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敢問那位是—」
有官員跟在老僧后面,好奇詢問,同時忍不住回頭看向后方那幾道身影。
老僧卻只是笑呵呵道:
「一位故人罷了。」
故人?如此年輕的故人?
官員忍不住再往回看,可就這短短一眼,身后長街上就已不見那幾道身影了,他忍不住停下腳步,伸長脖子多看幾眼,也沒有找到。
與此同時,幾人已與大師兄會合。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江南院落,地上沒鋪石磚,都是泥土,中間栽著一棵枯樹,四周圍著幾間房屋,大師兄已布置好了煉丹房。
林覺走到那棵枯樹前,仔細看了看。
「是棵梨樹。」
真好,最開始他的花開頃刻也是從一棵梨樹上來。
不過這棵樹許久無人照料,已經枯死了,在這本該碩果累累的秋天,居然一片葉子都沒有。
林覺微微一笑。
就這一笑之間,這棵枯樹便重新煥發出生機,樹枝上開始冒出一個個芽點,
長成一個個花苞,眨眼之間,就開出了滿樹如雪的梨花。
不光是開花,它也真活了。
樹根從干枯迅速變得鮮活水嫩,開始吸收地底的水分,干燥變脆的樹皮中也開始多了一點濕意。
「師兄煉丹吧。」林覺說道,「我們也搭著師兄,在這江南水鄉住幾年,感受一下不同于京城的陽州繁華。」
「嗯。」
大師兄進了煉丹房。
季陰跟隨他進去,其余幾個弟子也在林覺的示意下,跟著走了進去。
以他們如今逐漸增長的道行,已經不止是可以偷師學習,趁機感悟修行,還可以幫忙呼風催火打雜了。
小師妹則仍站在院中,低頭看地下,又看樹干中,開口說道:
「師兄這是花開頃刻還是奪生予壽?」
「我也不好說。」
開花的自然是花開頃刻,不過讓一株死了不知多少年、全無生機的枯樹成活,由死轉生,卻不光是奪生予壽可以做到的。
也許其中還有幾分生死之道。
這也讓林覺意識到不死不滅修成之后,除了自身魂魄散而復聚、肉身斷而復續,生機生命源源不絕,似乎也能讓別人起死回生。
「師兄本領越來越強了。」小師妹又說,「看來師兄比幻境中更勤奮許多。」
林覺笑而不語。
自然如此。
光靠不死不滅的神通,最多能保證不被浮池神君殺死湮滅,不能護住扶搖與想護之人,更不能擊敗浮池神君,自然還得別的神通來輔助,他主要選擇的便是花開頃刻、奪生予壽與滅魂術三門。
往前數些日子,許多刻苦都用在了這上面,若說今后,無疑還將用更多精力在這上面。
小師妹則是眼光閃爍著。
其實她想說的不是師兄比幻境中更勤奮,而是不如幻境中悠閑自在。
實是因為人的想法本就矛盾:紫帝的霸道和浮池神君的壓迫感誰人不知?她也知道多些勤奮本就是對的,甚至于她自己偷偷用的功更多,本身她也就是一個喜歡暗自用功的性子,不過師兄的性格她也是了解的,見到師兄為未來所憂愁,
她又如何能不心疼?
「這里是玉鑒大帝的道場,他既應允了我們,應該便不會有事,我、師兄與扶搖三個,只需一個守在這里就是。」小師妹說道,「勞逸結合,閑暇時候我們也去逛逛陽州與江南吧?還可以叫上江道友。」
「自然可以。」
林覺滿口答應下來。
狐貍坐在原地,神情嚴肅不變,眼光卻是閃爍不停一一三個,留一個守在這里?
留誰呢?真是難猜!
呼的一聲!煉丹房中已燃起了火。
兩人一狐都扭頭看了一眼,但是對此已經很習慣了,并未多做理會。
一朵梨花飄下,落到狐貍頭頂。
這一樹梨花并沒有開幾日。
當江道長下界而來,化作尋常坤道,與林覺和小師妹三人乘著蓬船游玩品茶之時,狐貍也和彩貍在院中爬樹嬉戲,這個時候的梨花之間已經長出了一片片的嫩葉,與梨花交雜著。
中秋月明之時,林覺和師妹在院中打坐修行,卻有神靈自月中而來,帶著侍從為他們送來酒水糕點。
「道友好不容易回到我們這里,怎可讓道友如在京城一樣,冷清過節?」
她說的應該是當初林覺在京城煉丹。
上回小師妹在京城煉丹之時,雖然他們和紫帝神系沒有交情,卻和人間帝王關系深厚,逢年過節,羅公斷然不可能忘了他們,那皇宮中的貢酒和御膳房的糕點也不錯,能為仙人解饞。
這個時候,院中梨樹已枝繁葉茂。
到了寒冬時節,城內別的梨樹早已凋零落盡,恰逢陽州下了第一場雪,雪落枝頭,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狐貍與彩貍文在院中瘋玩滾雪。
這個時候,院中梨樹正是碩果累累,沒有蟲害病害、沒有鳥兒啄食、又被靈氣滋潤的它結得異常得好,飄散出絲絲縷縷淡而誘人的梨香。
不斷有行人從院子前路過,偶爾聞到一點,都很驚異。
可就算有頑童湊近小院,從門縫里看進來,卻也只能見到一間荒院罷了。
「咔—.」
林覺站在樹下,隨意伸手,就能摸到一顆沉甸甸香噴噴的梨兒,輕輕一用力,便是一顆飽滿的果實,僅是拿在手上,就能感覺得到它的水潤。
就在道袍上擦一擦,咬上一口。
「聽!」
果真汁水充足。
自家狐貍、小花還有師妹都湊了過來。
林覺便又摘了兩顆,遞給它們,并說道:「吃不完要挨揍。」
師妹則是自己摘了一顆,也隨便擦擦,咬了一口。
林覺問她:「如何?」
「好吃!像是當年碭山的梨兒!」
「哈哈」
林覺便又叫弟子們出來摘梨。
修到現在,就算是許意或者普梅,放到外界也是一個修道高人了,銜朱拜師更晚,不過一來她拜師之時就有道行,二來她的天賦也很好,也已經有了不算淺的道行本領,可是收獲摘果的樂趣是就連天翁也要沉迷其中的,這群「高人」也都是為它澆過水、疏過果的,亦是興致勃勃。
滿天雪花之中,院子里其樂融融。
這一樹梨兒,直裝了兩大籮筐。
摘盡果子,樹也慢慢落了葉。
天寒地凍之際,有剛進城的小妖四下搜尋無人的屋宅院子居住,不慎跑到這里來,以為這間院子無人,結果剛一進來,就莫名的又走了出去,頭鐵腦笨的還不知道什么原因,還想再試幾次,多來幾次,便也回過味來,有的驚恐萬分的逃走,有的作揖致歉求饒,這才道謝離去。
也有賊趁夜前來,同樣剛一進院,不知為何就又走了出去,好似進門就是出門一樣。
反應過來,也和那些小妖差得不多。
等到下一個春天,這棵梨樹的生長規律便與城中別的梨樹等同了,那冬日里的梨果香,成了附近百姓心中解不了的謎。
陽州城外有著人家,一片青山,幾間茅舍,春夏交替時節開滿了苦楝花,淡紫透灰好似煙霧一樣,安靜柔美。
有老人在院中帶孫子。
老人姓唐,本是徽州人,一生都喜歡奇妙的術法與神仙故事,年輕時候前朝雖然已有暮氣,卻也相對太平,他在徽州縣街頭看人表演戲術,有道人搓草成螢,撒麥化蝶,有道人吐火成龍,有道人以手石。后來到了京城,親自見過林真人在大街上制服石馬,自錦屏縣除妖歸來,暗自記敘過許多林真人的故事,又因為在京城的一些文名,到宮中做過史官,親自見過林真人在宮中與大足法師斗法。
晚年時幾經輾轉,去江南做官,路過徽州故里,也曾拜訪過飛來山。
他的心中積攢了無數奇妙的神仙法術故事,此刻正是歸隱田園安享晚年之時,便在黃昏下的院子中,細細講給孫子聽。
孩童自然是聽得津津有味了。
只是無論老人還是孩童都不知道,此刻院外的小路之間,同樣是幾棵開著淡紫色好似煙云一樣的花朵的苦楝樹下,正有一男一女兩個道人,牽著一頭年輕時候的紙驢,挎著酒葫蘆慢慢走過。
夏花秋葉,各種天氣下的江南,三年也只眨眼間。
大師兄在此煉丹,用了三年。
隨后二師兄煉丹又是三年。
時光悠悠,真如流水。
江南的云禪法師越發蒼老,老得已經快走不動了,城外的唐姓老人已然辭世,二師兄的金丹便在此時煉成了。
恰逢新舊交替之際,除夕夜里陽州無比熱鬧,街上人擠著人,到處都是彩燈火把,風流公子,文人墨客,久未出門的大家閨秀,達官顯貴,甚至于混跡城中的妖精鬼怪都顯出了身形,九天之上的神靈也有下界而來的,一同來看此時燈會,共享人間盛宴。
也有一群道人站在街邊,雖非神靈,卻如神靈一樣,將黑暗中的妖精鬼怪與地張神靈看在眼中。
只是他們沒管妖精鬼怪,也沒管地祗神靈,只是看著面前人來人往與人們臉上的喜悅,忍不住感嘆:
「已經又是盛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