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做事,大多是有明確目的的。
沖動的時候不是沒有,但大多數時候決定要做的事,通常背后另有深意。
走大街上,莫名其妙被陌生人抽個大逼兜,這種事正常的成年人不可能干得出來,什么都不圖,純粹只想抽大逼兜的人,要么是有大病,要么是喝醉了酒。
趙孝騫今日的舉動,從表面看跟汴京那些沖動鬧事的紈绔子弟們沒有區別,上門打砸,宣泄私憤,報仇雪恨。
可實際上,趙孝騫選擇在二王爭奪皇位的關鍵時刻,上門找皇位熱門繼承人選的麻煩,背后本身的意義就耐人尋味。
當然,也要多謝簡王趙似同志,本來趙孝騫打算最后解決他的,可誰叫趙似同志自己不爭氣,主動把理由雙手送上門了呢。
既然真理在手,趙孝騫也就不必客氣了,把自己的計劃稍微更改一下,先把趙似從這場紛亂的局勢里剔除出去,讓汴京的形勢更明朗一些。
此刻隨著陳守的一聲暴喝,四百名楚王府禁軍動作整齊劃一拔出了刀,殺氣騰騰地注視著簡王府禁軍。
四周空氣陡然凝固,一股肅殺之氣彌漫在周圍。
圍觀的百姓們見成王殿下動真格的了,頓時嚇得噤若寒蟬,不自覺地后退了幾步。
此時最難的只有簡王府門前的禁軍都頭了。
吃慣了太平糧的簡王府禁軍何曾見過這般陣仗,陳守他們剛拔刀,簡王府禁軍便嚇得后退了幾步,手里的長槍都沒勇氣握住,有一股掉頭就跑的沖動。
都頭硬著頭皮試著求情轉圜:“陳將軍,凡事好商量,何必把事做絕,容末將把簡王殿下請出來,有什么誤會你們當面……”
話沒說完,陳守又暴喝道:“你們讓不讓?三息之后,爾等若還站在門口,我便視爾等為敵,逐一誅殺!”
都頭和身后的禁軍大驚,汴京版的勞資蜀道山,實在扛不住,造成的壓力太大了……
沒等都頭反應,陳守便喝道:“列陣——!”
身后的楚王府禁軍齊聲大吼,然后迅速在王府門前列出進攻陣型。
都頭心驚膽戰,他現在已明白,今日之事斷難善了,成王殿下不是擺姿態嚇唬人,而是真打算上門找麻煩,把事情鬧大。
楚王府禁軍剛列好陣,陳守便大吼道:“一!”
都頭冷汗潸潸,咬牙大聲道:“陳將軍,凡事要講道理,爾等上門欺凌,不怕天下人……”
話沒說完,陳守繼續倒數:“二!”
身后,楚王府的禁軍陣列向前跨了一大步,盡管還沒動手,但這肅殺凌厲的氣勢,已令所有人膽寒。
都頭快哭了,陳守他們不是在逼簡王,而是在逼他啊。
他能怎么辦?自己的職責是守護簡王府,外人登門啟釁,他和手下兄弟們若因怕事而退開,回頭他是要被殿前司追責問罪的。
可是現在若不讓開,莫說等殿前司追責,他現在就得死,陳守他們擺出的架勢,今日是真打算要出人命的。
看著陳守嘴唇欲張,最后一個“三”字即將出口,都頭心念電轉,頓時做了一個決定。
“對不住了陳將軍,職責在身,我不能放你們進去,你我同為殿前司袍澤,爾等若真要對袍澤痛下殺手,只管殺便是,我和手下的弟兄絕不反抗!”
說完都頭率先將手里的刀扔在地上,背負雙手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身后簡王府的禁軍見都頭居然打出這般騷操作,頓時驚了,一陣猶豫后,這些禁軍也紛紛扔下長槍樸刀,蹲在地上,恰好堵住了簡王府的大門。
不得不說,這操作把趙孝騫和陳守都驚住了。
世上終歸還是聰明人多,這種滾刀肉的無賴伎倆,在面對這種情況時,未嘗不是一個應對辦法。
趙孝騫這時才第一次正眼看那位都頭,不由樂了。
“什么殿前司袍澤,什么要殺便殺,居然玩上道德綁架這一套,你特么看我像是有道德的樣子嗎?”
“陳守!”
“末將在!”
趙孝騫揚了揚下巴,淡淡地道:“痛揍一頓,綁起來扔到一邊,今日的正主兒還沒露面呢,抓緊時間吧。”
陳守抱拳應是,然后一揮手,身后的禁軍沖了上去,倒也沒殺人,而是放開手腳狠狠地揍簡王府的禁軍。
扔下兵器的都頭和簡王府禁軍們大約也沒想到,自己都道德綁架到這個地步了,陳守他們居然還敢動手。
這些人本就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一個個蹲在地上擺好了姿勢,陳守等人上前動手根本沒遇到反抗,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狂風暴雨般的拳腳便落到他們身上。
一時間簡王府門前一陣陣慘叫痛呼,鬼哭狼嚎。
一炷香時辰后,陳守等人氣喘吁吁地住手,簡王府禁軍已被揍得不成人樣,一個個倒地哀嚎。
接下來就沒什么懸念了,陳守一揮手,喝道:“沖進去,把簡王趙似揪出來!我家殿下要見他。”
如狼似虎的楚王府禁軍頓時朝大門涌去,今日出發時,他們便存了破壞打砸的心思。
進門也不好好進,而是一隊禁軍列陣砸門,一下又一下,狂轟打砸之下,簡王府的大門搖搖欲墜,最終一記猛力,大門轟然倒塌。
王府大門被砸開,這簡直比扇簡王的臉還嚴重,就這樣,陳守還是不滿意,仰頭看著簡王府門前高掛的牌匾,再次喝令道:“牌匾也取下來,砸了!”
厚重莊穆的牌匾掉落在地,禁軍們上前一陣踩踏狠砸,碩大的簡王府牌匾頓時四分五裂。
陳守揮手:“沖進去,活擒簡王趙似!”
楚王府禁軍齊聲轟應,如潮水般沖進了王府。
倒地不起的簡王府都頭和禁軍們見這架勢,情知事態嚴重,根本不是他這個小小的都頭能摻和的了,于是索性裝作重傷不治的樣子,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裝死。
圍觀的百姓卻越來越興奮,這就沖進去了?真的一點情面都不講?
看來成王殿下是真被欺負慘了,不然不會把事情做得如此絕,說到底都是簡王暴戾無道,惹到了不該惹的大人物。
這可是大宋成王啊,民間百姓提到他,誰人不敬仰地拱手稱一聲“英雄好漢”,我們捧在手心里的大英雄,膜拜都來不及,簡王居然敢惹他,今日無論簡王得到怎樣的下場,都是他活該。
沖進簡王府的禁軍毫不客氣,也根本沒把自己當外人,禁軍沖進去后一陣打砸,值錢的不值錢的,反正只要是完整的東西,全都弄碎了,砸爛了。
伴隨著王府下人宦官宮女的聲聲驚呼尖叫,簡王府內一片雞飛狗跳,興許也有不識相的下人挨了揍。
趙孝騫仍站在門外,他懶得進去,這種沖鋒陷陣的體力活兒本就不該他親自出馬,陳守會妥善地幫他搞定一切。
一炷香時辰后,簡王趙似被五花大綁地押了出來。
被押出來的趙似臉上帶著幾許淤青傷痕,手腕被繩索勒出了血,但他仍然一臉不忿,不停地跳腳掙扎大罵。
陳守親自押著他,走到趙孝騫面前,趙似抬眼,倒吸了一口涼氣,面對趙孝騫滿含殺意的眼神,趙似縱然再跋扈,此刻卻不知為何,竟不敢再出聲了。
長久以來的戍邊生涯,見慣了生死和尸山血海的經歷,讓趙孝騫整個人的氣質悄然發生了改變。
在他凌厲帶著殺氣的眼神注視下,從小安享富貴太平的趙似根本不敢與他的眼神對視。
那是一種如同看著死人般的毫無感情色彩的眼神,趙似僅只與他的眼神接觸的一瞬間,便想到了死亡和腐爛的尸體。
趙孝騫淡漠地盯著趙似,許久后才緩緩道:“簡王趙似,前夜我楚王府后院的那把火,是你指使人放的?”
趙似下意識搖頭否認:“不,不是我!”
趙孝騫冷笑:“賊人已被皇城司拿下,我這里還有賊人畫押的口供,你現在不承認,有意義嗎?”
“要不要我請政事堂和刑部大理寺御史臺三司官員到場,咱們當堂對質?”
趙似張了張嘴,竟無法反駁。
圍觀的百姓見趙似的神態,頓時了然,于是愈發義憤填膺。
不再否認,就意味著默認,事情果然是簡王做的,這惡賊實在可恨!
趙孝騫還沒說話,百姓們已鼓噪起來,指著趙似大罵不已,人群里許多閑漢甚至起哄殺了簡王。
趙似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這時候他才感到有些后悔,前夜讓人對楚王府縱火,委實有點沖動了,他沒想到后果如此嚴重,更沒想到趙孝騫這般不能忍,為了這點事居然較真了。
早知如此,不如精心策劃一場死無對證的刺殺,正經地把趙孝騫殺了,一了百了。
趙孝騫盯著趙似的眼睛,緩緩道:“你我同為宗室子弟,簡王殿下興許是不太了解我,我這人什么都能吃,就是不能吃虧,本來你我素無仇怨,我也不打算對你如何……”
“可你卻偏偏要主動招惹我,你都出招了,我若不接招,豈不是顯得我太軟弱?回頭我在朝堂上實在沒臉再混,所以,今日我親自上門,向簡王殿下討個公道……”
“大行皇帝喪儀期間,簡王殿下悍然對朝臣府邸縱火,謀害當朝重臣,簡王殿下,我就想問一句,你難不成真把我趙孝騫當軟柿子捏了?”
趙孝騫朝趙似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像一頭即將噬人的猛虎。
趙似手腳被捆綁,此刻已放棄了掙扎,他現在知道趙孝騫不是軟柿子了,他更清楚趙孝騫這幾年被封河北邊帥,被封一字親王,不是官家皇兄對他毫無道理的寵信,人家是有本事,有分量的。
這種經歷過風浪的人物,根本不是他一個紈绔親王招惹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