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首童謠在城池的大街小巷傳唱時,就意味著這件事根本瞞不住天下人了。
趙煦比別人早知道,是因為有皇城司的八百里緊急奏報。
但朝臣和普通人知道這件事的時間,不會比趙煦晚太多,大街小巷都唱著同一首流行歌,莫說南來北往的旅人客商傳播,就說遂寧城的官府肯定也嚇壞了。
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官府是無法裝聾作啞的,否則便是殺頭的大罪。
于是皇城司的奏報剛入京,遂寧知府的緊急奏報也隨之而來。
地方官員的奏報,首先是直接入汴京政事堂的。
于是,幾乎與趙煦得知消息的同時,政事堂的諸位大佬們也聽說了這首童謠。
倏忽一下,政事堂頓時炸開了鍋,大佬們神情震驚,面面相覷。
一個同樣的疑問,在大佬們的腦海里回蕩。
究竟是何方妖孽如此大膽,竟公然傳唱這種大逆不道的童謠?
爾要試試我寶劍是否鋒利嗎?
政事堂的大佬們聚集在一起,表情從未有過的凝重。
大佬們都是文人出身,而且是當世的頂級文人,對文學的理解能力自然也是頂尖的。
這句童謠十幾個字,大佬們很容易便聽懂了其中的意思。
于是,君臣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遠在千里之外的蜀地遂寧城,以及從“遂寧”這個名字,聯想到了當今官家的親弟弟趙佶身上。
遂寧城距離汴京太遠,目光看不到,但趙佶可是在汴京啊。
這首童謠究竟是否與趙佶有關,或是有人暗中營造輿論,把趙佶架在火上烤,事情的真相不得而知。
但無可否認的是,不論趙佶是否清白,他已莫名陷入了輿論的風暴之中。
更嚴重的是,大佬們默默推算了一番后,發現這首童謠居然有它的道理。
趙煦能推算出未來大宋的皇位由哪個弟弟繼承,政事堂的宰相使相們自然也能推算。
眾人默默一算,臥了個大槽,皇位居然真有可能落到趙佶身上,按皇室兄終弟及,長幼有序的規矩,趙佶即位的可能性很大。
那么,這首童謠就不算是空穴來風了。
這下好了,趙佶與這首童謠的關系,愈發洗不清白了。
政事堂內一片寂靜,許多重臣捋須默然,縱是位高權重,可如此敏感犯忌的話題,哪怕是當朝宰相使相,也不敢隨意議論。
章惇坐在首位,捋須闔目沉思了許久,眉頭越皺越深。
良久,作為當朝宰相,章惇終于開口。
“此事不可坐視,首先當責遂寧知府馬上嚴查,并禁止童謠傳唱,否則若傳遍天下,必損大宋皇威。”
在座眾臣紛紛頷首同意。
“其次,當速速稟奏官家,并請官家召遂寧郡王入宮奏對,以證清白。”
章惇接著道:“其三,官家諸多兄弟中,九弟已封申王,遂寧郡王趙佶如今正好已成年,官家亦當賜一字親王封號,我等須上奏官家,請易遂寧郡王爵號,賜爵親王。”
三條處置意見,章惇所言合情合理,眾臣紛紛點頭贊同。
尤其是第三條,等于是把這首童謠掐死在萌芽中,把它變得毫無根據。
當然,童謠被掐死,只不過是表面,事實上改了遂寧郡王的爵號,官家就能當做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但以章惇的能力,他只能做到這一步,至于接下來官家怎么想,未來的皇位由何人繼承,章惇無法參與,也不敢參與。
堂內眾臣面面相覷,對章惇的處置并無意見。
不過從此刻章惇淡漠的表情和語氣中,眾人也漸漸有了一些模糊的念頭。
似乎這位當朝宰相……并不滿意遂寧郡王?
眾人只是隱隱有這種感覺,這種問題當然不便開口問,畢竟章惇平日里也是不茍言笑,一副冷面閻王的模樣,很難說他對趙佶到底是什么評價。
于是在一片詭異的沉默中,章惇將奏疏飛快批示了幾句,便令宮人緊急送入宮中。
燕云,河間府。
今夜趙郡王不關心人類,只關心畜生。
接連數日,趙孝騫的精力都放在狗剩身上,嗯,那匹取了個狗名的汗血馬。
主人與坐騎之間需要培養感情,真正到了要命的關頭,坐騎便是主人最值得信任的戰友。
這幾日趙孝騫親自給狗剩喂草料,洗刷刷,親自帶它出城放風疾馳,幾乎日夜駐在馬廄邊,與狗剩長相廝守。
培養感情漸漸顯出了效果,幾天下來,狗剩與趙孝騫的關系越來越好,它終于漸漸認可了這位新主人,時不時地在他面前表現親昵的一面。
趙孝騫對這匹寶馬也非常滿意,畢竟是傳說中的汗血馬,僅是這道光環就了不得,更何況這匹馬全速疾馳起來確實很快。
到了戰場上,趙孝騫完全可以讓敵人先跑三十九米,最后他再掏出四十米的大刀……
這天趙孝騫仍待在馬廄外,隔著柵欄摩挲狗剩的大腦袋,低聲呢喃與它繼續聯絡感情。
“狗剩啊,我這個主人你應該認可了吧?最近從你的眼神里,我能看出你對我越來越喜歡了……”
狗剩猛地搖擺大腦袋,狠狠打了個響鼻。
雖說漸漸認可了這位主人,但它對自己的名字仍然存在過敏反應,聽到就渾身不適。
趙孝騫對此并不在乎,沒關系,中國人也好,中國馬也好,不管對任何東西過敏,只要褲褲一頓猛炫,再過敏的東西都會慢慢習慣,最后變得不過敏了。
“狗剩啊,不謙虛的說,我這個主人還是非常可圈可點的,被我騎過的都夸我,我家里六個婆娘,她們也夸我……”
狗剩一臉懵懂,完全聽不懂這貨在說什么。
“罷了,成年人的話題,你聽不懂也正常,再過幾年,我給你找幾匹容貌絕佳,品德賢淑,宜家宜室的母馬,你努努力多給我配幾匹汗血小馬駒……”
趙孝騫說著,突然露出邪惡的笑,彎下腰道:“來,先讓我看看你的本錢雄壯否……”
狗剩在馬廄內開始劇烈甩動搖擺踱步。
這主人如此不知羞恥的么?連畜生都不放過……
片刻后,趙孝騫睜大了眼,驚道:“本錢不錯啊!好適合用來泡酒!”
狗剩渾身搖擺愈發激烈,快變瘋馬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趙孝騫扭頭,卻見許將一臉喜意急匆匆小跑,狀元公的儀態是一點都不顧了。
“子安,好消息!”許將欣喜若狂道:“老夫與遼國使團談妥了,遼國使團奉監國皇太孫之旨令……”
“燕云十六州境內所有遼軍,以及契丹,渤海,奚族等族,愿悉數退出燕云,宋遼國境以燕云析津府北面一百里為新疆界重新劃定。”
趙孝騫眨眨眼:“說人話……呃,抱歉,沖元先生,軍中待久了,習慣性粗魯了,剛才您這番話可否用通俗的語言再說一次?”
許將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隨即繼續興奮地道:“通俗的說,遼國愿割讓燕云十六州予我大宋,遼軍和契丹等諸族人口將逐漸遷出燕云,燕云十六州的城池和土地,皆轉交我大宋官府所治……”
“也就是說,我大宋收復燕云十六州了!”
許將忘形地雙手按住他的肩膀,大笑道:“收復燕云了!子安,我大宋收復燕云十六州了!”
笑著笑著,許將眼眶漸漸濕潤,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有生之年,老夫竟真能見到燕云重歸我大宋!此時老夫仍恍如做夢一般……”
趙孝騫笑了笑,笑容很淡。
燕云十六州的回歸,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談不攏才叫奇怪,這本就是遼國內定已久的條件。
耶律延禧和遼臣們都很清楚,以遼軍如今漸漸遲暮的實力,根本守不住燕云的,與其付出無謂的傷亡拼死守衛燕云,還不如直接送給大宋,換取未來數十年的和平,給遼國的重振留出充足的時間。
條款早已內定,趙孝騫自然感受不到太大的驚喜。
“沖元先生,我要的來州,辰州,蘇州三城,蕭奉先怎么說?”趙孝騫突然問道。
許將止住了哭聲,哽咽道:“都答應了,蕭奉先遣快騎入上京,請示了耶律延禧,今日清晨,耶律延禧的回復已到了河間府,他答應送出這三座城。”
“于是今日上午,老夫便與遼國使團達成了和議,由于和議的地點是河間府,大宋與遼國將此議統稱為‘河間之盟’,兩國已約定停戰,從此睦鄰友好,永罷刀兵。”
“兩個月內,遼國軍民逐漸撤出燕云,留下燕云的漢人不予遷徙,余者皆去,當然,燕云十六州境內所有的官倉糧草,各地府庫的錢財,軍械,馬匹等,所有的東西皆由遼人帶走,大宋不予追究。”
趙孝騫原本平靜的表情,此刻突然一愣,怔忪半晌后,趙孝騫勃然怒道:“錢財也帶走?”
“特么的,蕭奉先這狗東西,誰給他的權力,敢帶走老子的錢財!”
“燕云既然讓出來了,燕云的錢財自然是我的……嗯,是咱大宋的!憑啥讓遼人帶走?”
趙孝騫罵罵咧咧,擼著袖子轉身便朝府衙正堂走去,一臉殺氣騰騰的樣子。
“陳守,派人把遼國使團帶回來,老子重新跟他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