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德帝自繼位以來,進后宮的次數屈指可數,因而滿殿嬪妃皆又驚又喜地起身相迎,端坐上首的明貴妃也顧不得一個小小的沈梔意,疾步下了玉階,去門口迎延德帝。
她在經過沈梔意時連看也沒看她一眼,沈梔意連忙退后幾步,順勢垂著頭混在流動的人群中,站在末尾的位置。
呼,這延德帝來的可真是時候,沈梔意垂著頭想,皇上難得進次后宮,有他在,明貴妃哪里還會顧得上她?
“皇上萬福。”
明貴妃領著眾嬪妃在殿門口福身相迎,沈梔意混在人后跟著眾人一起半蹲下身子低頭行禮,她聽見上首傳來男子淡漠冷肅的聲音:“起來吧。”
明貴妃聞言起身上前詢問:“皇上今日怎么來了?”
她一面說著話,一面小心翼翼覷著延德帝臉上的神色。
延德帝如今雙十年華,生得長眉入鬢,俊美無鑄,加之著金冠黑袍越發襯得他冷肅清寒,威不可測。
明貴妃只見延德帝深若寒潭的黑眸一一掃過在場的妃嬪,竟像是在找什么人一般……
他薄唇輕啟,漫不經心般發問:“今日所有妃嬪都來了?”
明貴妃頷首道:“正是,現在正是闔宮嬪妃向臣妾請安的時辰。”
她話落,又小心翼翼地詢問:“皇上是在找什么人嗎?可需臣妾幫忙?”
延德帝看了她一眼,并未理她,不知為何,明貴妃從這一眼中看見了深深的徹骨寒意……
從前延德帝雖對她也頗為冷淡,可從沒用這樣冷的眼神看過她……
場面一時間很安靜,仿佛掉根針都能聽見,因而沈梔意雖離得遠,但也模模糊糊的聽見明貴妃在問延德帝是不是在找人。
她不由心下奇怪,上一世發生過這樣的事嗎?
她不記得了。
算了,反正延德帝找誰都不會找她。
她一個月才領幾個月俸?操這份閑心做什么。
打定主意跑路的沈梔意索性垂著頭想自己以后的事,她若想在兵亂時能成功逃出宮,需得摸熟出皇宮的路,免得到時候又迷了路……
對了,還有錢。
等她出了宮,若是沒錢她連飯都吃不起。
可是從哪搞錢呢……
沈梔意忽而想起皇宮內最大的金主就在前面站著呢,正想抬頭看上一眼,可延德帝卻忽而轉過頭看向另一邊了。
小太監弓著腰上前,低聲對延德帝耳語道:“皇上,戶部尚書李子健來了。”
延德帝神色平靜,可低垂下的眼眸卻晦暗不明,上輩子就是他率先上折子提出削藩,這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他便將此事全權交給他。
此事本該秘做緩做,可他后來卻將此事泄露了出去,促使各路諸侯藩鎮叛亂領兵攻入京都。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今日就是李子健第一次給他上折子的日子。
小太監話落退下后,他又抬頭看了眼面前招枝花展,鮮妍年輕的妃嬪們,他的目光一一掠過每一張面孔,可卻沒有找到他要找的人。
明貴妃沒有猜錯,他今日確實是來找一個人。
只是……再重要的人也比不過他的政事,因而他沒做猶豫就對明貴妃道:“朕有要事處理先回紫宸殿了。”
明貴妃的神色肉眼可見地失落了。
她居于貴妃之位多年一直想再進一步,可延德帝對她一直頗為冷淡,如今好不容易見一次結果話還沒說兩句又要走。
明貴妃試圖挽留:“皇上不如留下一起用個早膳再處理國事?”
“不必。”延德帝想也沒想就拒絕,而后吩咐身邊的人,道:“你們留在這兒按照朕的畫像把人找出來。”
王瑾的神情一下變得微妙起來。
延德帝自幼聰慧熟讀百書,文采相貌城府皆無可指摘,唯一的缺點恐怕就是實不擅長丹青之道。
他的畫……怎么說呢,只能說能看出來是個人。
但這種話他一個小小的太監自是不敢說的,天子的命令他也只有服從的份。
“是。”
隱在人群中沈梔意有些驚詫地抬頭,但這時的延德帝已經離開了。
她很確定上輩子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延德帝什么時候在后宮這般大張旗鼓的找過女子?他連后宮都沒進幾次。
她不太明白為何這一次不一樣了,難道是因為她的重生?可這一世她除了遲到還什么事都沒來得及干呢。
這一件微小事件的發生,讓沈梔意有些不確定事情是否還會朝著上一世發展……
沈梔意正想著呢,為延德帝找人的太監已拿著畫卷走到了她的面前,她抬眸氣定神和的與來人對視,那人看了看她,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畫卷,隨即搖搖頭,走向了下一人。
沈梔意趁機看了眼他手中拿著的畫像,只能說……是個人吧。
用這幅畫像,恐怕本人就站在他面前都認不出吧,也不知延德帝是怎么想的,難道宮中沒有優秀的丹青師了?一幅人物像竟能畫成那樣……
被檢查過的宮妃皆可自行離去,沈梔意也不作停留跟著一起離去,眼下明貴妃是徹底想不起她了,滿腦子都是那位能讓延德帝親自來尋的宮妃。
回去的路上她又遇上了安貴人。
她怨毒的目光,讓她起了上一世,若非是安貴人鎖了她,或許她最后也不會走散迷路,從而摔死在延德帝尸體旁。
安貴人恨她,恨不能讓她去死。
若是留這么一位危險人物在她身邊,遲早會出問題。
兩人同住一屋,走的也是一個方向。
安貴人冷笑一聲,道:“你倒是運氣好。”
“我運氣再好也沒有安貴人清閑,整日里盯著我,你不累嗎?”沈梔意說著后退一步,又裝作驚訝的樣子捂嘴道:“安貴人不會對我有什么不該有的想法吧?”
沈梔意話落嘖了兩聲,一面上下打量她,一面搖頭。
安貴人沒想到平日里緘默的沈梔意今日竟這般說話,因而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待她反應過來她話里的意思,恨不能撕了她,可沈梔意早就一溜煙的跑沒影了。
紫宸殿內,李子健又一次給延德帝奏了削藩的折子。
延德帝早已知道其中內容,卻還是低垂著眼眸又認真看了一遍后來一切禍端的元首,他本該斥責他一場,摔了這奏折,貶了他的官,流放出京,可這一次他還是做了和上輩子相同的選擇:“愛卿所奏與朕意不謀而合。”
年輕的帝王從奏折里抬起頭,唇角噙著一抹淺淡的笑意,似是頗為愉悅,可黝黑的眸中卻是一片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