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好好聊著天,老爹冷不丁狠狠扇了趙明誠一記耳光,趙明誠人都懵了。
挨了耳光后,趙明誠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吸了吸鼻子,他在琢磨是不是老爹今日喝大了,失去理智了。
沒聞到酒味兒,但臉頰仍火辣辣地痛。
趙明誠今日本就滿腹委屈傷心,回到家又被父親扇了一記,此刻愈發悲憤了。
“父親,孩兒究竟做錯了什么?”趙明誠哭得像找爹要錢的依萍。
趙挺之卻氣得渾身直顫,指著趙明誠顫顫巍巍:“逆子,逆子!你惹了天大的禍,我趙家休矣!”
趙明誠不服道:“孩兒到底惹了什么禍?”
趙挺之怒道:“趙子安,趙子安……你不知趙子安是誰嗎?”
“孩兒不知!”
“整個汴京城,叫趙子安的只有一人,‘子安’不是他的名,而是他的表字!”趙挺之雙目通紅,盯著趙明誠一字一字緩緩道:“當今天子,名叫‘趙孝騫’,字‘子安’!”
“孽畜,你現在知道了?你……你竟敢跟天子搶女人,是嫌我全家活得太久了?”
趙明誠兩眼睜大,腦子嗡嗡作響,瞬間失聰,耳中仍回蕩著他父親的話。
趙孝騫,趙子安……
他……竟是當今天子?
所以,今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為了李清照,他竟跟天子爭風吃醋,而且說話還很不客氣,又是得瑟自己國子監太學生的身份,又是炫耀明年參加科舉,即將做官,最后好像還嘲諷他釣魚空軍……
一個人闖禍,怎能大到如此地步!這豈止是作死,簡直是作大死,肩上扛著戶口本上全家老小的名字,在刀尖上瘋狂蹦迪……
此刻當趙明誠驚覺自己究竟干了什么之后,臉色已比死人還白。
嘴角仿佛中風似的狠狠抽搐了幾下,趙明誠似哭又似笑,情緒已在崩潰的邊緣。
“我,居然跟當今天子搶女人……”趙明誠雙目無神,喃喃自語。
見兒子此刻露出瘋癲之色,趙挺之咬了咬牙,又狠狠一記耳光扇了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臉上火辣辣的痛覺,終于將崩潰邊緣的趙明誠喚了回來。
“逆子,你趕緊跟老夫說,今日你與官家到底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可有對官家不敬,一字不漏全部告訴老夫!事關趙家全族性命,你一個字都不許欺瞞!”趙挺之神情兇狠地道。
趙明誠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努力維持語氣正常道:“孩兒今日是在汴河邊見到的官家,他正與李姑娘一起……垂釣,他的身邊有很多護衛,應是禁軍諸班直之屬……”
“孩兒當時心中嫉恨,上前與李姑娘寒暄,李姑娘不太搭理孩兒,于是我便將矛頭對準了……官家。”
趙挺之雙腿發軟,差點滑下椅子。
“矛頭”對準官家……
好小眾的詞兒!
此時心臟都快跳出喉嚨眼兒了,趙挺之顫聲道:“然后呢?你對官家說了什么?可有不敬?”
趙明誠艱難地咽了口口水,哭喪著臉道:“孩兒……故意提起自己是國子監太學生,還說明年參加科舉,必能高中……”
趙挺之雙目噴火,咬著牙道:“然后呢?”
“然后孩兒見官家的魚簍里空無一物,孩兒好像……嘲笑了官家,父親,孩兒當時是真不知道他竟然是……”
“閉嘴!然后呢?”
“然后,李姑娘站出來,為維護官家與我爭吵,她拿出南唐李嘉明的詩‘凡魚不敢吞香餌,知是君王合釣龍’,又例舉我朝宰相丁謂的詩‘鶯驚鳳輦穿花去,魚畏龍顏上釣遲’……”
趙挺之深吸了口氣:“李家姑娘好才情,這等情況下,居然有如此急智維護官家的顏面,更能將前人詩句信手拈來,應情應景,明誠,她今日救了你一命。”
趙明誠仍有些懵懂:“她救了我?”
趙挺之冷哼道:“若不是她急中生智,例舉前人詩句維護官家顏面,今日你當面如此譏諷官家,他若心生不滿,事后算賬,咱們父子禍福難料。”
“李家姑娘說的那兩句詩,不僅讓官家挽回了面子,還迎合了官家的志向,釣不上魚的壞事,在她嘴里變成了好事,官家興許不會太跟你一般計較了……”
趙明誠蒼白的臉色終于恢復了幾分人樣兒,急切道:“如此說來,咱家沒事了?”
趙挺之冷笑:“沒事?禍從口出的道理你不懂嗎?你非孩童,說出來的話是要承擔責任的,官家當時雖不跟你計較,但這件事他肯定會記住。”
“老夫是中書舍人,是天子近臣,他若記住了你,也就記住了老夫,從此以后,我的前程恐怕……”
父子倆的臉色漸漸黯淡下來。
趙挺之看著兒子,恨得牙癢癢。
無端端的禍從天降,大好的前程都蒙了塵,在這個人治大于法治的年代,有時候簡單一句話,就能斷送自己甚至全家幾代人的未來。
見父親臉色灰敗,趙明誠隱約也明白,這件事怕不是那么輕易就揭過去的,肯定對自家有影響。
于是趙明誠的表情愈發絕望了。
此時的他,根本已無心再惦記李清照了,跟父親和自己的前程比起來,區區兒女情長算什么?
只恨自己今日犯了蠢,被嫉妒沖昏了頭腦,這才給全家惹了禍,趙明誠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幾記耳光。
“父親,此事可還能補救?孩兒什么都愿意付出,只要能保住父親的前程……”趙明誠哭喪著臉道。
趙挺之這時已冷靜下來了。
禍事呢,自然算是禍事的,但大宋歷來有善待士大夫的傳統,今日兒子與官家的沖突算不上太激烈。
官家心中有宇宙天地,目光所至,皆是開疆拓土,勤勉治國,對趙明誠這樣的小人物,興許是不會太小氣的。
倒也不是氣量大小的問題,問題是……他趙明誠算老幾?官家那么大的人物,根本都不屑搭理他,這種小小的沖突,官家回頭多看他一眼都算他輸。
咬了咬牙,趙挺之突然起身,拽住了趙明誠的胳膊,狠狠往外一帶。
“走,讓府里備下重禮,你跟老夫去李格非府上,今晚一定要見到他們父女,你給她磕頭賠罪,尤其是爭取李家姑娘的原諒,請她務必在官家面前解釋求情!”
政事堂仍舊每日朝會,趙孝騫仍舊每日參加。
這兩日的朝會,新政如何修正已不是問題的重點了,政事堂的宰相們心思根本沒在這上面。
眾人討論的,是關于監察府設立的問題。
這是趙孝騫籌謀已久后提出的。
皇帝深思熟慮說出來的話,無論對錯,朝臣們是一定要執行的。
盡管反對的人很多,包括政事堂的幾位宰相也都反對,可趙孝騫的態度很堅決,必須執行下去。
政權,兵權,監察權,三權分立,這才是成熟完善的朝廷架構。
這個架構如果后代不妄做改變的話,社稷基業必能數百年延續下去。
趙孝騫如今在做的事,是為大宋江山夯下堅實的基礎,從架構到律法,皆是如此。
相比之下,新政條款的修正,反而已是次要了。
朝廷加強了監察權,地方官員歪曲新政的可能性會小很多,看似尖銳的矛盾,到時候自然會化解。官員們許多偷偷摸摸撈錢的手段,那時也不會輕易敢伸手了。
所以,朝廷設立監察府,勢在必行,而且宜當速行。
“監察府的組成,大致由御史臺和皇城司所屬充任,日后再行增減調換。”
趙孝騫的語速比較緩慢,在座的都是七老八十的老狐貍,他必須要讓每個人都能聽到,并且能聽懂。
“監察府的官員不會長期擔任,原則上每三年輪換,不僅輪換地方,也輪換官職,監察期間的大小事件,朝廷必須長期存檔,以備日后清算。”
“也就是說,誰在監察時故意隱瞞包庇,假公濟私等,朝廷保留追究的權力,不管過去了多少年,不管你致仕告老了多少年,一旦事情揪出來,都要拿問治罪,不要以為告老還鄉就沒事了。”
趙孝騫的語氣緩慢且冷漠。
活了兩輩子,他太清楚官員的德行了,人坐在這個位置上,手里有了偌大的權力,誰都會動歪心思的。
如果科技夠發達,趙孝騫都恨不得給每個官員隨身佩戴執法記錄儀,讓他們平日的一舉一動都暴露在陽光下,否則一旦沒人監管,他們手里的權力就會亂用濫用,各種貪腐,各種以權謀私。
“一個月之內,監察府的主要官員都要到位,監察府的首官可設一人,副官設二人,諸位記住,監察府的特點就是流動性大。”
“這個位子上的官員,不宜擔任太久,以防與地方官員勾結沆瀣,而且監察官員也需要被監察,這一點由皇城司負責。”
趙孝騫大致說完了監察府的架構后,政事堂內群臣面面相覷,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原本屬于政事堂的權力,就這樣水靈靈地被分走了,不僅如此,從此以后還要時刻處在被監察的環境下。
在大宋當官兒,越來越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