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與唾手可得的富貴人生擦肩而過,都要掙扎幾番。
馬舉人不能不掙扎。
考官真的沒有那么容易。
和秀才一樣,終身止步于舉人的,都不知道有多少。
他不趁著現在年輕,趕緊說一門好親,未來……,他不知道能靠什么生計。
用朝廷給舉人的福利,幫人帶田避稅雖然也行,但大昭不比前朝,能帶的田數少,頂多能維持一家人吃喝,文會、筆墨紙硯那是想也別想了。
而且,他娘已經把他名下能避稅的田產全都給了舅家。
舅舅貪婪,這些年,他家窮得這樣快,跟舅舅也不無關系。
只是,母親偏袒,一個孝字壓下來,他也毫無辦法。
剛見到尤二姐的時候,他多高興啊!
尤其她還給了三十兩銀子,讓辦提親禮。
原本,馬舉人是想辦十二色禮的。
其實十二色禮辦下來,十多兩就可以了,二姐應該想到,剩下的他和他娘還可以做兩件好衣裳。
壞就壞在……她太好了,讓他和娘都以為,再辦差點也沒事。
她嫁給他,也是改換尤家門庭。
待他考了官,還可以給她請封誥命。
馬舉人后悔不已,早知道這樣,就該成婚后再慢慢哄著。
如今尤家這邊不好走了,表姐夫又給他說榮國府這邊的表姑娘。
他厭惡和離歸家的婦人。
哪怕那賈玟現在表現得再良善,她的女兒恐怕也不好搞。
其實馬舉人不知道,為了閔梅的名聲,京城這邊其實沒幾個人知道,是她要求賈赦把閔家十二歲以上男丁,全都敲一頓的。
這一會的他,聽說閔梅也是個美人。
三姑太太賈玟當年的嫁妝也不老少。
雖然和離歸家了,但一家三口的一應用度,全都是榮國府出。
也就是說,她能給閔梅的陪嫁也不會太低。
而且外甥女出嫁,榮國府這邊肯定也會給些添妝。
再加上和閔梅一起讀書的小姐妹們,不是公侯之女,就是如林如海那樣的大員之女,這些人以后也都會成為她的人脈。
念在她身后有這么多資源,馬舉人捏著鼻子接受了賈璜的提議。
“表姐,”他再次行禮,“還請表姐幫忙!”
小金氏:“……”
她不想再進祠堂了。
而且就東府大伯娘那脾氣,再要犯到她手上,可能直接就替賈璜休了她。
這不是她干不出來的呀!
“你們想的太簡單了。”
小金氏無論如何都不敢應承,“梅表妹在東府讀書,聽說深得大伯娘的喜歡,大嫂尤氏有了身孕后,她還在大伯娘的支持下,接了管家權。
雖說和她一起管家的還有西府的二妹妹、三妹妹以及四姑姑的小女兒,可她們都還小。”
她其實沒什么機會,能到她們面前,喊一聲妹妹的。
但是在親戚面前,肯定要給自己掙點面子。
“管家的主要還是梅表妹。”
這些天的憶苦思甜飯,只怕都是她讓人送的。
小金氏兩腿打顫,“她能一點也沒風聞你和尤家的事?”
馬舉人呆了。
忍不住求懇的看向賈璜。
賈璜眉頭深攏,一時也沒法幫著說話。
“其實與其說梅表妹,還不如說薛家叫寶釵的表妹。”
小金氏的聲音稍大了些,“他們家是皇商,巨富。在金陵老家那邊,是和我們賈家并排的四大家之一。那薛家太太還是王家人,征倭大將軍的妹妹。如今,那薛家大爺也在我們家的族學附學,聽說人比較笨,但他笨,他妹妹不笨,在東府附學的同時,還幫著管家里的生意。”
說到了這里,她的眼睛里冒出金光,“馬表弟要是娶了她,不僅在官場上能得助力,銀子就更不會缺了。”
老金氏和馬舉人互視了一眼,都很是心動。
當官也要銀子疏通的。
而且有了正經的舉人功名,銀子只要給夠,再托些關系,說不得還能直接捐個官,撈個實職。
“那……”老金氏滿是期待的道:“侄女兒什么時候有空,去幫我們探問探問?”
“明天!”
小金氏咬牙,“明天去過梨香院后,我就去找那薛姨媽。”
薛家需要能頂門立戶的男人。
薛家自己的兒子不行,就定要倚重女婿這邊。
賈璜也想明白了些,道:“這樣,你去問薛姨媽,我再另外找人探一下三姑媽的口風。”
“多謝姐夫!”
馬舉人深施一禮。
“客氣什么,你我兄弟。”
賈璜親自托起他時,兩個人的眼神彼此對視,都露了點特別的笑。
“這樣,你陪姑媽,”他執起馬舉人的手,“我再和表弟去書房,談一下昨天沒說完的文章。”
丟下這句話,賈璜帶著馬舉人直接就往書房去了。
翌日,小金氏在看過李紈和起名小賈蘭的孩子后,果然就去找了薛姨媽。
不過,舉人算個啥呢?
她大哥如今是征倭大將軍。二哥上次來信,還許諾要給寶釵說門好親。
當然,薛姨媽也并未絕了送薛寶釵進宮的念頭。
如果倭國那邊戰事順利,她女兒進宮可能就是鐵板釘釘。
她敷衍著把小金氏送走時,住在新平侯府替元春管家的賈玟就接待了賈璜。
他親自帶著馬舉人過來,表面上說是看望元春和小外甥,事實上目標卻只在賈玟。
“姑媽,梅表妹年紀也漸大了。”
賈璜一副溫潤君子的樣,“馬舉人學問甚好,侄兒一看,就感覺……”
“叫你費心了。”
賈玟看了一眼馬舉人,笑著截住,“梅姐兒那邊已經相看好了人家,只待孝期過了,就有媒人進門。”
女兒的婚事,她是一點也不愁了。
當初和離歸家,她多擔心一雙兒女俱要受她連累。
卻沒想,他們的運道全在京城。
“這……這么早嗎?”
賈璜好生失望,他答應過小馬,要給他在賈家找個靠譜的親,“姑媽,您要不再……”
“再什么?”
閔健柏大踏步的進來。
表姐元春對他們一家子甚好,閔健柏自母親住這邊后,每天都往這邊跑一趟,中間洗三,他還請假全程待著。
馬舉人和尤二姐的事,在寧國府那邊不算秘密。
賈蓉都瞅時間跟他吐槽過。
當初大表哥賈珍之所以會把馬舉人列為妹夫人選,就是這賈璜舉薦的。
如今居然又舉薦到他娘這里來。
從下人處知道馬舉人也在這邊的時候,閔健柏就怒的不行。
別人不知道這賈璜是什么人,他為了生計,四處奔忙,結交的人多,哪里不知道?
“璜表哥,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應該心中有數,如果沒數,弟弟就來教教你。”
一對惡心人,居然還敢說給他姐?
“來人,送客!”
什么?
賈璜驚呆了。
雖然早就知道這個表弟很厲害,可他并沒有得罪他啊!
“姑媽”
他忍不住就看向賈玟。
賈玟看兒子這滿眼怒色,再看看漲紅了臉的馬舉人,心里突然就明白過來,朝迅速過來的兩個管事和婆子道:“送客!”她深深的看了一眼賈璜,“灑水,掃地。”
賈家族規漸重。
某些個混球,就開始另想了主意。
原本,賈玟并不想管這些事的,她畢竟是和離歸家。
可是這些人居然惡心到她面前。
還要把姓馬的這樣小相公,說給她女兒?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女兒是她的底線。
賈玟眼中的怒色加重,在賈璜還要喊她的時候,一把拂了手邊的茶盞,“沒聽見嗎?滾!”
她氣瘋了。
親哥哥,親嫂子,親侄兒都沒嫌棄她,這些外八路的混球,居然敢如此辱她女兒。
“母親別氣,兒子來教教這位表哥,怎么做人。”
閔健柏敢一個人單槍匹馬的跑京城求救,骨子里就是個膽大的。
他辛苦讀書、練武、掙錢,就是不想人看不起他娘和他姐。
如今被人家欺到跟前來,哪里忍得?
啪啪嘭嘭啪
“我讓你混球,到我娘跟前嚼舌根,我讓你裝,我讓你臟……”
閔健柏一腳踹過去,騎上就打。
賈玟當做沒看見,起身就走。
待到元春聽到外面打起來,賈璜的牙都被閔健柏砸出了兩顆。
她是知道這個小表弟的。
侯爺不在家,姑媽來看她坐月子,表弟擔心程家男人以外院沒有男人為由,趁虛而入,還特別請了假過來。
果然替她擋了不少事。
元春感激的很。
她大哥因為大嫂也生產,不能常過來,寶玉和環兒年紀又小,哪怕常來,外院也一直是表弟替她撐著。
如今能讓他氣憤至此……
元春擺了擺手,朝抱琴道:“讓人看著,別讓表少爺吃虧,其他的……,別鬧出人命就行。”
賈璜雖算哥哥,但她僅在合族的家宴和祭祀上見過幾次。
雖然是一副文弱書生樣,但給她的感官并不好。
族里花了那么多的銀子,給爺們讀書,可是一個秀才都沒考出來。
元春在心里其實挺鄙視的。
半晌,被打出新平侯府的賈璜和馬舉人狼狽的上了馬車。
兩人知道,他們的事敗露了。
至少閔健柏是知道的。
心里面都是又羞又憤。
只是這到底是丑事,兩人捂都來不及,更何況告人了。
賈璜回家糊弄小金氏,馬舉人回家糊弄老金氏,兩邊的親事都沒成,母子兩個的心都很難過。
他們只能再次四托媒人,卻沒想,不過兩天,在馬舉人去看賈璜時,被小金氏直接捉奸在床。
小金氏的天塌了,怪不得她娘家的事,賈璜比她還上心。
她在祠堂里可憐巴巴的待了那么多天,這個男人還不知道和別人鬼混成什么樣。
還有她的金鐲子,府里的銀錢……小金氏有眼睛,表弟束發的玉冠,腰上的玉墜,原本是她相公的。
她當場崩潰,哭鬧著才在表弟的臉上撓了個痕,就被賈璜狠狠一巴掌打倒在地。
“你還敢打我?”
小金氏瘋了,她捂著臉,發現嘴角沁血,氣得渾身發顫,“你等著!”
她沖出家門,沖向寧國府。
賈璜想攔,奈何他衣衫不整。
好不容易弄好了,小金氏已經哭跪在沈檸面前。
青天白日的,沈檸只感覺自己的耳朵都臟了。
她沒有那種歧視,但你一邊是個同,一邊還娶妻騙人……
沈檸突然想到前兒閔健柏過來請罪說,他和賈璜因為一些事,干了一架,心間忍不住的就是一跳。
紅樓里,賈家的學堂烏煙瘴氣,臟得不成樣子。
如今管的嚴,學堂里干凈了,但難保那些不再上學的老油條子看閔健柏可欺。
要不然,他怎么會和賈璜干架?
沈檸的面色變了幾變,道:“讓興兒帶幾個人,拿住賈璜,先打十板子,再審問清楚,把他給出的東西,都給我收回來。”
“伯娘,不能打我們家爺啊!”
小金氏一聽要先打賈璜十板子,當場就有些后悔,“您……”
她想求情,奈何這位大伯娘的面色太冷。
“告訴興兒,打二十板子。”
沈檸以眼神逼退小金氏后,直接翻倍,“打死了,是他命不好。”
“大伯娘”
小金氏嚇壞了,哭嚎出聲。
“他有錯在先,他要死了,他的產業都歸你。”
明著不能說賈璜和姓馬的丑事,但是暗里,她會讓興兒告訴那些立身不正的家伙。
沈檸居高臨下看著小金氏,“到時候,你是和離歸家,還是抱養嗣子,都由你自己說了算。”
小金氏打了個哭嗝,莫名的感覺她再敢說什么,這位大伯娘會把她也打殺了。
她捂住嘴巴,不敢再發出一個聲。
興兒辦事迅速,帶上幾個府衛,先抓了在后門口急得團團轉的賈璜,又攆上想要逃回家的馬舉人,就在百歲街上,把他的玉冠、玉墜、長衫、靴子盡數扒下。
“這些東西,從何而來,你清楚,我清楚。”
興兒鄙視的踢了他一腳,“欠璜大奶奶的三十兩銀子限你三天內歸還,聽明白沒有?”
“明白,明白!”
馬舉人渾身發抖,哪敢不應?
富貴人家,對這類事,正常不都是藏著掖著嘛?
賈家這樣……
為了以后的前程,馬舉人只能自己含淚咽下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