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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長恭緩緩放下了手里的書信,俊俏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慍怒。
“下手竟如此之快!”
路去病坐在他的身邊,他還是有些茫然。
“高縣公,難道不是您舉薦的我?”
高長恭收起了怒氣,看向了他。
“我剛擔任官職,還不曾來得及舉薦任何人。”
“他應該沒有騙你,就是他們家舉薦的你。”
路去病更是迷茫,呆滯的坐在原位。
“城里熟讀經學的本就不多,你出身名門,你家里長輩或許與他們有舊。”
高長恭說著,忽又打趣道:“不過,你這位大族出身的官員,沒能勸諫我去推行仁政,反而是幫著我放縱酷吏,與民爭利,看來他們對你很是失望啊。”
路去病的臉色在那一刻變得堅決。
“劉桃子不曾做錯,縣公也不曾做錯。”
“哦?”
“倘若是在半年之前,我會大聲訓斥劉桃子這樣的酷吏,會豁出命來與他爭斗,更會阻攔縣公去做什么赦免亡人隸臣,重歸耕地的行為,因為這些都不符合律法制度。”
“可現在,我卻覺得,只遵守律法和制度,是無法治理好天下的。”
“桃子用酷烈的手段,但是從那之后,如陸占善這樣的人就不敢輕易欺辱百姓了,成安街道上的百姓都多了很多,他們不用擔心自己走在路上就被人砍掉頭顱。”
“您嘗試著要赦免城外的亡人,赦免城內的隸臣,將無主地分發給他們,這是違背了制度,縱容那些人逃徭役,縱容那些犯法的惡人,但是,我見過了城外的亡人,他們如死尸一般,走投無路,直到吃人的地步。”
“這幾年里,徭役愈發的頻繁,百姓們被迫成了亡人,隸臣,他們的耕地產業被人占有,甚至本身都被人所占用。”
“故而,我不求什么重賢尚明,什么仁政德治,我只求這成安的百姓,能過得好一些,無論是城里的,還是城外的。”
高長恭看向路去病的眼神很是溫和,明亮。
“倘若大齊官員都如伱這般.......”
高長恭很快就收住了這句話,他再次將心思放在了手里的書信上。
“慕容家這是想將我趕走,我上任之后,成安不但沒平息,反而出現了更大的案件,原因還是我任用酷吏。”
“這件事傳到尚書臺之后,只怕我的位置就保不住了,他們倒是不敢免我為白身,大概會讓我換個地方為官。”
路去病皺起了眉頭,“或許可以給尚書臺上表,澄清這里的情況?”
高長恭忍不住笑了起來。
“榮祖,為什么這件事發生后尚書臺就會想要讓我走呢?”
“因為成安出了事.....”
“不,是因為我的想法對他們不利啊,你覺得尚書臺里的官員是什么人呢?他們是那些流浪在外的亡人?是那些任人宰割的庶民?還是如慕容家這般的人呢?”
路去病臉色大變,“那就想辦法來解決。”
“那要怎么解決呢?殺掉劉桃子,然后向廟堂懺悔,說我不該用酷吏,往后改正?”
高長恭嗤笑,他搖著頭,“我做不出這樣的混帳事,我也不會改正。”
路去病又說道:“廟堂里不全是奸賊,也有賢良,可以上書給他們,讓他們來想辦法。”
“我覺得,可以直接上書給楊公,讓他來幫忙。”
高長恭欲言又止。
“路君,你這幾天也累了,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明日再論也不遲。”
路去病晃晃悠悠的從屋里走出來,天色已經黑了,漆黑的夜里看不到半顆星辰,黑的天空又不是黑的發亮,就像是帶著污漬,黑的有些臟。
路去病仰望著天色,從事發到現在,他都不曾合過眼。
此刻,他有種深深的疲倦,眼神迷離,總是不由得合眼,又強行打起精神來,還不能休息!
他就這么闖到了游徼府。
劉桃子以及爪牙們此刻就坐在院里,似是商談什么,看到路去病到來,那幾人便不說了。
路去病吃力的坐在了劉桃子的身邊,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桃子....慕容家的人來見縣公了。”
他趕忙將縣公那里所發生的事情告知了眾人。
姚雄聽完,臉都快扭曲了。
“奴仆行兇??”
“這不是糊弄娃娃嗎?縣公能信他這一套嗎?”
路去病搖著頭,“總之,這些事情先勿要傳出去。”
“桃子兄,你也要多注意些,我看那叫慕容增的,實在陰險,可萬萬不能再落下什么把柄.....”
路去病交代好了這些,便渾渾噩噩的離開了。
四個人坐在院落里,沉默無言。
寇流最先開了口,“我還以為那慕容家是好人家呢.....”
“呵,他與君同為鮮卑,那自然是好人家。”
田子禮忽然開了口,這還是他第一次當面嘲諷。
寇流皺起了眉頭,“那是,鮮卑皆是惡人,像那高珣,崔浩,肥宗憲之類的漢人,皆是天大的善人!”
姚雄趕忙開口,“都是自家弟兄,何必說這樣的話呢.....”
田子禮搖著頭,“如今就是這個問題,是避不開的。”
“無論廟堂,還是地方,就是漢士與鮮卑勛貴之爭,當下也是如此。”
姚雄很是納悶,“那慕容家是屬于勛貴還是士呢?”
“自然是勛貴!”
“那縣公是屬于士大夫?”
“這.....也是勛貴。”
“那是不是找廟堂里的士大夫就可以解決慕容家了?”
姚雄再次發問。
田子禮的臉又差了些,“不行,他們....他們同流合污....”
姚雄皺起了眉頭,“不對啊,這慕容家是讀經學的,我聽聞他們家的兒子就因為經學讀的好,在皇宮里當差呢!這也算是勛貴嗎?”
他看向了劉桃子,“桃子哥,慕容家到底是勛貴還是士?”
“若是做勛貴對他們有益,那他們就是勛貴,若是做士對他們有利,那他們就是士大夫。”
姚雄只覺得更繞了。
寇流卻不愿意爭執,他開口問道:“大兄,現在要怎么辦呢?”
“廟堂會不會派人來處置我們?”
劉桃子瞇起了雙眼,“尚不可知也。”
鄴城。
漆黑的府邸內零零點點的灑了些火光,甲士持著火把,在院內巡邏,黑夜之中,看不清甲士的身形,只能看到一團團搖曳的火正在緩緩移動。
走廊極長,且沒有任何的燈火,通向了最深處。
惡鳥凄慘的叫聲響起,使人不寒而栗。
一扇扇大門都是張開的,左右無人駐守,似是惡鬼開了口,就等著獵物走進去。
沿著一道道的門,走到了最深處,屋內燈火通明,在漆黑寂靜的宅院里,唯獨此處的屋亮著最明亮的光。
燭火幾乎塞滿了整個屋子,發出耀眼的光芒,連帶著外頭的漆黑都被照亮了。
一個體型魁梧的大胖子獨自坐在屋內。
他的體型極大,坐下來的時候,肚子都被勒的難受,出現了幾道溝壑。
他的左右堆滿了各類的文書,而他埋頭閱讀,同時又下筆批準,速度極快。
他的額頭上掛滿了汗水,衣裳都幾乎貼在了身上。
時日飛速流逝,外頭的天色一點點的泛白,直到天色大亮。
此人依舊是一動不動的在工作。
終于,他拿起了那篇奏表,看了看上奏者,隨即看起了里頭的內容。
只是看到酷吏幾個字,他便皺起了眉頭。
詳細的看完之后,他將書信放在了一旁,沉吟了起來。
為了早日見到成效就開始提拔酷吏,開始酷烈手段了嘛?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個盧斐,難道又要來一個?
不過,這高長恭倒也有些本事,不算是那種不學無術的宗室......
他拿起了紙,緩緩寫道:
“樂城鄉公,放縱酷吏,令其即刻改正,誅殺酷。”
胖子忽然停住了手里的筆,搖搖頭,又更換了一張紙。
“有賊陸姓占善者,殘害百姓,妄圖謀害....”
他寫了幾個字,又頓住,再次搖頭,更換了一張紙。
“樂城縣公,治成安有功,特調肆州,以本官行肆州事。”
“薦都兵陸杳即任成安令,誅殺酷吏,多從屬吏,刺上下官吏不軌者,舉有功,貶庸碌,還政清白。”
就在男人剛剛收起筆的時候,忽有人推開了門。
“楊公,朕孰與高臺薛嬪美?”
ps:十年......進儀同三司,仍以本官行肆州事。——《齊故假黃鉞太師太尉公蘭陵忠武王碑》
公怡然自得,未以升降為懷,遷成安令。——《秦州都督陸杳碑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