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乙他婆娘的廚藝確實是一絕,吃了兩輩子的趙孝騫,也情不自禁沉迷于她的廚藝。
很顯然,張小乙撿到了寶。
若趙孝騫娶了這么個婆娘,夫妻晚上辦事,脫他衣裳都像給豬蹄去毛。
張小乙仍住在老地方,小小的宅子,夫妻和瞎眼的老娘三人住著,成親的時日不短了,也沒見家里添丁,作為朋友,趙孝騫暗暗為他著急,但又不方便幫忙……
來到張小乙的家門外,趙孝騫很自覺地投入到賓至如歸的感覺里,也不敲門,推門便入。
瞎眼的老娘坐在院子里曬太陽,婆娘在廚房里不知忙著什么,張小乙正給院子里的葡萄架纏藤蔓。
看著三人幸福美滿的樣子,趙孝騫不由有些羨慕。
其實自己的生活比張小乙更幸福,可惜的是,趙孝騫的身份地位決定了自己無法長久在家中享受這種恬靜美滿的生活,他不得不四處奔波,夫妻總是聚少離多。
就算將來登基當了皇帝,情況大約也不會好太多,畢竟趙孝騫已決定御駕親征,此生必須要滅掉遼夏,完成統一。
自己沒有的東西,才會打從心底里羨慕別人,哪怕是皇帝,也有求而不得的遺憾。
聽到大門被推開,院子里的三人都望過去,見趙孝騫笑吟吟地站在門內,張小乙頓時露出驚喜的表情,起身便迎上來。
瞎眼的老娘翻著渾濁的眼睛問道:“兒啊,誰來了?”
張小乙笑道:“娘,是子安來了。”
老娘一怔,接著立馬起身,怒道:“沒規矩的東西!成王殿下……馬上將是大宋的官家,你還一口一聲‘子安’叫著,當心被官差聽到,拿了你下獄問罪!”
張小乙一怔,下意識望向趙孝騫,表情閃過一絲遲疑。
趙孝騫也不說話,只是含笑看著張小乙,他很想知道這位相識于青萍之末的朋友,如今對他是怎樣的態度。
二人的目光對視,良久,張小乙突然笑了。
“娘,他就是子安,至少在咱家的院子里,他是子安,不是別人。”
張小乙說得坦然無懼,他的眼神很清澈,沒有半點功利和貪欲。
趙孝騫就算當了皇帝,張小乙也只把他當做正常的朋友,可以交心換命,但絕不攀附謀利的那種朋友。
老娘氣壞了,滄桑的老臉布滿怒容:“你這逆子……”
趙孝騫大步上前,握住了老娘的手,溫聲道:“老夫人,我是子安。”
老娘一怔,然后嘆了口氣,接著又笑開了顏。
“好吧,官家不嫌棄小門小戶的貧賤朋友,老身還能說什么,小乙這個朋友算是交對了,他是個有福的。”
趙孝騫哈哈一笑,道:“那是,所以我經常過來,沾沾您犬子……啊不,令郎的福氣,讓自己的運氣變好一點。”
老娘笑開了花:“您是貴人,附在身上的可是國運氣數,我家小乙可沒那本事。”
張小乙用肩膀碰了趙孝騫一下,眨了眨眼道:“又想吃蒸魚了?”
趙孝騫笑贊道:“懂事!沒錯,突然想吃了,于是就過來了,快叫你家婆娘去買魚,烹魚的過程正常發揮,拒絕創新發明。”
張小乙叫來廚房里忙活的婆娘,讓她去市集上買魚。
婆娘依舊內向,見了趙孝騫神色很緊張,匆匆行了一禮,然后低著頭逃命似的跑出了門。
趙孝騫盯著她的背影,不滿道:“你家婆娘這癥狀多久了?我有那么可怕嗎?”
張小乙笑了笑:“渾家沒見過世面,見了大人物手腳都沒地方放,你莫放在心上。”
“我當然不放在心上,只是沖著她的廚藝來的。”
說著趙孝騫走到院子的葡萄架下,時已五月,葡萄快成熟了,架子上沉甸甸結著青色的葡萄,看來還是差點火候。
趙孝騫不信邪,伸手便摘了一顆葡萄扔進嘴里,然后露出一臉驚喜之色:“哎呀!好甜,你家葡萄咋種的?才五月就熟了,味道好得很,拿到集市上能賣高價了。”
張小乙愣了,自己種的葡萄,什么時候熟他難道不知?可趙孝騫這一臉驚喜享受的表情太真實,于是張小乙也遲疑著摘了一顆送進嘴里。
接著二人同時“嘔”的一聲,吐出了嘴里的葡萄,表情十分扭曲難受。
顯然葡萄并沒有趙孝騫說的那般美味,味道又酸又澀。刺激得人直抖激靈。
張小乙指著他哭笑不得:“你這人……”
趙孝騫呸呸有聲,一臉壞笑道:“我難受時,就喜歡拉個墊背的。”
聽著二人玩笑,瞎眼的老娘坐在院子里,臉上的褶子笑得層巒迭嶂的。
沒多久,婆娘買了魚回來,依舊是垂著頭,不敢看趙孝騫,飛快鉆進了廚房,打死也不肯再出來。
等了許久,蒸魚終于端了出來,張小乙還拎了一壇酒,婆娘又弄了幾樣小菜,先給老娘盛了飯菜,老娘端著碗坐在院子里慢慢吃,婆娘卻不肯上桌,又躲進廚房了。
桌邊就趙孝騫和張小乙二人一邊飲酒一邊閑聊。
挾了一筷魚入嘴,趙孝騫兩眼發光,連連點頭贊許。
伸長了脖子朝廚房大聲道:“嫂夫人,蒸魚味道不錯,繼續保持!”
廚房里沒回應,婆娘大約是嚇壞了。畢竟聽說這位可是大宋未來的官家,馬上要登基了,自家官人當年是怎么撞了大運,居然認識了這么一位通天的大人物。
張小乙苦笑道:“好了,子安,婆娘膽子小,你莫嚇她了,對她來說,咱們最好當她不存在,她就輕松了。”
“該夸還得夸,沒得到贊揚和肯定,萬一以后味道弄差了怎么辦?我這人特別挑食,能入我法眼的東西實在不多了。”
張小乙端杯,主動向趙孝騫敬酒,然后一口飲盡。
擱下酒杯,張小乙突然笑道:“快登基了,子安你高興嗎?”
趙孝騫嗯了一聲,道:“談不上特別高興,算是一個能接受的結果吧。”
張小乙有點意外他平淡的反應:“就這?”
“嗯,就這。為了得到這個位子,我和父王做了很多,也擔了很大的風險,當初自己都沒把握能成事,事前還把老娘和夫人孩子都送出了大宋境內,怕的就是事敗后全家銷戶。”
趙孝騫笑了笑,道:“幸好我的運氣不錯,這事兒干成了,當然,你也幫了我的忙,若不是你在市井坊間幫我造出聲勢,讓民間流傳‘立賢不立嫡長’的傳言,想要得到今日的結果,恐怕還會有些波折。”
張小乙搖頭:“我那點小忙,都不好意思開口,這都是你的本事,不過我好奇的是,都要當皇帝了,你為何一點也不驚喜,若是換了旁人,怕是都要樂癲了。”
趙孝騫無所謂道:“對我來說,當皇帝不過是換了一份工作,而且這工作比以前的差事更苦更累,說實話,沒啥好高興的,等我登基后,自然就知道這份工作多辛苦了。”
頓了頓,趙孝騫突然道:“你想當官嗎?如今我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保你當個官兒還是能輕易辦到的,說說,你想當啥官兒,是京官還是下放到地方,造福一方百姓。”
院子里突然安靜下來,一直沉默吃飯的老娘動作也停滯了,支起耳朵聽張小乙的回答,神情浮起幾分復雜之色。
廚房里也沒了動靜,顯然張小乙他婆娘也關心這個話題。
張小乙的神色卻很淡然,平白能當上官兒,本來是一件天上掉餡餅的事,可他卻毫無波瀾。
淡淡地扭頭看了一眼廚房,張小乙的眼中露出了笑意。
“我不當官兒,這樣的日子挺好的,高堂尚在,夫妻恩愛,日子雖不見多富裕,卻也足夠吃穿用度,一家人和和美美過下去,我不想有什么改變。”
“當了官兒就不一樣了,日子變了,人也變了,我這樣的人,大字不識幾個,也沒有太值得稱道的為人處世的手段,面對的麻煩肯定不少,那樣的生活不適合我,也讓家人擔驚受怕,不如做個平民白身。”
“此生注定沒有富貴命,就不要強求,否則難免招來災禍。”
張小乙的語氣很淡然,錯過一場潑天富貴,對他來說似乎并不會引起任何情緒波動,就像看著別人家的財產,自己不過是個無關的人。
張小乙說完,院子里的老娘露出了笑容,而廚房里的婆娘這時也突然跑了出來,含情脈脈地看了張小乙一眼,最后又飛快竄進了廚房,仍舊是不肯出來。
趙孝騫嘖了一聲,挾起了一筷蒸魚,咀嚼了幾下后皺眉:“這魚味道不對。”
張小乙一愣,急忙也吃了一口,疑惑道:“味道沒差呀,哪里不對?”
趙孝騫正色道:“明明是魚,為何我吃出了一嘴的狗糧味兒?”
張小乙擱下筷子,嘆了口氣,無奈地道:“我又上了你的當,心眼兒真多,難怪能當皇帝……”
趙孝騫哈哈一笑,與張小乙對飲了一杯,然后道:“人各有志,不當官也行,咱們就做個純粹的布衣之交,千百年后說不定史書上還能記下這段佳話呢。”
張小乙端杯,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道:“恭賀子安即皇帝位,愿你越來越好,也愿大宋在你的治下越來越好,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