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吉當天便帶著為數不多的隨從,先去了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隨后又去了順天府。
沒讓人去鎖拿嫌犯,甚至好像只是去聽取案情匯報,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動作。
而當天下午覃吉也沒回宮,而是直接回家去了。
一直到日落時分,他才折返宮廷,徑直便去了乾清宮,沒到司禮監值房通報一聲。
本來懷恩還想提點一下覃吉,該如何呈報皇帝,結果沒等到人,不得不罷手。
另一邊。
張巒當天難得清閑,又跑去找老朋友李孜省喝酒。
李孜省接待客人非常熱情,勾肩搭背便拖著張巒上了餐桌,還特地讓人給準備了份“薄禮”,死活讓張巒帶回去。
“嗨,你樣這就沒意思了。”
張巒責備道,“之前我只是秉公處理,并沒有幫到你多少,你如此盛情作甚?咱今天只喝酒不行嗎?”
李孜省笑道:“來瞻,我聽說你這兩天郁結在心,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說說……你看,要不這樣吧,若是你覺得張家打人的名聲不好聽,你就推說人是我帶去的人打的,我甚至還能把打人者給你找出來,讓他們頂罪!”
張巒搖頭道:“嗨,我還怕啥名聲受損?我有過這玩意兒嗎?這節骨眼兒上,你就別添亂了!”
“我沒添亂啊。”
李孜省道正色,“昨天我的確去過現場,還留下人手,幫令郎一起打人呢!”
“什么!?”
張巒一聽,眼睛立即瞪圓,直勾勾地打量李孜省。
李孜省道:“也是我疏忽大意,沒提前問過你的意見,不過當時我覺得既然是咱們家延齡侄兒親自出面主持大局,運籌帷幄,我這個當伯父的沒道理不力挺啊……我帶著人就去幫忙了。”
“你……你……”
張巒一時無語。
李孜省嘆道:“其實我本來的想法,是幫著對面的人打砸你家,這樣回頭就緊咬跟他們是一伙的,如此一來官府那邊咱就占理!結果賢侄卻說,都被人欺負到頭上來了,豈有吃啞巴虧的道理?
“我一想對啊,張家遲早要在京師權貴中立威,這次就是絕佳的機會,就讓炳坤帶人去幫忙清場!成績果真斐然啊!”
張巒哭笑不得:“那還要多謝你咯?”
李孜省笑道:“我還以為你會怪我,說我跟令郎一起胡鬧呢。”
“沒有、沒有。”
張巒搖頭道,“這事我提前知悉了,也一早便說好,讓吾兒延齡自己看著辦。李尚書能出手相助,想來讓他做事事半功倍,善莫大焉。”
“沒你說的那么夸張。”
李孜省笑著道,“不過,既然你不怪我,這里我就得跟你說個好消息了。”
張巒驚訝地問道:“事情有解決方案了?”
李孜省好奇地問道:“你是說打人的事?難道還有什么問題嗎?我可聽說,陛下派了覃吉覃公公去北鎮撫司衙門處理這案子。涉及侮辱皇后,案子辦得再大都不過分……估計那群想攻訐你的人,馬上要吃大虧了吧?
“不過,我說的并不是這件事……”
“那是……?”
張巒認真打量李孜省。
李孜省提起酒壺,給張巒面前的酒杯斟滿,這才笑著說道:“今年西北缺糧了。”
張巒頓時泄氣:“唉,這叫什么好消息?”
李孜省道:“你先聽我把話說完。西北缺糧不說……還缺御寒的衣物。今年入冬后,京師這邊沒覺得多冷,但西北之地接連下了幾場暴雪,路都封了。貨物進不去也出不來,今年韃靼人還特別不消停,多次寇邊劫掠,商道斷絕,導致很多地方缺衣少食,將士們苦不堪言。”
“我身為戶部侍郎,沒做好這件事……唉!是我無能啊。”張巒苦著臉道,“可是,你怎能說這是好消息呢?”
李孜省搖頭道:“我知道你心系前線將士,難過可以理解,但請有點兒耐心行不行?今年鹽引發放不及時,徽商那邊根本沒人前去邊關兌糧,不少地方商屯都停了,荒地連片,苦不堪言。
“想必你也知道,近來鹽引占窩的情況愈發嚴重……再加上京師的達官顯貴都想盤剝商賈,眼下他們……對抗也很激烈呢!”
《明史》云:“每歲戶部開納,方其文書未至,則內外權豪勢家遍持書札,預托撫臣,撫臣畏勢而莫敢逆,其勢重者與數千引次者一、二千引”。這種活動名為占窩”。占窩是為了轉賣,轉賣時每千引賣百余兩,或七八十兩,這種錢叫做“買窩錢”。
權豪勢要在憑引取鹽時,憑借特權優先支取,這使一般鹽商雖然換取了鹽引,卻長期支不到鹽,故此對于送糧食到邊關換鹽引興致缺缺,導致惡性循環,邊關糧食越來越緊張。
張巒問道:“不知兩者有何關系?”
李孜省笑道:“來瞻,你可真會裝糊涂……這不明擺著的事情么,今年西北前線的形勢不容樂觀,鹽引換不出去,朝廷只能動用京倉和通州倉的糧食往西北運,內帑又不足,不就體現出你的價值了么?”
“我可憑空變不出銀子來。”
張巒無奈道,“有力也使不上啊!”
“嘿,你在我面前謙虛什么?皇宮織造那么多布匹,一下子緩解了內府多大壓力?再加上陛下一直提倡節省,省下來的銀子上哪兒去了?還不都填了西北的窟窿?”
李孜省臉上帶著十分自信的笑容。
張巒瞠目:“所以……接下來又得讓我募集錢糧?”
李孜省橫了他一眼,道:“眼下朝中人攻訐你以權謀私,甚至指責你欺行霸市,與民爭利。而眼下朝廷又急需錢糧,你得來的利益,卻多數都補了朝廷的窟窿……我就問你,在這種情況下,陛下缺得了你?還是說大明能缺得了你?”
“這個……”
張巒皺眉不已,反問,“以前沒我,朝廷怎就沒那么多窟窿等著填補呢?”
李孜省嘆道:“以前怎么可能沒窟窿?只是不需要你去填補罷了!前些年我能得到先皇的信任,是為何?正途是走不通的,靠天下的賦稅,再靠鹽茶等稅收,也僅僅是夠朝廷最基礎的開銷,但凡有一點偏差,朝堂上下就得抓瞎。”
“抓瞎?”
張巒聽得目瞪口呆,顯得好像完全沒見識一樣。
“我可不是什么斯文人,說話直接罷了。”
李孜省道,“以前我采取的手段,說不好聽點兒,那叫賣官鬻爵,而你則是靠生產販賣此前市面上從沒有過的產品獲取錢財,陛下全靠你去與民爭利,充實內庫。如此一來,那些看不過眼的清流,一準兒給你安上不好聽的罪名。
“無論是當初的我,還是現在的你,都是陛下和朝廷不可或缺的存在,僅僅是為那些清流不認同罷了。”
張巒感慨地道:“看來世人對李尚書多有誤解啊!”
李孜省笑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那些清流啥事都不會干,只風聞奏事,當然理解不了咱的苦楚。
“全天下最理解我的人,必然是來瞻你。因為你現在正在做的,乃以前我所為,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罷了。”
張巒心呼,我混著混著怎么就跟你李孜省一樣了?
那是不是意味著,現在朝你開的炮,將來都要原模原樣落到我身上?
我兒子讓我好好當官,從來沒說過壓力會這么大啊!
“來瞻,黃河河工事,我已經派人去實地調查過了,詳細的奏疏會由工部上呈。”李孜省道,“沒辦法,如果這件事由你來上報的話,可能會影響到開工日期。”
“啊?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張巒疑惑地撓了撓頭,問道,“是我喝醉了嗎?為什么我好像聽懂了,卻又像啥都沒聽懂?”
李孜省笑道:“看來你還是沒反應過來。總歸你在戶部,等于說朝中財政大權,有一半已落到你手上。只要你稍微用點兒手段,朝中官員的俸祿都發不出來……他們想跟你斗?也得先摸摸自己那干癟的錢袋子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