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陽州城中,除了那十里春風路,表演戲法的長街,便數定風廟最為熱鬧這是城中的一間廟宇,供奉著紫帝和以南方神系為主的很多神靈,也有當地的地神,甚至佛教的神靈。城中百姓出來熱鬧賞燈之時,也都愿意來此拜一拜廟中的神靈,上一爛香許一個愿。
一群道人也來了這里。
只見廟宇擠擠攘攘,滿都是人,撲面而來的香火氣,仿佛能夠看得見的信念「大帝保佑我來年發大財—」
「真君保佑我兒考取功名——
「元君保佑全家健健康康—」
甚至有些人閉目沉默祈禱,并未出聲,心中的聲音也似隨著那飄散而起的香火氣,被道人們所聽見。
「好熱鬧啊!」
「來這里做什么?」一個生得很白的女道人不解問道。
「來看熱鬧啊。」林覺回答著道,「也來拜神!我們修道之人,見到宮觀廟宇,怎么能不來拜神呢?」
正說著時,就排到了他們。
大師兄二師兄各拿了三香,一個去了中間拜南方的主神玉鑒帝君,另一個去了院中,在那一人高的小廟前拜當地的地神,然后又交換,都感謝自己煉丹之時玉鑒帝君的照顧,又祈禱神靈能保此地百姓風調雨順,不受妖魔所擾。
小師妹也拿了三爛香,去拜意離神君。
林覺同樣拿了三爛香,先看了一眼苦念神君,又走到新建的月照元君身前,
恭恭敬敬,像模像樣,行禮參拜,插上線香。
「請月照元君保佑我家扶搖考中狀元——
月鏡洞照元君就站在他身后,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聽著他祈禱。
再一低頭,便見狐貍仰起頭,正一眨不眨的和她對視。
正在這時,前方拜神的道人也回過頭來:
「咦?這位道友,你怎么不拜?」
江道長并不想搭理他。
也是這時,旁邊忽起一陣騷亂。
「哦!神仙顯靈了!」
「什么?」
「神仙眨眼」
林覺還以為是什么呢,仔細一聽才知,是剛才大師兄和二師兄參拜的玉鑒帝君與地神、小師妹參拜的意離神君神像有所異動一一玉鑒帝君與意離神君的神像都睜了一下眼,看了一眼面前的祭拜者,又很快閉上了眼,二師兄拜的福德正神則干脆鞠了一躬,行了一禮,這才恢復原樣。
仙人拜神,確實可能如此。
這也算是對他們的督促吧。
「我拜的這個元君怎么就不睜眼呢?」林覺低頭看向狐貍,「你說是吧?」
狐貍仰頭看他,又扭頭看江道長。
身后很快傳來催促聲:
「小道長!快!那邊神仙顯靈了,你要是拜完了,就快讓老身來!」
林覺轉頭一看,是個年紀頗大的婦人。
「你請!」
他連忙讓開身影,站在旁邊看。
噗通一聲!老婦人直接跪下!
「哎呀,神仙娘娘,我家弟媳被惡鬼糾纏半個月了,人都快憔悴死了,娘娘若是顯靈,就開開恩,幫幫我那弟媳吧———”」
林覺和小師妹低頭看她,又抬頭看江道長。
「兩位道友先玩著吧。」江道長對他說道,「我去去就回。」
說完她便漠然的往外走去。
外面雖然熱鬧,人山人海,燈火璀璨,不過仍有很多陰影黑暗之處,只是一個眨眼,女道人就已不見了蹤影。
林覺這才帶著狐貍往外走去。
幾個弟子不敢說話,連忙跟上。
「時光悠悠,真如流水啊。」林覺不禁說了一聲。
「是啊。」
小師妹也點頭道。
今日之所以到這定風廟里來拜神,除了恰好走到了這里,想來看看熱鬧,也是因為當年在縣的燈會上,他們也去廟中拜過意離神君,甚至最后干脆就在神君的廟里過的夜,如今不過是想到了從前,撿拾一下曾經的記憶。
可那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稍作等待,便等到了大師兄和二師兄還有他們的弟子,一行人沿著臺階走下廟宇。
路過那春風十里長街,彩燈照面,道人不多停留,可路過那條到處都在表演戲法的鬧市,卻忍不住駐足觀看。
有粗漢坐在方桌板凳前,桌上一個粗碗,那桌子只是一塊木板四個支腿,一看能看到頭,粗碗也是普通粗碗,甚至于漢子袖子也都挽了起來,可他碗中的酒水就是一直喝不盡飲不絕。
他時而給眾人展示碗中的酒,時而又一口飲盡之后給眾人展示空碗,可一息之間,碗中又有了酒。
他還不斷請人上去共飲。
旁邊圍觀的人無數,喝彩的無數,不解的也無數,更討了不知多少酒鬼的歡心。那些好酒的酒鬼大多也很講究,只要被他請上去飲了酒,有錢的必定灑下兒個銅子,沒錢又無賴的,也夸贊那是好酒,夸贊他的法術高深奇妙。
現場的人便更看得津津有味了。
又有老者帶著徒弟仰頭吐火,他們不用火油,不用火丸,也無需引火之物,
往往運氣片刻,仰頭一吐,就是一團烈焰。
本來就是除夕,燈火通明,兼之這天空炸開的烈焰,使得氣氛更加熱烈。
還有人不知從哪召出蝴蝶來,竟隨著他的指引而飛舞繞圈,頗為奇異;有人喚出一群昆蟲,也隨著他的指令在桌案上排兵布陣,整齊劃一;有人以銅錢與四周的圍觀者交換,片刻之后,他在中間施法,那些圍觀者手中懷中的銅錢便全都飛起,飛回他的手中,引得眾人在空中胡亂抓錢、將自己手中的銅錢握緊文覺手癢,有趣不已。
道人們所看的,不光是這些江湖把戲人的法術本領,也是圍觀者的雀躍歡呼,是此刻人間的熱鬧氛圍。
因此不光是這些奇妙的法術,就是那些苦練而出的本領,武人單手拍磚,踢腳疊碗,或者表演金槍刺喉,也讓他們覺得有趣。
林覺又在人群喧囂中看見了不少混跡人間的妖鬼,他們大多變得和人十分相似,也看見了一些下凡而來的神靈,同樣和人一樣,站在人群中,感受著這一朝的盛世與繁華,這一年也只一次的熱鬧。
若是多年前縣燈會的他們多半分辨不出,可是如今,卻是一眼就能將之找出來。
不過妖鬼也好,神靈也罷,他們大多都不理會。
不知何時,江道長重新出現在了他們身邊。
作為南方的神靈,算是半個東道主,如此盛大的節日,故友在此逛燈會,她自然要來陪同。
過了許久,人們逐漸散去,城中燈火也慢慢變得冷清,一群道人才往回走去年輕些的弟子沒有經歷過這般盛世,沒有見過這般燈火通明的熱鬧場景,都覺得意猶未盡,甚至不想歸去,老一輩的則是晞噓感懷不已。
然而這般熱鬧之下,其實也是魚龍混雜。
既有竊賊扒手趁機偷盜,也有心懷不軌之人以戲術為由作亂,還有小妖小鬼趁著眾人都已外出賞燈,到人家中去竊取銀錢或者貢品食物,有妖邪趁機讓自己的信徒出來開拓信仰,雖然下界的神靈多,可是百姓也多,風險與收益并存。
與此同時,陽州聚仙府中。
云禪法師已經十分衰老,暮氣沉沉,他面前的桌上放著一盤很常見的糕點,
是當年尚未出家的貧困少年想吃而吃不得的,他一邊捏起糕點,放進嘴中細細的品嘗,一邊憂慮著。
面前還有另外幾個僧道奇人,都是在聚仙府地位較高的人,都是陽州的他鄉異客,今日在此聚會,卻也憂慮。
有人說道:
「少卿,如今北方以京城與秦州為主,大舉搜妖捉鬼,好多妖精鬼怪都不敢在京城和秦州停留,逃到了南方來,不乏行兇作亂、危害人間的,我們人手實在不夠啊。」
又有人說:
「妖精鬼怪數量多都還不是什么,主要是齊云山玄天觀也好,南方神靈也罷,對于妖怪雖然談不上一視同仁,卻也比較寬容,通常不會無緣無故把那些沒有害過人的妖鬼除去。那些從北方來的邪魔惡鬼,便與同樣從北方來的善妖善鬼,還有原先南方的妖怪混在一起,實在難以分辨。」
立馬便有人附和:
「是啊。紫霄宮和北方神靈霸道,在秦州,尤其是在京城,不管什么善惡,
甚至不管功德,看見妖鬼就抓,自然方便。我們在這里人本就少,還要細致的分辨調查,實是不夠用。」
「唉,過了今日再說吧。」云禪法師說道,「今日畢竟除夕。過了今日貧僧再向京城請求調派人手。」
眾人便都答應下來,不多說了。
卻是不知,官署不遠,小巷中正有道人走過。
道人們穿過小巷,慢慢走回院子。
這里相對偏僻安靜一些,走了兩條巷子,幾乎就與鬧市的喧囂燈火隔絕開了,無論回頭看去,還是回憶剛才,都像是兩個世界一樣。
忽然仔細一看,前方有幾道身影飄忽,似乎不像是人。
隱隱有聲音飄來:
「今日城中,人也好,神也好,都去那邊最熱鬧的地方湊熱鬧去了,這些偏僻的地方,正是我等聚會之處啊——」
「可惜差點吃食。」
「今日還差吃食?不是到處都是嗎?隨便找個大些的院子進去,還不都是大魚大肉?」
林覺露出笑意,小師妹一臉嚴肅,師兄妹二人一左一右,同時扭頭。
中間正是面無表情的江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