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丫鬟們將韭菜端上銀安殿。
父子團聚,本該對酌,不過下午趙孝騫還要進宮見趙煦,于是拒絕了飲酒。
趙顥一人自斟自飲,倒也頗得趣味,兒子活生生在眼前,干什么都覺得有意思。
“妻兒都安頓好了?”趙顥滋了一口酒問道。
“都送去日本了,明日我去見母親,安排人悄悄把她也送出汴京。”趙孝騫道。
趙顥一臉失落地道:“我那寶貝孫兒,出生到現在老夫還沒見過了,咱楚王一脈唯一的香火啊……”
趙孝騫嘖了一聲,道:“這話多喪氣,他不是唯一的香火,是第一支香火,孩兒只要沒死,咱家的子嗣就會越來越旺盛。”
趙顥冷笑:“老夫面前莫胡吹大話,你都受過重傷了,也不知還行不行……”
“我……尼瑪!”趙孝騫怒了:“孩兒受的是內傷,又不是傷到那兒,怎么就不行了?”
父子都是男人,但凡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尤其是那方面的面子。
趙顥懶得跟他爭,此刻滿心都是別人:“我那未謀面的孫兒啊,也不知長得啥模樣,都怪這世道,不然咱家早就三世同堂,老夫也能享受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了。”
“對了,孫兒取名了嗎?”
“取了,名叫‘趙喪彪’。”
趙顥:“???”
沉默良久,趙顥語氣漸冷:“老夫剛才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大名叫趙日天……好吧,叫趙昊,字‘喪彪’。”
趙顥深呼吸,努力壓抑怒意緩緩道:“大名尚可,那個表字,以后再也休提!都當爹的人了,能不能懂點事?”
趙孝騫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這位活爹,他兒子都當爹了,活爹也沒見得多懂事,從平日里的操作來看,父子倆的身份應該反過來才更合適。
現在居然有臉教訓他,可算是當爺爺的人了。
“汴京的破事趕緊解決吧,然后把我那乖乖孫兒接回來,老夫每天抱著他,誰都別攔我。”趙顥一臉失落地道。
想到祖孫不能相見,趙顥喝酒都沒了胃口,意興闌珊地抄過桌上的一塊大肘子,挾下燉得爛乎的肉皮,嗤溜一口進了肚。
趙孝騫看得暗暗皺眉,再看看趙顥那圓滾滾的身材,比上次分別前似乎沒什么區別,一點沒見瘦。
趙顥正吃得滿嘴油光,趙孝騫便已招呼丫鬟進殿,指了指桌上的幾道肉菜,道:“帶肉的都撤下去,讓廚子做個涼拌生菜來,少油少鹽。”
丫鬟畏懼地看了趙顥一眼。
趙孝騫不滿道:“咋的?我說話不管用了?他死了家里的遺產都留給我,包括你,自己看著辦。”
丫鬟立馬明白了利害,二話不說非常利落地把所有的肉菜都撤了下去。
趙顥瞪圓了眼睛:“喂!本王還沒死呢!”
丫鬟置若罔聞,收拾的動作愈發敏捷。短短一瞬間,她已學會了大宋的遺產繼承法。
趙孝騫淡淡地道:“父王若還不知節制飲食,你的死期會越來越近的。”
有件事不愿去想,趙孝騫記不起原來的歷史上,趙顥究竟陽壽幾何。
具體的年月不記得了,趙孝騫只知道活爹確實不夠長壽,反正肯定在靖康之恥發生以前便死了,也虧得如此,才免了一場被金人羞辱凌虐的經歷,這樣說來,也算是喜喪了。
這一世但愿在趙孝騫的監督下,趙顥能多活些年頭,飲食,運動,房事,這些方面多注意一點,延壽一二十年問題不大。
丫鬟眼看已快收走桌上的最后一道肉菜了,趙顥卻非常不配合,兩手一摟,將肉菜摟到面前,一臉憤恨地瞪著趙孝騫。
“你夠了!剛回來便虐待老夫,肉都收走了,把老夫當牲口喂,不孝的東西!”
趙孝騫嘆道:“父王,孩兒是為你好,真不打算節制的話,不如趁早把遺囑寫下來,王府的家產都留給我。”
“另外,你的孫兒將來長大成人,到他大婚的那一天,我給父王準備好一塊鑲金的牌位,讓您的孫兒對牌位磕頭,可惜父王那時已不能親眼看到孫兒成婚,為咱家開枝散葉了……”
對子嗣繁衍特別重視的趙顥來說,趙孝騫這番話可算是拿捏了他的軟肋。
趙顥臉色陰晴不定,半晌,終于將桌上最后的肉菜推了出去,一臉煩躁地揮手:“拿走拿走!老夫從今以后就是牲口了!直娘賊,為了陪孫兒長大成人,本王豁出去了!”
趙孝騫笑吟吟地道:“父王堅持不下去時,不妨暢想一下未來兒孫滿堂,繞膝承歡的場面,再想想每年清明中元之時,兒孫卻只能在父王的墓前跪拜燒紙錢的場面,選擇哪一樣,全看父王自己的堅持了。”
趙顥咬牙道:“本王要好好活著,活到兒孫滿堂那一天,咱家就靠你開枝散葉了……”
頓了頓,趙顥又道:“家里婆娘夠用不?不夠的話本王再給你買倆花魁回來?”
趙孝騫急忙道:“夠用,夠用了,再多就不行了。”
趙顥嗤笑:“才這幾個婆娘就說不行了,將來你若當了皇……嗯,三宮六院的,豈不是掏干你了?”
趙孝騫神情一凜,低聲道:“父王慎言,孩兒回京之前給你送的信,父王收到了嗎?”
趙顥這時也收起了調笑的嘴臉,神色嚴肅起來,壓低了聲音道:“收到了,老夫密令手下的死士喬裝入京,分布在汴京的鬧市之中。”
“多少死士?”
“兩千余。”
趙孝騫吃了一驚:“怎么做到的?孩兒聽說真正的死士很難得,尋常那些圖謀不軌的人家,能有一兩百個死士都該放炮仗慶祝了,父王你這兩千死士該不會都是水貨吧?”
趙顥瞪了他一眼道:“都是貨真價實,只對老夫效忠,當然,也對你效忠,反正老夫的都是你的,死士是十幾年前老夫暗中培養的,那時北方戰亂,孤兒甚多,老夫暗暗留了意收羅了一批孤兒。”
“后來神宗先帝身體不行,朝堂上許多流言,太皇太后又是我的母親,她當時是比較傾向我來繼承皇位的,從那時起我便暗中做了一些準備……”
趙孝騫恍然大悟。
難怪活爹手下這股勢力如此強大,原來早已經營了十幾年,而且他當年跟皇位居然擦肩而過。
難怪他至今野心不減,原來他曾經差點觸摸到那個位置了。
趙顥隱藏的那些實力,此刻又在趙孝騫面前展露了不少,而趙孝騫也終于明白了趙顥野心的由來和因果。
當年的高太皇太后,一生共生育四子,其中神宗趙頊是老大,活爹趙顥是老二。
不知為何,太皇太后卻對趙顥這個老二特別寵愛,簡直寵愛到無以復加的地步,趙孝騫都忍不住懷疑,活爹可能是太皇太后偷偷跟自己的白月光生的……
神宗駕崩后,太皇太后甚至生出了兄終弟及的念頭,想讓趙顥繼承皇位,后來朝臣堅決反對下,此事才作罷。
沒辦法,神宗有兒子,而且還不少,這樣的情況下,自然不可能兄終弟及,太皇太后只好悻悻放棄。
皇位沒繼承到,可趙顥卻實實在在跟皇位有擦肩而過的緣分,叫他如何不生出野心?
趙孝騫也是今日才知道,原來自己的活爹當年居然跟趙煦是皇位競爭的關系……
也虧得大宋善待宗親士大夫,否則就憑這關系,趙煦親政后第一件事就該弄死趙顥。
趙孝騫想到自己剛穿越過來的那一年,正好遇到王府危機,趙煦當時正打算拿趙顥開刀,推行廢舊復新的政策。
現在想一想,趙煦選擇開刀的人選,不一定是隨機之選,也不一定是因為趙顥當時上了一道狂拍舊法馬屁的奏疏。
真正的原因,恐怕跟當年的皇位競爭多少有點關系。
幸虧當時自己穿越過來,化解了這場危機,不然就算趙顥不死,如今一家子也只能被趕離汴京,去給先帝守陵掃墓了。
“父王,這皇位你不坐上一坐,這輩子都不甘心,是吧?”趙孝騫問道。
趙顥滋溜啜了口酒,淡淡地道:“當年確實是這么想的,而且老夫暗地里也做了不少準備,不過后來老夫發現你更爭氣,也更適合坐上那個位置,老夫數年前便改了主意……”
“嗯,當個太上皇也不錯,地位比皇帝高,事情比皇帝少,還不耽誤老夫勾搭寡婦,越想越劃算。”
“所以,老夫現在想通了,全心全意輔佐你上位,咱父子誰當都一樣,總之,這個位置不能留給外人,否則咱家必然覆滅,這已不是自己愿不愿意的問題了,而是不得不為爾。不進則退,不進則死。”
趙孝騫默然點頭。
到了這般地步,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
趙煦活著,一切還能壓得住,趙煦若死,天下不一定大亂,朝堂宮闈一定亂。
一個沒留下子嗣的皇帝駕崩,后果就是這么嚴重。
“端王趙佶那里,老夫派人日夜盯著他,他的府上也安插了一些眼線進去,最近趙佶很老實,基本連大門都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