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孝騫對契丹人談不上仇恨,畢竟他在契丹人面前向來都是勝利者。
勝利者是不會對失敗者產生仇恨的,只有權衡利弊后的仁慈,以及俯視和憐憫。
但趙孝騫多少有點民族主義傾向,思想深處帶了幾分排外性。
河間府曾經是遼國的城池,契丹人在這座城池里作威作福,以前的趙孝騫管不著。
但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河間府已是大宋的城池。
宋軍不對城里的契丹人大開殺戒,那是宋軍仁慈,為了當地民心不愿多造殺孽。
可城里的契丹人不但不感恩,反而繼續欺壓漢人,這就沒法忍了。
宋軍不能白來呀。
大街上,一群穿著綢緞綾羅的契丹人,指著倒地的漢人哈哈大笑,笑聲輕蔑且傲慢,那種譏誚不屑的眼神,就像人類看著自己豢養的牲畜,隨時能將它們宰殺吃肉。
趙孝騫的臉色陰沉下來。
“這些契丹人難不成真把我宋軍當成仁義之師了?”趙孝騫喃喃自語,深刻地反省自己:“我特么看起來如此慈眉善目的嗎?”
眼見這群契丹人緩步上前,一邊辱罵蔑笑,一邊抬腳正打算繼續對倒地的漢人施暴,趙孝騫的臉色愈發陰沉了。
“陳守,把這些契丹人全宰了。”趙孝騫冷聲下令。
陳守正氣得蠢蠢欲動,聞言立馬領命,拔刀剛上前一步,卻聽酒樓內又傳來一道粗獷嘶啞如破鑼般的嗓音。
“兀那契丹狗賊欺人太甚!趙郡王殿下率王師破此城,這里已是我大宋的城池,狗賊安敢欺我漢人百姓,沒王法了嗎?”
說罷從酒樓里又走出幾道魁梧的身影,個個皆是漢人打扮,聽口音竟是中原官話,顯然這幾人是正宗的宋人。
幾人大步流星走出酒樓,站在那群契丹人的面前,魁梧的漢子上下打量這群契丹人,然后露出輕蔑的笑容。
“呸!失城失地,喪家之犬,也敢在我大宋的城池里作威作福,狺狺狂吠,當我大宋王師將士的刀劍不利乎?”
這群契丹人明顯能聽懂中原官話,聞言勃然大怒,兩撥人當即便擼起袖子在大街上動起手來。
陳守和禁軍們的腳步一頓,下意識望向趙孝騫,不知該不該上前殺了這群契丹人。
趙孝騫卻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幾個仗義出手的宋人漢子,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朝陳守搖搖頭,示意他和禁軍停下。
街上已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和商人,趙孝騫也混在其中,靜靜地看著兩撥人大打出手。
漸漸地,趙孝騫看出了一些名堂。
這幾名宋人的身手委實不凡,尤其是帶頭仗義出手的那個,出手既準又狠,一拳打出隱隱帶了一絲破空風聲,剛硬的拳頭打在契丹人身上,立馬便是一陣慘叫。
旁邊觀戰的陳守臉色越來越嚴肅,湊在趙孝騫耳邊道:“世子,這群宋人身手不錯,是練家子。”
趙孝騫好奇道:“你若與那漢子對上,誰贏?”
陳守思索了一陣,遲疑地道:“勝負應是五五開。”
“誰五?”
陳守翻了個白眼,又道:“若是賈實哥哥在的話,收拾這幾個漢子輕松之極,世子,這群人身手不凡,又不知來路,咱們還是小心提防為上,萬一是遼國的刺客就麻煩了……”
說著陳守下意識上前,半個肩膀擋在趙孝騫身前。
趙孝騫深以為然,將陳守整個人拉到自己身前擋住,道:“你們要保護好我,我這條命很金貴的,傷了死了你們賠不起。”
大人物所謂的不懼兇險,視死如歸的大無畏氣勢,趙孝騫是一點都不具備。
主打就是一個小心駛得萬年船。
一時裝逼一時爽,被人刺死火葬場。
街上兩撥人打得熱鬧,幾名練家子宋人的武力值明顯高于契丹人,沒過多久,幾名契丹人全部被放倒,躺在地上哀哀呻吟痛呼。
為首那名魁梧宋人漢子哈哈一笑,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道:“當真以為我大宋還是以前的大宋,趙郡王麾下精銳王師對你們遼狗百戰百勝,好教你們知道我大宋的厲害,看你們還敢不敢欺壓漢人。”
說完漢子又走到最初那名挨揍的漢人男子身前,也呸了他一口道:“不爭氣的東西,郡王殿下為我大宋百姓打出來的骨氣,被你這種軟骨頭敗干凈了,挨了揍都不敢還手,趁早把卵蛋割了當女人吧。”
然后漢子又環視圍觀的百姓,抱拳大聲道:“我們兄弟伙是外來行商的,正經八百的大宋子民,今日在我大宋的城池里路見不平,略微出手,城里的契丹狗賊但有看不過眼的,過來城里客棧尋我報仇便是!”
說著漢子哈哈狂笑幾聲,神情盡是大國子民的傲然與自信。
趙孝騫嘴角的微笑越來越深,望向漢子的目光充滿了欣賞。
這才是漢人應有的模樣,數千年沉浮興衰,始終不改漢唐之風。
“陳守,去補刀,把這些契丹人全殺了。”趙孝騫淡淡地下令。
陳守和禁軍們轟應一聲,抄刀上前,不等漢子和周圍百姓反應,當即便一刀一個割喉,倒地的契丹人全被禁軍們殺了。
陳守等人的舉動,嚇得四周百姓一陣驚叫,有些怕事的當即掉頭就跑了,原本密密麻麻看熱鬧的人群,瞬間跑得干干凈凈。
為首那幾名宋人漢子也驚呆了,見這群契丹人已氣絕,地上流滿了鮮血,漢子吃驚地看著陳守等人,最后目光落在趙孝騫身上。
沒辦法,主角光環太耀眼,漢子一眼便看出他是陳守等禁軍的主人。
漢子皺了皺眉,抱拳道:“朋友,殺契丹人雖是快事,但朋友當街妄開殺戒,犯了大宋王法,終究有些不妥吧?”
趙孝騫緩步上前,微笑道:“無妨,幾個契丹賊子欺壓漢人百姓,殺便殺了,我下令殺人不算犯法。”
說著趙孝騫打量漢子一番,道:“還未請教閣下是……”
“在下王沖,洛陽人士,這些年拉了幾個兄弟往來于大宋遼國和西夏之間販馬行商,干點辛苦營生。”
趙孝騫當即抱拳:“原來是王兄,久仰久仰。”
王沖勉強一笑,看了一眼地上契丹人的尸首,道:“看得出朋友是一條好漢,對契丹狗賊也是恨之入骨,不過如今河間府已是大宋城池,朋友犯了大宋王法,趁著官府差役沒來,你還是趕緊逃出城去吧。”
趙孝騫愈發欣賞王沖,搖頭笑道:“我說過,我殺人不算犯法。”
王沖皺眉打量他,見趙孝騫穿著便服,但衣裳佩飾甚為華貴,儼然一副風流富貴公子模樣,身后的陳守等禁軍也是個個剽悍冷峻,氣場強大,王沖頓時好像明白了什么。
“還未請教閣下是……”王沖猶疑抱拳問道。
趙孝騫想了想,覺得自己的名字和身份沒必要瞞著人家,那種隱姓埋名假裝窮屌絲,最后在某個緊要關頭曝出身份裝逼驚艷世人的路數,他實在玩不來。
于是趙孝騫坦然道:“我叫趙孝騫。”
王沖一怔,喃喃道:“居然跟郡王殿下同名同姓……”
趙孝騫眨眨眼:“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就是那個郡王殿下呢?”
王沖和身后幾名漢子大吃一驚,王沖失聲道:“你是郡王殿下?”
趙孝騫攤開手,看了看自己富貴的裝扮,以及身后如狼似虎的陳守和禁軍,道:“還不明顯嗎?”
王沖這時大約也明白了,于是猛地一拍大腿,激動地道:“哎呀!竟真是郡王殿下,王某何德何能,今生得見殿下真容,祖上積德了!”
說完王沖和幾名漢子納頭便拜,果真是雙膝著地虔誠式跪拜。
“殿下是我大宋第一好漢,更是讓我大宋子民揚眉吐氣,由弱變強的大英雄大功臣,王某今日撞了大運,竟親眼見到活的殿下,祖墳冒青煙了!”
趙孝騫:“…………”
這就是古代版的粉絲見偶像嗎?都語無倫次了。
上前將王沖扶了起來,趙孝騫笑道:“不必如此,我不過是奉大宋官家旨意,率王師平遼剿賊而已,對社稷有功績的是官家,不是我。”
王沖愈發欽佩萬分,七尺高的漢子,眼里冒出了小星星,畫面既違和又瘆人,不忍直視。
“居功而不自傲,功在社稷卻依然如此謙遜,不愧是我大宋第一好漢,……更愛你了!”
趙孝騫:“…………”
這貨不對勁。
下意識離他遠了一步,趙孝騫重新打量他。
見王沖和他身后的幾名漢子一身粗布短衫,頭未著冠,身無佩飾,滿身風塵,性格卻豪邁灑脫,正直仗義,顯然這幾人不僅是販馬的行商,也應是傳說中的江湖人。
武俠里的俠客整天為了江湖事到處跑,到處打架斗毆,沒個正經工作,出門在外也不知哪里來的錢財住店吃喝,動輒便是一聲大呼“小二來十斤酒,五斤牛肉”,就好像俠客能到處簽單打白條似的。
實際上的江湖中人,應該就是王沖這幾人的模樣。
他們有正經的買賣營生,也需要養家糊口,一身武功也是行商自保的需要,所謂的江湖并不遠,它是路上的風霜煙塵,也是市井的人情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