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天翁對晚輩的考查嗎?」
林覺對著那方說道,狐貍也高仰起頭,直直盯著那位老仙翁。
師妹與大師兄也沉默不語,轉頭對視。
顯然那份經歷不光屬于林覺。
接受天翁考查的,也不只有林覺。
只是他們畢竟尚未成真得道,面對一位曾經的天翁,還是有些底氣不足,不太敢開口相問一一要知道浮丘觀是有天翁殿的,在幾百年前,面前這位老仙翁也曾高居浮丘觀天翁殿神臺的正中央,被至少數代弟子所悉心打掃。
兼之震撼于這般帝君神通,一時也說不出話來,自然便閉嘴不言了。
只聽遠方老仙翁和藹問道:
「現今天翁何人?」
「是曾經北方的紫帝。」
「那就是了,我早已不是天翁,如今只是個老仙罷了。」老仙翁緩緩轉身,「那確是考查。若我查出你們今后可能心術不正,可能借助這只九尾行危害人間百姓香火神道之事,我自會滅了你們,可若沒有查出,便當是一個老人給你們幾個后輩的一點建議吧。」
那方聲音遠遠傳來。
林覺無話可說。
因為這么一想,自己確實是一點不吃虧的,反倒因此得到巨大得難以想象的好處。
「而且你不是在半路就已經察覺到了嗎?」
那方聲音再度傳來。
林覺仍然無言以對。
確實—一這應該是這位老天翁曾經的神通,因此有著如此讓人難以想象的偉力,而他如今也確實衰弱了,因此林覺一開始就有一些恍感,越到后面,恍惚感就越來越重,世界的運轉也越來越模糊,很可能也越來越失真,最終林覺在楓山閣樓打坐時,就已明悟了置身何地。
不過林覺也自信。
自信來自于自己一身坦然無愧,因此盡管讓這位嚴苛的老天翁去查,若是真查出自己今后入了魔,與妖魔為伍,危害人間,讓他滅了又如何?
因此干脆借著老天翁提供的機會,看看后世有可能的運轉軌跡,感悟一番自己的神通。
可惜可惜——
不知是他本心不愿,還是終究衰弱了,那個世界在最關鍵的一刻破裂了。
「來者是客,飲杯茶吧。」
老仙翁和藹親切的聲音繼續傳來。
他的身影乘云慢慢遠去。
鳳凰神鳥展翅而起,看了林覺與狐貍一眼,飛向夜空明月。
山岳巨人亦是隨之邁步,跟隨老仙翁而去,直到走回到它拔地而起的那個地方,它一步理進去,便重新化成一座最高的山。
小師妹和大師兄都看向林覺。
可這還有什么好拒絕的呢?
最嚴格的考查都已經過了,連一杯茶都不喝,不是白費了這一頓考查嗎?
「恭敬不如從命。」
林覺稍一揮袖,三團雷云便跟隨天翁而去,又慢慢聚在一起,聚成一團。
在這個過程中,還聽仙翁淡然開口:
「青桐樹飛起接續,完好如初。」
遠方群山峰林背后,斷掉的不知多高的青桐神樹便真飛起,如同它倒下的過程時光倒流一樣,完美的接到斷口處,那仍亮著熔巖的斷口一閃,整棵青桐神樹便已恢復如初。
「山河恢復半日前的模樣。」
「轟隆隆——」
倒下的大山重新立起,崩裂的碎石塵埃重新聚回山峰,被踩踏出的坑陷、倒塌壘積出的土堆不知在什么樣的神力作用下,自行恢復平整,那些被山岳巨人金光打出的熔巖河流也一點一點恢復如初,就連倒下的樹木,被踩死的花草都在慢慢恢復。
三人二獸乘坐于雷云之上,一邊飛一邊往兩旁四周下方看去,都很震驚。
不知是因為這里本就是這位天翁的道場仙境,還是真有如此言出法隨的力量,總之無論如何,這幅一語之間再造天地的場景都足以讓人震撼。
而在遠方群山峰林之間,居然嘉立著三間茅草屋。
三間茅草屋對立坐落,竹為墻茅為頂,院中長著一棵不死樹,不過卻沒結果,而是開看淺粉近白的花,花開滿樹,只見花而不見葉,像是尋常山間隱士或者偏遠山區貧苦百姓住的茅屋一樣。
茅屋中幾人對坐,有個童子來倒茶。
童子低眉順眼,神情恭敬,但卻是曾經立在人間各地宮觀廟宇天翁神像背后與他一同享盡人間香火供奉的仙童,恐怕就是這位童子,幾百年前也是一個真君級別的神仙,各方大神見了也得恭恭敬敬。
林覺則不看他,只是舉杯飲茶。
這時并沒有什么天翁、金童、仙人與道人。
只有招待客人的主人,替自家師長服侍客人的童兒,還有做客的客人罷了,
最基本的待客之禮反而大過了任何的身份差距。
月亮就斜斜掛在窗外。
一口茶水下肚,全身都舒爽不已,更是覺得整個人神清目明,思緒清晰。
「好茶。」
細細一想,這位老仙翁的考查結束,最少有三個原因。
一是已經確定自己正直坦然,不曾為惡,今后也不會危害人間百姓九天神靈;
二是自己藉此感悟不死不滅,已經超過了那方幻境的極限;
三是那一眼幾百年的幻境已經被自己所察覺,再考查下去已經沒了意義,因為最后他做什么,劇本已經由自己來寫了。
不過參考意義仍然很強。
那些事情不知幾分真幾分假,又有多大的可能發生,卻有很多畫面都讓林覺沉默。
于是便在這里飲茶小坐。
品一品曾經天翁的茶,也感受一下被天翁身邊童子大神伺候的感覺,這可不是隨便誰都能體驗到的。
同時也藉此機會,默然整理一下那幾百年的光陰變幻,自己關于「不死不滅」和天地生死寂滅輪回大道的感悟,將之牢刻于心里,免得忘記。
不知何時,天已大亮。
太陽還在逐漸升高。
「晚輩為求鳳羽而來,不慎打碎仙翁的道場仙境,又擾了仙翁安眠,實是罪過。」
「那不怪你們,該怪山靈。」老仙翁對他說道,「還是說你以為我真老糊涂了,已經分不清黑白對錯了嗎?」
「不敢不敢。」
「再飲一杯。」
「恭敬不如從命。」
林覺反正已經整理好了思緒,便又再飲一杯。
只是目光不經意往窗外一瞄一一太陽已經越升越高了,掛在了院中枝頭。
老仙翁正用拐杖指著林覺身邊的狐貍,像是一個尋常老人叮囑著它:「好好跟著你家家長修行,多聽你家家長的話,莫要與九天神靈爭道。」
狐貍與他對視,不想與陌生人說話。
林覺卻仍看著窗外,有些驚異。
「喂?」
不知為何,昨夜到來之時,院中這棵不死樹還開滿了花,只見花不見葉,如今居然已經碩果累累,吞吐靈氣,散發誘人芬芳。
這果好大,幾乎有斗碗大。
比外面山中的更大許多,也比當初護圣真君用來收買自己與南天師的大十來倍。
怕是只需一個就能吃飽!
「這樹怎么結果了?」
「呵呵呵,小友說笑了,哪有樹不結果的?」
「昨晚還開著花。」
「開了花后,本就是要結果了。」老仙翁笑道,「小友可想嘗嘗?」
此時的老仙翁異常和藹親切,真像極了一個暮年時放下所有的慈祥老人。
他說完就真起身出去,親自為幾人從樹上摘果,又取出毛巾擦凈,遞給他們這時同樣沒有天翁,沒有老神仙,面前站的似乎只是一個尋常老者,一個以耕種收獲為樂的尋常老者,既然以此為樂,自然要親自耕種親自摘果。
「多謝。」
三人幾乎是捧著這碗口大的仙果,金燦燦的,像是巨大的金丹。
張嘴一咬,便是一聲脆響,
相比起原版丹果的香甜多汁,它的果肉是脆的,一口下去就能干脆的咬下一塊,嚼在嘴里也是脆脆的,卻是從唇齒到鼻息都流淌著那種清香。
「味道如何?」
「美味極了。」
「哈哈哈!我為你們多摘一些,帶一些回去!」
老仙翁說完,這就叫童兒拿了竹筐來,摘了滿滿一筐仙果,給他們帶走。
「多謝多謝。」
這時三人都多了幾分恭敬。
畢竟拿人手軟吃人嘴軟,既然承了別人的好意與招待,哪有橫眉冷眼的道理來呢?
只是這時,卻又聽老仙翁問:「三位小友可想過在這里多留一段時日?」
「嗯?」
三人都有些奇怪。
「回仙翁,我們本來打算求到鳳羽就離去的。」林覺說道。
「回仙翁,晚輩在外面飛來山下還種得有糧食和菜,有些都該收了。」大師兄說道,「而且屋舍中堆了不少好使的農具,若是時間一長,恐怕要被山下的百姓還有游人給我拿走了。」
當初林覺口中的「雜物」,在他這里,其實是好使的農具。
「回仙翁,晚輩還有一個弟子在道觀中等晚輩回去。」小師妹也說。
「那三位小友可遭了。我這元丘仙境是不老神山,時光仙境,世間傳聞的‘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爛柯一夢」最初都源自于我這里,小友種的糧食和菜恐怕已經快過兩季了,小友的弟子恐怕也等急了。」
老仙翁如是說著。
這般話語,卻總讓林覺覺得耳熟,
這時太陽已經明顯開始西斜了。
「對了,幾位小友,赤泉的靈韻也消散殆盡了,出去之時若還想要,記得重新在山上打一些,哈哈。」
「這——」
林覺這才想起,這是自己在幻境中對那位道人說過的話。
可這于他而言,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