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是在教她。
教她如何統御宮人,如何爭權奪利。
他牽著她的手,一路從陰寒無比的詔獄來到溫暖的紫宸殿。
宮人們為她捧上一盞熱騰騰的茶,她剛喝了一口,就有太監呈上一份口供,道:
“皇上,宮人沅菱招了,只是她也不知指使她的人是何身份。”
延德帝接過口供后看也沒看就遞給了沈梔意,道:“看看她說了什么。”
沈梔意連忙接過,從第一頁細細看起。
楚美人之前確實常常責打她,但她從未想過要殺了楚美人,她沒那個膽子。
直至有一天楚美人頗為驚慌的回來了,她一回來就與她的貓單獨在一起,可沒過了多久良妃忽而召她。
她們在良妃的殿中小坐了一會,回來后楚美人不知怎的,又發起脾氣,痛打了她一頓,她實在氣不過就一人在燒水時罵了楚美人幾句,可忽而有一人告訴她,只要把這包藥喂給貓,并將其關在一處,那貓自會替她教訓楚美人。
她不知楚美人會被貓抓死,她以為楚美人頂多會被貓抓傷,畢竟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貓兒又那么小,怎么可能殺得了人?
她懷著報復的心情給貓兒喂了藥,結果第二天人就死了。
沈梔意很快將這份口供看完,如她所料,沅菱是被人利用了,真正的兇手另有其人。
良妃……
她看著口供中良妃的名字,從沅菱的供詞來看良妃并沒有做什么反常的事,只是那一天恰好邀請了楚美人小坐喝了杯茶,聊了聊天。
延德帝問:“看完了?”
沈梔意點了點頭。
“有懷疑對象了嗎?”
沈梔意又搖了搖頭,上面有良妃的名字,可并沒有證據說是良妃所為。
據她所知,良妃素愛邀請宮妃們去她那兒小坐,她不也被邀請過一次嗎?
延德帝道:“你可以先把所有的懷疑寫在紙上,再寫下所有的線索跟著每一條線索一一去查證,雁過留痕,世間事都有跡可循。”
“當所有的懷疑與線索指向同一個人時,不管有多驚訝,那就是真相。”
延德帝說的氣定神閑,仿佛他早已知道真相一般。
沈梔意抬眸問他:“皇上,您已經知道背后的真兇了嗎?”
延德帝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沈梔意聞言小臉頓時耷拉下去了,延德帝剛剛說了那么多,她還以為他知道呢。
延德帝揚了揚唇,道:“如果你能在立秋前查出真相,我會給你一個獎勵。”
沈梔意不改財迷本質,一臉興奮地追問:“什么獎勵?”
“你不是一直想出宮嗎?這次秋狩,我會帶上你。”
雖然這一次沒有錢財,但能出宮玩一趟也不錯。
但是距離立秋只有一個多月了,她怕她會查不出。
“如果查不出呢?”沈梔意撒嬌地拉了拉延德帝的袖角,道:“皇上,要不你幫幫我吧,我一個人怎么查?”
延德帝微微挑了下眉,問:“如果我沒出現,你一個人準備怎么查?”
沈梔意小聲說:“那要看沅菱說什么了。”
“自己查。”面對沈梔意的撒嬌,延德帝不為所動。她對他而言是特別的人,如今雖然只是嬪,但以后絕不止是嬪。
她這般魯莽妄為,日后又如何執掌后宮,育養皇嗣?
延德帝覺得自己不喜歡她,但又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
在他看來,除了她也沒有別人了。
他遲遲不立皇后,便是因為對他而言這個位置是特別的,是陪他共度一生,攜手而伴之人,他希望他們能互相攜持,彼此信任。
他執掌朝政,澤被天下,她統御后宮,母儀天下,待百年后能在史書上得一句明君賢后的評價。
可他上輩子至死都沒有找到這個人,反而是她為他而死。
對他這樣忠貞的人,值得他用最好的回報她。
雖然……延德帝看了眼對面撐著小臉,眉頭緊鎖的小姑娘,雖然現在的她距離一位賢后還差得很遠,但他有信心教會她。
他抬手敲了下她的額頭,問:“還沒想好?”
沈梔意抬手捂住自己的額頭,說:“想好了。”
“只是……我只有安和與月牙兩個人,蘭漪宮的人雖多,可我又不能完全信任,我該怎么查啊。”
延德帝問:“怎么會是一個人?我剛剛不是教過你嗎?”
沈梔意想起他剛剛的話,可她這沒有足夠的利益啊,她自己都窮得叮當響,至于前景……
一位隨時跑路的貴人,哦不,嬪,能有什么前景啊。
他見她不開竅,也不著急,只是問:“線索與疑點寫下來了嗎?”
“寫下來了。”
沈梔意話落老老實實把自己剛剛寫的東西交給延德帝,延德帝接過后,她就開始緊張,仿佛回到幼時老師檢查她的課業一般……
不,比那時還緊張……
延德帝細細看了一遍后,雖說寫得不近完美,但也不算笨。
他抬起頭,道:“等你的安和成長到可以獨當一面時,你就可以派他代表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沈梔意想問,那現在呢……
只見延德帝把她剛剛寫的東西又交給王瑾,低聲吩咐道:“去查。”
王瑾低聲應了一聲后,就連忙退下了。
王瑾走后,沈梔意總有些坐立不安,她最終還是坐不住了,低聲去問正在批閱奏折的延德帝:“皇上,你為什么要教我啊?”
延德帝提筆的手一頓,緊接著一面批示,一面道:“你不是害怕嗎?”
“啊,是啊。”
“你因無知與弱小而害怕,等你強大而通達時,你就不會再因這些事而害怕了。”
沈梔意似是聽懂了。
過了許久,他又聽見她小聲問:“可皇上剛剛不是說有你在嗎?為何要這么麻煩呢。”
延德帝放下筆,清寒黝黑的眸子認真地看著她:“沈梔意。”
“永遠不要靠別人說什么,而是要自己做主。”
“君無戲言,皇上的話也不能信嗎?”
延德帝輕笑了一聲。
沈梔意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卻聽他又說:“自己不能說了算的事,誰都不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