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鯉背著手,站在三湖郡城的東門樓子上。
從這里望過去,可以依稀看到,數十里外的莫干山,那綿延千里的梅花,絢爛如煙霞,端的美輪美奐,是一處極佳的所在。
郡城外,兩條大河于斯交匯。
河上,白帆點點,有漁人在縱情放歌,一張張漁網灑下,一頭頭鷺鷥飛起。更有孩童坐在船頭,拎著小釣竿,像模像樣的拋餌拉桿。
更遠處一點,平整農田中,有農人在忙碌著。
農田邊,平整的步道上,公學的學生們,光著上半身,下身著短褲,赤著腳,喊著口號,步伐隆隆的列隊跑過。他們背上,背著從百斤到千斤不等的重物,一個個汗流浹背,腦殼上有白氣升騰。
公學的先生們,騎著馬,不緊不慢的跟在隊伍旁。
極高的天空中,有兩名實力并不高的翼人,張開翅膀,懶散的在空中滑翔著,偶爾低頭,朝著這些公學的學生們瞥上一眼。
這些修為只有人仙境的翼人,乃是翼人中的奴族,是最卑賤的存在。
饒是如此,他們在九州苗裔面前,依舊有著不可逾越的地位。他們在公學中,擔任督學之職,若是能夠培養出足夠的好苗子送進天外戰場,他們就能得到極重的賞賜。
用一句九州古話來說——這些督學,就是‘用公學修士的血,染紅了頭上的頂戴’!
刑天鯉看著那兩個在空中愜意悠哉的家伙,就覺得心情不爽,他想要好好的爽一爽。
于是,他朝著十幾里外的一處小樹林指了指,通天造化塔噴出一縷幽光,十幾尊四臂魔猿就憑空出現。他們晃了晃腦袋,猛地一躍而起,來到了空曠處,朝著空中那兩只翼人奴族發出了高亢的怒吼聲。
恐怖的吼聲驚天動地,震得兩條大河上都掀起了數尺高的浪頭,嚇得點點白帆急忙靠岸。
空中,兩個翼人嚇得渾身一抽,他們猛地低頭,猛不丁的看到了十幾尊身高三丈開外的四臂魔猿,正瘋狂的捶打著胸膛,朝著自己大吼大叫。
莫名的,他們翅膀抽筋,渾身癱軟的從空中筆直墜落。
先天靈猿對翼人一族的獵殺,那種極致的恐怖,已經銘刻在了翼人的血脈和靈魂中……這些翼人啊,尤其是這些最低賤的奴族,見到了這些四臂魔猿,直接魂兒都嚇飛了。
十幾頭魔猿停下了大吼大叫,他們眨巴著清澈的大眼珠子,極其茫然的看著兩個倒霉蛋從離地千丈的空中墜落,一頭撞在了大石頭上,撞得頭顱崩碎,直接撞死當場。
刑天鯉撇了撇嘴。
兩只小垃圾,真是沒用的廢物,居然連一點兒體修修為都沒有,肉身孱弱如斯,居然只是從千丈空中墜落,就直接撞死了?
真是沒用的廢物啊。
稍遠處,大隊大隊的公學學生一臉驚恐莫名的看著這邊。
那些公學的先生們,一個個面色驚慌,猶如見鬼一樣看著十幾尊身高三丈的四臂魔猿——在公學的啟蒙課本上,也有關于先天靈猿的記載。
但是在課本上,先天靈猿被刻畫成了先天造化而生的惡魔,他們禍亂天下,肆意的屠戮生靈,制造了無數慘烈的慘案。是翼人的三位圣子,當今三大帝朝的皇帝陛下,在開天圣祖的帶領下,組建了軍隊,浴血奮戰數萬年,終于掃蕩了邪魔,將先天靈猿斬盡殺絕!
在課本上,先天靈猿早就絕種了啊!
可是這里。
在他們眼前,十幾頭鮮活的四臂魔猿,就正垂著長長的手臂,歪著頭,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們!
“撤!”一名公學先生終于聲嘶力竭的大吼了起來:“這是先天邪魔,非人力可敵……孩子們,撤……發警訊,給鎮守府,給郡守府,發警訊!”
眾多公學學生,丟下身上扛著的重物,狼狽的向后逃跑。
但是,九州苗裔中,總有一些害群之馬,想要做驚人之鳴……有幾個公學先生,氣急敗壞的騎著馬兒向前狂奔,扯著嗓子聲嘶力竭的吼道:“國朝養士萬萬年,帝君恩德,天高地厚,無以為報……今日,邪魔再現,正是吾等勠力殺敵,舍命報國的機緣到了!”
“孩兒們,隨吾等,上……給吾等……上……爾等,沖上去……將那邪魔……”
刑天鯉念頭一動,通天造化塔幽光一閃。
一尊四臂魔猿騰空,落地,落在了那幾個大吼大叫的公學先生身邊,四條手臂如風車一樣揮動,‘啪啪啪’的幾聲,好似拍蚊子一樣,將這幾個想要‘舍命報國’的家伙,直接拍死在了當場。
這頭四臂魔猿舉起手,湊在鼻子前嗅了嗅,嫌棄的搖了搖頭,甕聲甕氣的說道:“味道不對,嗯,這氣味兒不對……妥妥的不好吃的。”
他昂著頭,大步從這些渾身僵硬,動彈不得的公學學生身邊走過。
他走過一名公學先生的身邊,突然伸出手指,輕輕拿起了他馬鞍上掛著的一根長槍。以四臂魔猿的體格,這根八尺長槍,于他而言,就是一根細細的小木條兒。
‘桀桀’怪笑了一聲,四臂魔猿拎著長槍,沖著自己面皮、胸膛一通亂扎。
就聽‘叮叮’聲不絕于耳,火星四濺,這柄練神返虛境的法器長槍,之扎了十幾下,就生生被折斷了槍尖,變成了一段廢鐵。
四臂魔猿丟下了斷槍,沖著這些目瞪口呆的公學先生搖了搖頭,甩著四條長臂,晃晃蕩蕩,宛如二流子一樣,徑直晃到了剛剛墜地,摔得稀爛的兩個翼人身邊。
撿起四條血肉模糊,勉強保存完好的翼人大腿,這四臂魔猿咧嘴怪笑:“新鮮,好味道,哈哈!”
一個起落,四臂魔猿竄回了小樹林。
眾多公學先生,大隊大隊的公學學生一聲吶喊,轉身就跑。
如此兇物,哪里是人力所能對抗的?
十幾頭四臂魔猿在樹林里,將那四條翼人大腿稍稍處理了一下——他們不是正經的先天靈猿,他們是冒牌貨,他們是通天造化塔制造的戰斗傀儡,他們吞服天地靈氣,就可以維持自己的全部所需。
吃肉……那也是要肥美的牛羊肉,撒上孜然、辣椒粉,烤得香噴噴的配烈酒才行。
翼人的肉?
狗都不吃!
但是那兩個翼人的神魂么,已經被通天御靈幡攝取,直接充當了鬼奴的口糧。
將四條大腿挖深坑胡亂埋了下去,十幾頭四臂魔猿抓著長弓,握著牛角斧,昂首挺胸的從小樹林中走了出來,昂首挺胸的,行走在了直通東門的大道上。
他們身軀魁梧,氣勢強橫,所過之處,路上的商隊等等,無不怪叫一聲,丟下了車馬貨物狼狽逃竄。這些四臂魔猿大聲嘟囔著‘不好吃’、‘味道不對’之類兇殘至極的口號,一步步的來到了東門前。
‘咣’!
一頭四臂魔猿一腳踹在了城墻上。
于是,半邊城門連同三十幾丈長的一段城墻,就直接崩塌了下去,差點將刑天鯉立足的城門樓子都給震塌了。
這頭四臂魔猿昂著頭,大咧咧的嚷嚷道:“喂,出來個活人。收稅了嘿,那種長翅膀的鳥人,先送一千個來填肚子。”
“記住了啊,以后,你們這座城,每年的賦稅……不對,是每個月,給咱們上繳一千個鳥人……只要繳納夠數,保你們太平,若是不夠數嘛,你們可就完蛋嘍!”
城內頓時大亂。
翼人對九州苗裔掌控森嚴,類似這樣的郡城、縣城,城內并無常備兵力,只有一些稍有修為的衙役負責日常‘安民’工作。
偌大的郡守府,三班衙役加起來,不過一千人,其中修為最高的,是一尊人仙級的班頭,即俗話說的捕頭,其他所有衙役,盡是煉氣化神到練神返虛境的體修。
城門崩塌,這一千衙役聽得那動靜,看到大段城墻轟然崩解的場景,好些就在附近市井街坊日常巡弋的衙役,一個個嚇得雙腿發軟,呆呆愣愣好似被雷暴雨洗滌的旱鴨子,僵硬在原地動彈不得了。
郡守府中,幾道云光騰空,緩緩朝著東門飛來。
司馬獷、司馬藿,帶著郡守府幾位有修為在身的官員,小心翼翼的靠向了東門。他們人在空中緩緩飛行的時候,那些郡丞、郡尉、主簿之類的官兒,他們的家族中,有點修為在身的族人,也都各自施展手段,小心翼翼的跟了上來。
他們甚至不敢登上城墻,而是站在了東門后面,一座車馬客棧的樓頂,一臉呆滯的看著城外的十幾尊四臂魔猿。
四臂魔猿們剛剛誕生沒兩天,他們對于這個世界,是充滿好奇的。
他們可不是之前通天造化塔制造的那些半機械半血肉的戰斗傀儡,那些玩意兒,都不能算是真正的生命體,操控那些戰斗傀儡作戰的,也都是積年的鬼奴,和他們這種真正擁有鮮活的肉身,擁有從自身血肉中萌發的靈性的‘生靈’,是迥然不同的存在。
他們的眼神清澈異常,他們好奇的轉悠著大眼睛,‘咕嚕咕嚕’的朝著四周打量著。
看到司馬獷、司馬藿等人落在了近處的屋頂上,剛剛拿著長矛戳自己的四臂魔猿腦海中,傳來了刑天鯉的叮囑聲,他急忙清了清嗓子,瞪大眼睛,嘴唇外翻,四顆獠牙上下交錯,磨得‘鏘鏘’直響。
擺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這四臂魔猿大聲嚷嚷道:“哪,你們是這座城的官兒么?聽到爺爺們剛才說的話么?不想生靈涂炭的話,每個月繳納一千個翼人充當保護費……啊呸,賦稅哈。”
“一千個翼人,保你們整座城的百姓平安無事。”
“若是不給么……嗯……”這四臂魔猿琢磨了一會兒,實在是想不到什么威脅人的法子——他們的語言,他們的措辭,都是通天造化塔在造化他們的時候,用‘入夢之法’,給他們灌輸的基礎常識。
這些剛剛造化出的四臂魔猿,肉身極其強大,但是他們的神魂剛剛萌生沒多久,他們的智商,大概就和六七歲的孩童一樣,你能指望他們說出多么兇神惡煞的威懾話語?
司馬獷渾身戰栗,一臉驚悚莫名的看著這十幾尊四臂魔猿。
他和身邊的幾個同僚,都是一般模樣,一個個嚇得呆住了。
沒錯,看外形,的確是先天靈猿,就是當年太古之時,用翼人當做小點心果腹,甚至充當繁衍工具的先天靈猿。
但是,先天靈猿,早就被萬佛雷音寺澆滅了啊?
怎么可能,還有存留?
就算有,不也應該在三大帝朝之外的,極蠻荒、極荒僻的崇山峻嶺中,躲藏在深山老林里茍延殘喘么?他們怎可能出現在三湖郡這樣的帝朝腹地?他們怎么敢,就這么大張旗鼓的攻打郡城啊!
呃,不對啊!
他們也沒攻打郡城,到現在為止,他們居然是在‘和顏悅色’的,勒索保護費呢。
就是,這個保護費的價格,有點過分了啊。
三湖郡的郡丞低聲嘟囔道:“司馬大人,這,不對啊,傳說,這些先天靈猿固然兇橫粗暴,強大無比,但是他們的智商堪憂……他們,就是一群野獸,他們就是一群只知道吃喝、殺戮和繁衍的野獸……沒有任何一部典籍說,他們會說話啊!”
虛有其名的三湖郡郡尉,更是用力的撕扯著自己的胡須,哆哆嗦嗦的說道:“而且,大家都見過課本上,關于那些先天靈猿的畫本罷?”
“他們固然擅長使用弓箭,但是先天靈猿的弓箭,只是憑借著開天辟地一縷天地意識賜予的本能,用先天靈木的枝條和藤蔓制成。固然威力強大,但是粗陋無比。”
“可是你們看看,他們現在手上拿著的弓,腰間箭囊上的箭,還有他們手上的牛角大板斧……這,這,這都是,后天煉制的法器罷?”
一眾三湖郡的官員,全傻眼了。
司馬獷低聲嘟囔道:“難不成,過了這么些年,他們還腦殼開竅,居然學會了修煉和煉器?”
高空,有尖銳的呼嘯聲傳來。
三條巨型飛舟,宛如閃電一樣破空而來,長達三百里的飛舟,通體彌漫著濃厚的風云,其破空穿梭之時,劇烈的沖擊空氣,在高空中撞開了一個個肉眼清晰可見的環形波紋,‘隆隆隆’的向四周擴散,方圓數十里地的浮云,被炸得稀爛。
三條飛舟起初還在天邊,彈指間,就橫跨千里,來到了三湖郡上空。
一條飛舟驟然停下——它從全速奔馳,到停滯不動,勢頭衰減,只用了短短不到十里地的減速過程。
另外兩條飛舟,則是繼續全速朝著數十里外的莫干山飛去。
停在三湖郡城上空的飛舟上,一名太乙后期境的翼人撲騰著翅膀騰空而起,他身披重甲,手持長戟,厲聲喝道:“司馬獷,速速領死……青青郡主在你的轄地遇害,你罪該萬死,合該誅滅九族!”
話音未落,地面上,十幾尊四臂魔猿齊齊拉開長弓,齊齊大吼道:“肉!”
伴隨著一聲大吼,十幾支長箭破空。
那翼人王族太乙,正肆無忌憚的釋放法力波動,可怕的法力威壓,將整個三湖郡城里里外外無數百姓壓制得瞬間昏厥,更是讓司馬獷等一眾官員和他們親眷,一個個面色慘變,渾身大汗淋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是,這廝的威壓剛剛發出,一支箭矢破空而來,他甚至一點反應都沒有用,就聽一聲慘嚎,他的胸膛被箭矢洞穿,箭頭上佛門降魔金雷涌動,將其整個身軀轟得支離破碎。
剩下的十幾支箭矢,則是命中了三條飛舟。
無論是懸浮在郡城上空的,還是全速向莫干山飛去的,三條飛舟,從船頭到船尾,正中龍骨的位置,很均勻的各被五支箭矢命中。
刺耳的撕裂聲綿綿響起,三條巨型飛舟的龍骨被生生震斷。
降魔金雷在戰艦中爆開,一條條強勁的電流順著龍骨流淌,將龍骨上的陣紋、符紋悉數破碎。三條巨艦發出沉悶的爆裂聲,船殼上一條條巨大的裂痕出現,有煙火從中噴了出來。
大群大群的翼人狼狽的從戰艦上沖出。
這三條戰艦,屬于熘光王府直轄的衛隊,他們接到羅青青隕落的消息,就火急火燎的全速趕了過來。
九州苗裔的體修甲士,想要披掛甲胄,再集結登船,毫無疑問,效率會非常緩慢。心急如焚的熘光王,直接勒令自己直屬的衛隊全速出發——是以,三條巨艦上,只有九千翼人修士,并無一個九州苗裔。
這些翼人亂糟糟的漫天亂飛,宛如一群無頭蒼蠅一樣,一時半會,居然連一個完整的應戰的軍陣都沒能組織起來。
可怕的弓弦震蕩聲綿綿而起,十六頭四臂魔猿全速拉弓放箭,他們每人只配發了三十六支箭矢,但是這些箭矢,卻在激射三千里后,就直接瞬移跳躍回他們身邊。
他們的箭矢,無窮無盡。
一時間,漫天都是箭光閃爍,箭矢破空的聲音,宛如勾魂的鬼哭聲響徹云霄。
這些翼人護衛中,實力最強的,不過是三個太乙初期的護衛頭子……而刑天鯉造化出的這些四臂魔猿,一水兒太乙絕巔的實力!
一時間,箭光沖天而起,漫天都是翼人的慘嗥聲,大片大片的翼人尸體混著青色的血漿,混著無數脫落的綠色羽毛,亂雜雜的從天空墜落。
終于,有一名金仙級的翼人看清了敵人。
他猛地掏出了一枚金色的羽毛,嘶聲道:“魔臨,魔臨……是先天靈猿,三湖郡,有先天靈猿出現!”
起碼有超過二十支金色羽毛,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燃燒起來。
三湖郡出現先天靈猿的消息,當即傳到了熘光王府,十個呼吸后,這個消息瘋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