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三觀出了問題,趙孝騫想到自己是反派陣營的一員,居然隱隱有些興奮。
自我反省后,趙孝騫覺得應該是活爹把他帶偏了。
一個正直的人,整天被邪惡的活爹洗腦,灌輸謀朝篡位大奸大惡的思想,想不變壞都難。
趙孝騫不過是凡夫俗子,沒那么高的定力和意志,被最親近的人影響,也是在所難免的。
就像唐僧路過女兒國一樣,他定力高,不被女兒國王的美色所動,堅持一心向佛,西天取經。
發現什么問題了嗎?
沒錯,問題在于時間。
唐僧師徒只是短暫停留女兒國,所以他能堅守原則,不為所動。可女兒國王若是想方設法多留他一些時日呢?
留一個月,一年,整日耳鬢廝磨,兒女情長,天天在他耳邊“悄悄問圣僧,女兒美不美”,唐僧真能過得了這一關嗎?
趙孝騫跟這位活爹相處好幾年了,才動了謀朝篡位的心思,已經算得上很堅定了。
貧瘠狹小的院子里,趙顥不知道兒子的心思都飛到唐僧身上去了,猶自介紹道:“這些人大多習過武藝,不過除了武藝外,他們皆有別的特長。”
“他們有的擅追蹤,有的擅藏匿,有的擅打探,還有的擅散播流言,立足市井……”
趙顥轉頭看著他,緩緩道:“這些都是人才,今日老夫便將他們交給你,以你的本事,有了這些人輔佐,必如虎添翼。”
“不僅如此,這些年老夫在朝堂官場上,也籠絡了一批朝臣,這些朝臣最高已是御史大夫,政事堂參知政事,六部侍郎等等,事到關鍵處,自有人出來助我父子一臂之力。”
“當然,還有宮里的眼線,諸班直的禁軍統領等等,也有少許供咱們驅使,圖窮匕見的那一刻,自可見分曉。”
趙孝騫有些震驚地看著他。
盡管早知活爹這些年布局不簡單,但他實在沒想到,活爹的布局居然如此之深遠,甚至連禁宮武將都被他籠絡了。
趙顥的表情卻很平靜,仿佛述說著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元豐七年,神宗先帝還健在,但身體已極差,那時朝野便有‘兄終弟及’的傳言,是太皇太后刻意所為。”
“她……向來是疼愛我的,希望神宗崩后,由我來繼承皇位,可惜朝臣們不答應,畢竟神宗有子,沒道理讓弟弟繼承。”
“我被排除了,才輪到趙煦,其實那時終究羽翼未豐,這個皇位我沒實力爭奪,于是我才悶不出聲地退讓了。”
“并且從那以后,我便以紈绔浪蕩之態示人,一是為收斂鋒芒,暗中積蓄力量,二是打消趙煦的疑心,讓他覺得我人畜無害……”
趙顥悠悠嘆了口氣,道:“騫兒,這個皇位,確實應屬神宗一脈的,我本不該覬覦,如果趙煦有子傳嗣,我和你這一生便從此作罷,不是因為我仁慈善良,而是人家傳位天經地義,我找不到機會。”
“如今趙煦無后,皇位的第一繼承人又是咱們的死敵,騫兒,這樣的情況下,老夫可就不客氣了,坐不上那個位子,咱們父子只有死路一條,不爭也要爭了!”
趙顥說完后垂瞼不語,神情陷入曾經的回憶里。
趙孝騫沉默許久,低聲道:“父王,咱們都不是壞人,現在不過是求生罷了,父王不必對神宗先帝愧疚,我們必須活下去。”
頓了頓,趙孝騫看著滿院子的黑衣人,突然揚聲道:“擅于散播流言的人站出來。”
三名黑衣人向前邁了幾步,走到趙孝騫面前,一言不發地躬身抱拳。
趙孝騫笑了笑,道:“你們的名字我就不問了,因為人太多了,我記不住,再說這種甲乙丙丁之類的假名字,記住了也沒意義,也不知哪個沒腦子的人給你們取的,真是一點心思都不愿浪費啊。”
趙顥肥厚的臉頰一抽,目光不善地剜了他一眼。
“交給你們三人一個任務,明日起,你們便在汴京市井間散播一個消息,就說官家病危,太后與朝臣商議新君人選,宰相章惇卻對端王趙佶不滿,堅決反對趙佶即位。”
“嗯,就這個消息,爭取數日內傳得滿城皆知。”
三名黑衣人抱拳領命,默默退下。
趙顥皺眉,然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禍水東引,攪渾朝堂這潭水?”
趙孝騫笑道:“只要咱們父子不出頭,朝堂越亂,對咱們越有好處,流言滿天飛后,孩兒還有下一步呢。”
趙顥欣慰地點點頭:“知道你也是個壞種,老夫就放心了。“
趙孝騫:“…………”
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做什么都不過分。
趙孝騫的骨子里正邪參半,該正義的時候正義,該邪惡的時候一定邪惡,不像那些所謂的道德君子,死到臨頭了也要堅守所謂的“正義”。
好吧,不理解,但尊重,反正趙孝騫做不到。他只是凡夫俗子,從不刻意地壓抑內心的“善”與“惡”。
那本來就是人性的一部分,每個人皆如是。
交代了任務后,黑衣人散得很快,漆黑的夜色中,他們徹底地融入了黑暗,分散在汴京城的各個角落。
現在趙孝騫終于明白,為何做見不得人的事一定要穿黑衣了,真的很有必要。
大半夜的你穿個騷包的白色衣服試試,狗見了都要追出三里地。
父子倆回到王府,各自疲憊地睡下。
第二天,趙孝騫依舊起的很遲,快到中午才意猶未盡地起床,打著呵欠出了前庭。
今日又是被丫鬟叫醒的一天,回到汴京后,他似乎從未睡到自然醒。
王府來客人了,這次的客人他不得不見。
蘇軾,還有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姓李,名清照。
在趙孝騫心里,這兩人既是朋友,也是偶像,不見不行。
走到前庭,蘇軾和李清照站在院子里,似乎在吵架,二人爭得面紅耳赤。
趙孝騫悄悄走近,聽了一會兒,聽出了名堂。
二人爭執的是前庭地上散落的銀杏葉,蘇軾說銀杏葉可以做菜,并且它還是一味中藥,可以泡水喝。
李清照說你這吃貨簡直沒救了,見到啥都覺得能吃,如果樹葉都能吃的話,從古至今哪來的饑荒餓殍。
趙孝騫臉頰抽搐了一下,文人啊,都是吃飽了撐的,太閑了,最好把他們下放到農村當幾年知青,約莫就不會那么閑了。
悄悄湊到二人身后,二人仍在爭執,渾然不覺。
“子瞻先生的眼里,人間處處皆是寶,萬物皆可食,不如勞駕子瞻先生去我家茅房里看看?說不定有新的發現呢……”趙孝騫滿懷惡意地笑道。
二人一愣,同時扭頭,看到趙孝騫后,蘇軾頓時一臉怒意,李清照卻毫無淑女儀態地哈哈大笑起來,笑也不掩嘴,露出滿嘴白牙,非常地不做作。
“豎子無禮!久別半載,剛見面便編排老夫!”蘇軾怒道。
李清照卻笑得花枝亂顫,咯咯咯的像只剛下蛋的小母雞。
“我卻覺得子安兄言之有理,子瞻先生不如去茅房找一找,哈哈!”
蘇軾氣的直瞪眼:“齷齪!腌臜!有辱斯文!”
三人站在前庭笑鬧一陣后,趙孝騫才將二人請到銀安殿內坐下。
與蘇軾是老友,老友重逢,自是人間樂事。
與李清照的關系還有點陌生,不過人家是千古第一才女,就沖這偶像名頭,趙孝騫也不能對她太見外。
趙孝騫回京的消息他們兩日前就知道了,蘇軾與趙孝騫的來往從來不摻雜任何功利成分,聽說趙孝騫回京,蘇軾喜出望外,只想登門拜訪老朋友。
李清照屬于被蘇軾捎帶的,自從李清照的父親去年被調入汴京任職后,李清照開始混跡汴京的文化圈。
看她與蘇軾如此熟稔的模樣,顯然她已成功打入文化圈了。
這小姑娘能被冠以“第一才女”的名號,果然是有些斤兩的,如今才十五六歲的她,已經初露鋒芒了。
“昨夜飲宴,小姑娘與老夫賭酒,老夫若沒醉倒,今日她便安分在家讀書,抄十遍道德經給我。”
“老夫若被她灌倒,今日便要帶她來見子安……”
蘇軾說完老臉赧赧,顯然結果已不言而喻。
趙孝騫瞥了他一眼,道:“我記得第一次見清照姑娘時,她就把你灌倒了,這么久了,你咋不長記性呢?”
蘇軾捋須一嘆:“興許是老夫覺得自己又行了……”
李清照哈哈大笑,畢竟年歲太小,神情不假掩飾的得意,一點也不給老前輩面子。
“子瞻先生怕是不知,論喝酒,小女子至今未逢敵手。”李清照說著,得意地皺了皺瓊鼻。
蘇軾搖頭嘆道:“老夫見識了,也信了,以后打死不跟你賭酒,昨夜上了你的惡當啊!”
說著蘇軾痛苦地揉了揉太陽穴,看來宿醉的滋味很難受。
李清照兩眼亮汪汪地看著趙孝騫,道:“子安兄剛回京,以后還去燕云戍邊嗎?”
趙孝騫苦笑道:“暫時應該不去了吧。”
李清照欣喜地道:“太好了,以后我在汴京又有人陪我玩耍了!”
趙孝騫斷然道:“我不跟你賭酒。”
“不必賭酒,可以玩耍的東西多著呢,子安兄喜歡賭嗎?賭骰子,賭葉子戲,賭六搏……都可以。”
說到賭,李清照的眼睛愈發閃亮,表情都變得興奮起來。
趙孝騫怔忪片刻,這才想起后人評價李清照的性格,這女人簡直五毒俱全。
她喝酒,泡吧,愛賭……但她是個好女孩。
偏偏是,她愛好的一切,都玩得非常精,簡直到了專業的程度,無論喝酒,賭博,還是寫詩作詞,都是行家。
神奇的小姑娘,有文化的精神小妹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