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宴”這東西,俗套,但永遠不過時。
數千年來,國人喜歡在飯桌上辦事。
解決問題的談判,兩兩強手的合作,合縱連橫,都是在飯桌上辦的。
當然,也包括殺人。
能被老祖宗用了數千年,朝堂民間仍然一直在用的套路,怎么可能過時?
這已經不是一場飯局,而是文化的傳承!
今夜,趙孝騫照例要用這老祖宗傳下來的套路,設下一場鴻門宴。
鴻門宴的精髓,在于以有心算無心。
現在趙顥趙孝騫父子有心,劉卯等武將無心。
打的就是這個出其不意,算計人心。
劉卯帶著武將來到銀安殿,殿內趙顥坐在首位,趙孝騫坐在一旁,父子倆面帶和煦溫潤的笑容,熱情而不失親切。
劉卯帶頭上前,躬身抱拳見禮:“末將劉卯,拜見楚王殿下,拜見成王殿下。”
身后一眾武將也跟著躬身行禮,異口同聲齊喝。
趙顥父子倆起身,豪邁大笑迎上前,握住劉卯的手親密寒暄,親切的態度猶如對待自家兄弟。
劉卯站在殿內與趙顥聊個不停,但所有武將的目光還是有意無意地落在一旁含笑不語的趙孝騫身上。
不得不說,如今趙孝騫的面子,比趙顥大,分量也比他爹重多了。
今夜眾將登門,沖的完全是趙孝騫的面子。
這個年輕人是大宋的傳奇人物,年紀輕輕便為大宋立下蓋世的功勞,以目前的形勢來看,新的官家即位后,或許仍會重用他。
這個分量就很重了,所以趙孝騫以自己的名義邀請眾將登門,沒人敢不答應,畢竟趙孝騫的威望如今無論在朝堂,在軍中還是在民間,都是響當當的。
能被他親自邀請,對武將來說簡直是一種榮耀。
成王殿下賞你的臉,你最好畢恭畢敬兜著,別給臉不要臉。
在趙顥的邀請下,眾人在銀安殿內落座。
很快下人們便端上了熱騰騰的酒菜,濃郁的菜香味刺激著武將們的嗅覺,好幾個人都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
趙顥坐在首位,笑道:“諸位將軍包涵,國喪期間禁舞樂,故而本王實在不便召歌舞助興,回頭對咱們不大不小是樁麻煩,招待不周,諸位恕罪。”
眾將連道不敢。
趙顥端杯敬酒,又說了一通客氣話,眾將不敢怠慢,紛紛起身雙手捧杯飲盡。
趙孝騫在旁一直含笑不語,今晚的主角是活爹,他也喜歡這種主持工作,就讓他發揮吧。
三巡酒過,席間的氣氛漸漸熱鬧起來。
賓主談笑風生,互開玩笑,不少武將更是起身恭敬地朝趙孝騫敬酒,言中多有崇拜敬仰之意,將趙孝騫這些年的功勞如數家珍,活靈活現,就好像這些功勞是他們自己立下的似的。
細述功勞事跡的過程之詳細,有些細節就連趙孝騫這個當事人都聽得目瞪口呆,不時地出聲當捧哏。
“啊?這么厲害?”
“還有這種事?”
“高山仰止!高山仰止啊!”
不怪趙孝騫驚訝,可以肯定,眼前這群武將是在汴京州橋勾欄院里高研進修過的,否則細數趙孝騫的功勞時,過程不會如此離譜。
跟特么勾欄說書先生的說法一樣一樣的,最后就連九天驚雷都被趙孝騫召喚下來了,十余萬遼軍活生生是被雷劈死的……
而趙孝騫一驚一乍的捧哏,也搞得武將們有點尷尬。
這特么不是你自己干的事兒么?怎么好像跟你沒關系似的,當然,過程或許夸張了一點點,但高情商的人這個時候只會含笑默認,只有低情商的人才會“啊?還有這種事?”
待到眾將喝到五六分醉意了,劉卯這時才想起今晚赴宴的正事。
“成王殿下今夜相邀,說是為了明日新君登基大典事宜,不知殿下是否得了宮闈的旨意,操持明日的登基大典?若有,末將等絕無二話,愿遵殿下吩咐。”
趙孝騫含笑道:“當然有旨意,不過這道旨意可有點不一般,爾等要聽嗎?”
劉卯一怔,他突然察覺趙顥趙孝騫父子倆此刻的表情有點異樣,但他還是笑道:“末將是吃皇糧辦差的,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一下,若殿下能出示宮里太后或是端王的旨意,那就再好不過了。”
趙孝騫神色漸漸嚴肅起來,道:“我沒有端王的旨意,但有太后的旨意,太后給我的是密旨,而且是口諭。”
這時不僅是劉卯,其他武將也聽出不對勁了,酒也醒了幾分,紛紛將目光投向趙孝騫。
趙孝騫垂瞼,冷聲道:“太后口諭,端王月前挾制太后,以性命相脅,逼迫太后召群臣,立趙佶為新君。”
“太后命心腹出宮,送我口諭,望我與父王能召集汴京殿前司禁軍兵馬,明日登基大典上營救太后,誅除國賊趙佶!”
殿內轟的一聲,包括劉卯在內,所有的武將都站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幾步,一臉驚駭地看著巋然不動的父子倆。
“你,你你……成王殿下難道醉了?這可不敢開玩笑啊,會要命的!”劉卯臉色蒼白,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趙孝騫仍坐在桌前,氣定神閑地把玩著手里的酒盞,看都懶得看他,似笑非笑地道:“這種大事,你以為我在開玩笑?”
劉卯愈發驚駭,趙孝騫的話說得堂堂正正,可但凡是個正常人都知道,這分明是謀反的借口,什么太后被挾制,什么端王逼迫太后立新君,你特么這簡直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兩位殿下所謀之事,請恕末將不敢參與,今晚就當我們沒來過!”劉卯臉色慘白轉身。
其余的武將也嚇得六神無主,木訥地跟著劉卯告辭。
此時的劉卯沒有別的想法,他只想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然后馬上稟報端王和宰相,最后調動殿前司兵馬圍住楚王府。
劉卯等人匆忙離開了銀安殿,趙孝騫仍然巋坐如山,眉目不抬,漫不經心般把玩著手里的酒盞,一向溫文爾雅的臉上卻已是殺意森森。
直到劉卯等人走到了王府前庭,殿內趙孝騫才悠悠開口。
“不為我所用者,殺!”
話音落,前庭四周的花園,假山,屋頂等各處,突然冒出數十條身影,他們穿著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雙雙寒眸,冰冷地注視著這群武將。
劉卯等人心頭一沉,直到這時,眾人才察覺,今晚竟是一場要命的鴻門宴。
劉卯赫然轉身,雙目赤紅地瞪著殿內的父子倆。
“趙孝騫!你膽敢謀反,不怕誅滅九族嗎?”
趙孝騫笑了:“可別說得這么嚴重,我的九族里,還包括了新君趙佶,你這話比我還大逆不道。”
劉卯咬牙道:“劉某世受皇恩,只忠于大宋天子,竊國篡逆之輩焉能令我臣服!”
趙孝騫慢悠悠地道:“你臣不臣服,不重要。沒有你,很重要。我只要諸位的兵權。”
眾人再次倒吸一口涼氣,劉卯突然冷笑道:“兵權就算給了你,你有何用?殿前司和汴京上三軍若欲調兵,需要官家的圣旨和樞密院的公文,你有嗎?否則就算是劉某本人也調不動一兵一卒。”
趙孝騫嘆了口氣,道:“我當然知道,所以我說了,沒有你,很重要。”
“你們想活命的,自己走到殿內來,想為了大宋天子拼死一博的,站著別動。”
劉卯咬牙,渾身顫抖得厲害,但他仍然一動不動。盡管被數十黑衣人包圍,他卻毫無懼色,盯著殿內的趙孝騫,眼神充滿了憤怒。
這個在趙顥眼里看來十足的老兵油子,沒想到他居然對大宋天子如此忠心,這倒是出乎趙孝騫的意料了。
不過無妨,他并不重要,今晚的目標也不是他。
其他幾名武將也有如劉卯一樣堅定的,或者說,他們大部分都很堅定,哪怕面臨生死,也絲毫沒有妥協低頭的跡象。
趙孝騫不由暗暗惋惜,不愧是拱衛皇城的武將,政治忠誠方面無可挑剔,可惜不能為己所用,那么這些堅定的人就是他的禍患了,只能除掉。
同時趙孝騫也注意到人群里有一個人垂頭不語,肩膀耷拉著,面色一片慘白,別人都是憤怒無懼地瞪著銀安殿里的他,唯獨這人卻有些畏懼地垂頭看地,不敢抬眼直視。
趙孝騫心中有數了,這人大概就是趙顥所說的殿前司都指揮副使韓頌,一個能夠拉攏,讓他屈服的人,而且趙顥也提前控制了他的妻兒家人。
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沒什么可談的了,趙孝騫沒耐心對一群死人曉之以理。
揮了揮手,趙孝騫冷冷道:“動手吧。”
話音落,數十名黑衣人同時揮刀而上,劉卯等人大驚,急忙拔刀抵抗。
奈何今晚趙顥調來的黑衣人都是精挑細選,在個人武藝方面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武將們盡管勇猛不凡,可他們的強項是排兵列陣作戰,而不是個人的武藝,在這方面,武將們委實不是黑衣人的對手。
前庭很快傳出一聲聲的慘叫,有武將殞命,也有黑衣人戰死。
一場慘烈的對戰,一炷香時辰后終于塵埃落定。
劉卯等人皆被黑衣人誅殺,前庭內只剩下一個人站著瑟瑟發抖。
唯一活著的人,就是那位殿前司都指揮副使韓頌,趙顥提前有了吩咐,黑衣人并未對他動手。
趙孝騫這時才從銀安殿內起身,走到前庭內,看著韓頌驚恐惶然的表情,趙孝騫笑著拱手:“韓副使,久仰大名。”
韓頌撲通一聲朝趙孝騫跪下,語聲發顫:“放,放過我,求,求求了……”
“今晚諸位將軍之中,我早就看出韓副使是在座唯一的一位俊杰人物,果然如此。”趙孝騫含笑道。
韓頌頭顱低垂,渾身仍止不住地顫抖:“末將,末將愿為殿下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