查出個縱容家人為惡的罪名,到時都不用我們參劾,他都不好意思留在朝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