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吉府上。
杜銘好似認錯一般,低垂著腦袋坐在一旁,劉吉倒是不慌不忙,拿出一份親自擬定的奏疏,丟給杜銘道:“好好瞅瞅,要是覺得沒問題,明日上朝,無論如何一定得奏上去。”
杜銘神色陰郁,瞥了眼奏疏,問道:“劉閣老,明日一定能開朝議嗎?陛下是真的因病輟朝,還是說……有意在給雙方留下轉圜余地?”
劉吉冷笑不已,道:“歷朝歷代,士子被打,都是很嚴重的事情。事情都進展到這一步了,總不能就此揭過吧?”
“可是……”
“看來你是一心要跟我作對啊!”
劉吉有些生氣,皺眉道:“士子被打,那些從科舉一路殺出來的言官能不著惱?讓他們鬧去!本來你在后面跟著看熱鬧就行,現在卻弄得……唉!非要什么事都讓我親自出馬不可嗎?”
杜銘聞言不由搖頭苦笑。
“記住,這次是扳倒張來瞻最好的機會。如果把握不住,那就要推遲到弘治元年了!等懷恩病重一死,張來瞻憑借國丈之威,更不好對付!朝中的秩序,可不能因為一個外戚而亂。”
劉吉見杜銘不配合,馬上開始上價值。
杜銘心中難免會想,我都是要退出朝堂的人了,以后朝廷秩序亂不亂的關我屁事啊?為啥非要趕鴨子上架,逼迫我向前沖鋒陷陣,向張國丈宣戰呢?
這也太強人所難了!
覃吉回到宮里不久,錦衣衛指揮使朱驥便奉詔入宮。
二人一起現身乾清宮宮門外。
覃吉見到朱驥,點了點頭,然后便帶著他一起去見朱祐樘,而此時皇帝身邊一個內侍都沒有留下。
“陛下。”
朱驥見到端坐于龍椅上的朱佑樘后,立即跪下行大禮。
“平身吧!”
朱祐樘招呼一聲,然后問道:“聽老伴說,錦衣衛昨日就已經查明事情真相了?”
“是的,陛下。”
朱驥不像牟斌那么頭鐵,緩緩站起來后,躬身道,“有關此案細節,臣已報給了覃公公。是否要讓微臣再復述一遍呢?”
“不用,朕已經看過了。”
朱祐樘感慨道,“沒想到,岳父他只是為朝廷做點兒實事,給朕送點兒銀子,就被這么多人惦記。那些商賈和士子,是被人利用的嗎?”
朱驥道:“目前看來,似乎是如此。”
覃吉皺眉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在陛下面前,不可說這種模棱兩可的話。”
“回陛下。”
朱驥恭敬地回道,“目前錦衣衛不敢對此案展開詳細調查。”
“啊?為何?”
朱祐樘聞言有些詫異,問道。
朱驥看了眼覃吉,又打量朱祐樘,最后似乎終于下定決心一般,道:“因為上面有人不允許查下去。”
朱祐樘喝問:“誰?”
覃吉聽出苗頭不對,趕緊道:“陛下,都是老奴不好,未能及時查清楚事情真相。今日去過錦衣衛衙門,也沒把案子落實。”
朱祐樘搖了搖頭,道:“老伴,你先別說話,我覺得他不是在說你……朱卿家,你且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驥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道:“回陛下,乃是提督東廠的覃昌覃公公,不允許我們把案子查下去。他放出話來,如果此案牽扯到朝中大臣,怕是不好收場,讓我們……最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覃吉聽到這里,心呼一聲“完了”。
想隱藏的事,好像再也藏不住了。
他也在琢磨,好你個朱驥,以前看起來忠厚老實,也沒跟宮里的中官產生太大的沖突,這次怎么也學著頭鐵呢?
“為什么?”
朱祐樘一臉好奇地問道,“老伴,難道是說覃昌不想讓這件事擴大影響,所以才……想要息事寧人嗎?”
“這個……”
覃吉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答。
朱驥決絕地道:“回陛下,以錦衣衛調查到的情況,覃昌在京城百姓到張府鬧事一事上,雖非主謀,卻也提前知悉內情,且他在明知此事與朝中大臣有牽連的情況下,置之不理,還偏向某一方,實乃不臣之舉。”
“啊?”
這番耿直的話語把朱祐樘都給整懵了。
朱驥卻好像鐵了心要跟覃昌劃清界限一般,繼續稟報:“臣還調查到,此事跟刑部尚書杜銘脫不了干系……過去兩日,杜尚書至少見過十幾名在京的官員,并找人暗中謀劃這一切。”
朱祐樘心中火氣騰騰往外冒,但他還是克制內心的憤怒,不解地問道:“杜銘到底在謀劃什么?難道就只是為了坐實岳父有欺行霸市的行為?”
顯然在這個少年皇帝心目中,這本來是一件很小的事,并不值得朝中那些大人物操心。
誰曾想既扯出了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覃昌,還牽涉到刑部尚書杜銘?
他們是閑的沒事干,覺得我岳父營商太賺錢了,眼氣不已,便找人上門去鬧事?
這么做到底圖什么?
朱驥耐心解釋道:“杜尚書的目的,或是想打擊張侍郎在朝中的威望,以阻止其入閣。”
“這……”
朱祐樘一時間沒理清楚內在邏輯,想了想不得要領,望向覃吉,問道,“老伴,你覺得這二者間有聯系嗎?”
“不知道啊。”
覃吉這會兒只能裝糊涂了。
“哦!”
朱祐樘看向覃吉的目光微微有些失望,然后一擺手,道:“朱卿家,你繼續說。”
朱驥道:“臣認為,為官者營商,在儒官中較為罕見,即便真有人摻和進商賈事也會假托他人,而非親自參與。
“張國丈府上似乎并不忌諱這個,在城外多處開設工坊,生產銷售一條龍,生意做得轟轟烈烈,還公然向內廷捐助資金,這違背了儒官的處世準則,有人以此為由,想讓張國丈離開朝堂。”
“就因為給朕捐了錢,岳父就算是犯下大錯,需要離朝贖罪?這算幾個意思?”
朱祐樘腦袋瓜有點兒不夠用了。
覃吉道:“陛下,朱指揮使的意思好像是說,有人看張國丈不順眼,有意雞蛋里挑骨頭,以張家營商為由,想將他趕出朝堂。”
朱祐樘眉頭皺得更緊了,質疑道:“能為朝廷做事,為朕分憂,是否營商,真有那么重要嗎?
“再說了,岳父捐銀子何錯之有?那筆銀子可算是解了朕的燃眉之急,朕除了扣下為先皇造陵寢的部分,剩下的全都劃撥給朝廷了啊……朝中人難道都沒見到嗎?”
朱驥謹慎地道:“或許他人會認為,張國丈是想以小恩小惠,換取更大的利益,其主要目的是為賺更多的銀子,以為私用。”
“嘿,這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嗎?”
朱祐樘很生氣,隨即道,“就算真是這樣,那也是岳父他有本事,能賺到銀子。再說了,張府營商之事,一直都是延齡在做,岳父很少打理和過問。
“延齡并沒有官職在身,做什么都無可厚非,為何那些人一定要把矛頭對準岳父?”
朱驥低下頭道:“涉及到朝堂紛爭,臣不敢妄言。”
覃吉心下著急。
心說,你這還不妄言呢!又是覃昌又是杜銘的,還把朝中很多官員給拉下水,說得好像朝堂上下都在跟那位張國丈過不去一般。
一下子得罪那么多人,你這是想跳火坑啊!
朱祐樘側過頭問道:“老伴,你怎么看待此事?”
覃吉搖頭:“不知。”
“啟稟陛下。”
朱驥嚴肅地道,“錦衣衛還查到,朝中有不少言官已做了串聯,對張國丈府上打人之事不肯善罷甘休,或許今后幾日,會接連參劾張國丈。”
“都有誰?”
朱祐樘怒氣沖沖地問道。
朱驥低下頭:“臣不好妄自揣測。”
“那這樣吧!”
朱祐樘目光炯炯,態度堅決,“誰參劾岳父,就將誰下詔獄。明日一早,你帶一些人到奉天門前做好準備。
“記住我的話,到時無須我使眼色或做吩咐,但凡有誰參劾我岳父,你直接下場拿人便可,決不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