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元丘仙翁
兩個葫蘆中的赤泉水順著瀑布倒下,被山風吹得飛,在逐漸西沉的陽光照耀下,反射著有如朝霞夕光似的紅。
「咕嘟咕嘟—」
又是兩個葫蘆被按入赤泉中,咕嘟冒泡。
林覺和大師兄直起身,都往身后看去。
老仙翁拄著拐杖,站在一朵白云之上,竟一直送他們到了這里。
「前輩,告辭了。」
「好好好,走吧走吧,我也困了,唉,年老覺多,該回去再睡個午覺了。」老仙翁說道,搖頭嘆息,「如今的神靈越來越不嚴格了,總對別人嚴格而對自己寬松,你們幾個,好自為之。」
林覺聽著,頓時一愣。
這才明白
—一這位老天翁對自己的考查到那為止,可能還有這第四個原因。
便是在幻境之中,相比起來,自己反倒能夠堅守內心,天上的神靈反倒更為胡作非為,甚至到了最后,弄得人間怨聲載道。
林覺心神一動,立馬問道:「敢問前輩,幻境之事,有幾分真幾分假?」
「哈哈哈,老夫都說了,只是老頭子給年輕人的一點建議罷了,你愿意參照就參照,不愿就當是我胡亂猜想。」老仙翁抬起木杖,停頓一下,不知是感知到了什么,又笑著說,「你們現在出去,有緣的話,興許立即就能得到幾分答案了,無緣也不急,時間自會告知真假。」
隨即將手中木杖高舉。
面前立即出現了一個空洞,
洞內青山碧水,草木初生,儼然又是一個春,若看山水輪廓,倒與洞外能夠結合起來,可卻既有竹排,也有人家,更有游人往來于江上,小聲談論著這座許多年前自西南飛來的仙山。
老仙翁已經駕云離去了。
幾人也乘云往前,立即就出了仙境,
回頭一看,再沒有那入云的高山,沒了閃爍朝霞夕光的赤泉,沒了掛著的細細長長的瀑布,也沒了眾多巨蛇。
再是低頭下方只剩兩間茅屋,也因久無人住,殘破得很了,甚至房門都大開,想來里面的東西也都被附近的百姓與游人拾走了。
大師兄種的糧食蔬菜也已經荒蕪。
這次林覺確定,是真出了元丘仙境。
畢竟他也是一位仙人。
清風自江上吹過,又吹過他們面門,舒爽而清晰,煉丹術中附加的知時之法告知他如今時月一一在元丘仙境從入夜到近黃昏,過了將近一天,外面也過了將近一年,又是一個晚春了。
林覺解下布袋,放出細犬。
「汪汪汪—」
細犬被餓壞了也壞了,一出來就到處跳,可剛跳一步,就到了雷云邊緣,
看見下方高空景象,立即就嚇得腿軟縮了回來。
「來。」
小師妹遞了個斗碗大小的元丘果給它,并不講究這個東西多么多么珍貴,只講究見者有份,來者同分,既然細犬也去了,便自然有它的一顆:
「吃了比你娘活得久些。」
狗愛不愛吃果子不知道,反正這般仙果,但凡世間生靈,甚至死了的妖魔尸鬼,都很少有能拒絕的。
「師兄,你好像變得年輕些了。」小師妹又看向林覺,歪頭仔細看,「好像有些變化,又好像沒有,用扶搖的話來說,就是新了一點。」
「你不也是?」
清風吹來,又曬著春日陽光,本該舒爽,可一時卻沒人說話。
三人又在云上互相對視。
其實他們都有幾分沉默。
「大師兄,小師兄,你們在幻境中都經歷了什么?」小師妹率先開口,「我們經歷的是同一個世界,還是各走各的?」
「對一對就知道了。」大師兄說,「我們出來之后收拾東西,在這里別過。
「我隱約記得我說你帶的‘雜物」,又用了雷云送你回去。」
「我和小師兄回楓山,路邊遇到一位道友追妖,他頗有幾分江湖豪氣,因口渴向小師兄討水喝,小師兄贈了他赤泉水。」小師妹說道,「老天翁似乎覺得小師兄做得不對,讓那位本不欲長留青春的道友喝了赤泉水,留了我們大半天后,
還用同樣的話來回小師兄。」
「江南收復了。」
「六師兄被反噬瞎了眼。」
「江道友被封了元君。」
「羅公晚年心力交,子嗣先是自相殘殺,甚至妄圖弒父,后又連著病死,
兼之邊疆太遠,軍鎮武將逐漸擁兵自重,朝堂又有文臣爭權,就連以前陪伴自己的妃后也都相繼去世,頗為悲涼。」
「他死得也不好。」
「紫帝蕩魔」
「浮池神君——」
快速一對,無需點頭答是,便已確定,他們確實是處于同一個「世界」。
「你們說,那位老天翁的神通,究竟是完全憑空捏造,還是有跡可循?」大師兄問道。
「應該有為了考查我們而故意為之的地方,不過定然也不是完全憑空捏造。
」小師妹猜測著道。
「不必想那么多,老仙翁說得有理,回去之后就能得到答案,時間還會不斷告知我們真假,而無論真假如何,也都能作為參照。」林覺說道,「我能確定的一點便是,我在中途一半察覺到了這件事,因此后面一半時間,不少事情,都是我故意為之。」
「師兄為何不拆穿?」
「那對我們已經是好事了。」
三人便又沉默了下。
幻境中不止是林覺和扶搖的事。
幾百年后,小花也成了大妖。
浮丘觀中的妖怪更多,甚至就連山山神也被紫帝視為人神之外的異端。
「那我們現在—」
「也在這別過吧。大師兄不必下去撿那些雜物了,此地的百姓已替你撿走了,那些糧食蔬菜也該是他們收走的,也不算是浪費。」林覺說道,「道別也已經道過一次了,再不回去的話,赤泉水的靈韻恐怕又要跑光了。」
「大師兄回去路上,記得先去看看六師兄。」小師妹叮囑道,「我們回去交代兩句,也會立即回浮丘峰的。」
「希望那是假的。」
「我也是!」
「那天翁說的,‘現在出去,有緣的話,興許立即就能得到幾分答案」是怎么回事?」大師兄又問。
「不知道了,興許得看緣分。」
「嗯!」
林覺正欲分出一朵雷云,又喚出陳牛帶領雷云去浮丘峰,目光不經意的往下方一看,卻是一愜。
「怎么?」
小師妹也探頭往下方看。
居高臨下,只見下方一彎春水,仍舊碧過青天,兩岸高山、蘆葦竹林甚至于河岸邊的人影都映入綠水中,岸邊有人等著坐竹排去飛來山,飛來山下也有人等著坐竹排過來,岸邊人群中卻有個道人,三十來歲,背著長劍,正東張西望,看著風景,又順著河水往上游看去。
林覺和小師妹對視一眼,眼中都有驚異。
片刻之后—
背著長劍的道人剛下竹排,就見另一邊也有三個道人。
「道友慈悲。」
三個道人向著他行了一禮。
「咦?」
負劍道人明顯有些驚異。
不過這時是在白天,看見大師兄一臉老實,小師妹生得清秀白凈有親和力,
他絲毫也沒懷疑他們,只覺得是道人之間的禮節:
「道友慈悲。」
「道友來此游歷飛來山?」
「正是!你們也是?」
「差得不多。」林覺又問,「不知道友如何稱呼,師承何處,從何而來,往哪里去?」
「貧道沒有道號,俗名戴元化,沒有什么師承,以前是江湖人,被一個老道長臨終之前點化,入了道門,后來學些法術,便以除妖為生。貧道本是從本朝龍興之地過來,由這里去了江南,玩了大半年,如今又回京城。」
林覺和小師妹對視一眼。
稍稍一想,林覺又問:「道友是慕名來此?」
「算是吧,也不算。貧道去年從這里過,遇到這邊村中有人亂拜邪神,遭了妖魔,我順手幫他除妖,追妖到了這里,才將它給追上除掉,今日正好又從這附近過,就來故地重游,也好讓貧道也感受一番文人說的‘物是人非’的感覺!」負劍道人豪邁揮手,「至于此地這座飛來山,若說慕名而來,去年才是純純的慕名而來,今年不算了。」
「原來如此—」
師兄妹二人再度對視。
簡直和幻境之中一模一樣,只是沒了他們的參與而已。
「?你們為何問得如此清晰?」
「哦,本無他意,只是看見道友頗為眼熟,像是一位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故人,所以前來問問,確定一下。」林覺說道。
「哈哈!你那故人叫什么?」
「沒問名字,不過也是一位豪氣俠氣十足,喜好為人除妖的高人!」
「哈哈哈哈!這話貧道愛聽!」
「對了,既然遇見,便再請教道友幾句。」
「這有何妨?盡管說來!」
「江南被收復了嗎?」
「這道友是久居深山才下山嗎?江南去年就被收復了!陛下讓魔下最能征善戰的錢承業將軍掛帥,在我路過這里的前一個月就收復了!」
「越王自縊而死?」
「是啊!自縊投降,以保全魔下部眾、城中百姓與家眷兒女,也算是個英雄了!怎么了?」
「沒什么—」
林覺朝著他行禮拱手,已不想多留了:「多謝道友!便先告辭了!」
正欲要走,卻被他叫住了:
「等等!」
「怎么?」
「哎呀—」
那負劍道人舔了舔嘴巴,看著他和大師兄腰間的葫蘆,又抬頭看天,撥著自已腰間的水壺:
「這春天太陽還挺曬,貧道走幾步路出了不少汗,又和幾位道友閑聊幾句,
口渴得很,水也喝完了,喝這河里的吧,水腥味兒又重得很,兼之上游什么豬生羊馬拉屎拉尿也不干凈,道友葫蘆里裝的什么?想向道友討一口干凈的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