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番兩次的沉重打擊下,遼帝耶律洪基再次吐血昏迷,遼國朝堂大亂。
當日太醫慌忙救治耶律洪基,一直救到夜晚,耶律洪基才醒過來,但人已說不出話。
皇孫耶律延禧和群臣一直等候在殿外,耶律洪基醒來后,無力地抬手指了指耶律延禧,便揮退了眾人。
群臣知其意,耶律延禧在一片兵荒馬亂的情況下,負起了監國之責,與群臣繼續商議國事。
對遼國來說,情況越來越嚴峻了,不僅宋國的趙孝騫麾下兵馬來勢洶洶,北邊還有女真部落造反,眼看已將直搗黃龍府了。
南北兩邊夾擊之下,遼國便失了分寸,兩頭無法顧及。
議事的群臣里,蕭兀納和蕭奉先亦頗感震驚。
大宋與女真部落聯手夾擊遼國,這是二人都沒想到的,趙孝騫事先根本沒與他們通過氣。
但對已經是遼奸的二人來說,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嚴峻的局勢,已如泰山壓頂之勢,沉沉地壓在遼國君臣的頭上,原本耶律洪基打算以二十余萬兵馬與宋國拼個死活的計劃,隨著女真部落的起事,計劃也宣告流產。
這二十余萬遼軍是耶律洪基從遼國各部臨時抽調而來,為了湊足這些兵馬,遼國許多地方已經兵備空虛,根本無法鎮壓女真部的叛亂。
而女真部卻勢如破竹,一路長驅直入,明明不到一萬兵馬,卻根本無人可擋,遼國直到今日方才如夢初醒,對女真部的戰力有了全新的認識。
不得不說,趙孝騫定下的謀略,確實給遼國造成了極大的麻煩,宋遼之戰因為女真部的加入,而變得愈發復雜詭譎起來。
西夏已指望不了,李乾順就算有心與遼國聯盟,在趙孝騫派折可適率部襲擾了一番,西北邊帥章楶又日夜率軍巡視邊境,等于將西夏軍隊硬控在國境內,根本不敢動彈。
此時遼國君臣已明白,為了收復燕云十六州,宋國的趙孝騫事前是經過周密的布局的,如今這些布局生效,遼國剛開戰便處處陷入被動。
“議和吧,我大遼已別無選擇。”耶律延禧無力嘆息,此刻他只覺得心力交瘁,心中更是對未來充滿了擔憂。
明明自己即將繼承皇位,可他卻沒有絲毫的喜悅,反而愈發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接手的將是怎樣一座千瘡百孔,內憂外患的江山。
樞密院使耶律儼神情有些不甘,又拿不出更好的辦法,只能皺眉道:“皇太孫的意思是,大遼讓出燕云十六州?”
耶律延禧無力地道:“不然呢?除此之外,安有良計退敵?趙孝騫麾下十萬虎賁之師,天下何人可擋?他對燕云十六州志在必得,大遼既然打不過,便只能妥協。”
說著耶律延禧望向耶律儼,道:“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耶律儼一滯,黯然氣短嘆息。
蕭兀納沉聲道:“一時妥協,為大遼爭得時日,陛下用爭來的時日革弊務新,學習宋國變法,增強國力,遼國方可重現當年的強盛,失去燕云換大遼的新生,太孫殿下,臣以為付出這個代價是值得的。”
在座群臣紛紛點頭,蕭兀納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令人無法駁斥,而且出發點也是為了遼國,沒人懷疑他的一腔忠誠。
蕭奉先悄悄用敬佩的眼神飛快瞥了他一眼。
遼奸當如是!
用最正義的言辭,最忠誠的態度,說著禍國殃民的話,忽悠得滿朝君臣深以為然,這才是遼奸的最高境界。
自己顯然差了些火候,以后還是多聽多看少說,免得露餡兒。
耶律延禧也被蕭兀納這番話打動了,動容地道:“蕭使相所言甚是,日后大遼確實不該再自大自負了,應該謙遜地向大宋學習,效仿大宋變法,遼國方可重回昔日榮光。”
頓了頓,耶律延禧道:“議和之事便定下了,何人愿為使臣,出使宋國與趙孝騫交涉談判?”
群臣默不出聲。
割讓燕云十六州,遼國歷史上第一次喪權辱國的談判,沒人愿意去,都怕壞了自己的名聲。
等了許久沒人吱聲,耶律延禧皺了皺眉,下意識第一個望向自己信任的人,然后親自點名。
“蕭奉先,你可愿為?”
蕭奉先渾身一震,垂頭道:“殿下恕罪,臣,臣實在不愿見宋國那些人的丑惡嘴臉。”
耶律延禧黯然嘆道:“你嘴上說不愿見宋人的嘴臉,其實是不愿擔負辱沒契丹祖先的惡名,我知你忠心,但我已無人可用,只能辛苦你走一遭了,就算背負惡名,也是我來背負,你不過奉命而為,何罪之有。”
蕭奉先立馬露出忍辱負重的悲屈表情,垂頭道:“既然殿下堅持臣出使,臣不敢違命。”
耶律延禧道:“事不宜遲,速速準備,今日便出發,若再延誤,宋軍都快兵臨析津城下了。”
蕭奉先應是,行禮告辭之后轉身就走。
殿內眾人目送蕭奉先離去,心中愈感悲戚,每個人心中堵著一口氣,那種帝國大廈將傾,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挫敗感,深深地襲擾每個人的心頭。
趙孝騫穿著便服,走在河間府城的街上,像個無所事事的富貴公子,漫不經心地走馬觀花,悠閑的神態與城內的百姓截然不同,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在這里沒人認識趙孝騫,但他身后的陳守和一眾禁軍卻如臨大敵,每一個無意接近趙孝騫的百姓,都被禁軍用魁梧的身軀擋住,趙孝騫身邊一丈方圓內,被禁軍用身軀隔絕成了四面圍墻。
經歷了破城的河間府,城內人口和商業大不如前,盡管官府一再張貼安民告示,恢復城內正常秩序,可河間府的商人百姓還是疑慮頗多,每天活得戰戰兢兢。
安享百年太平的城池,戰爭突然來臨,宋軍以迅雷之勢破了城,當日在城中造了不少殺孽。
無可否認,河間府的商人百姓對宋軍是抱著敵對態度的,只是不敢表露出來。
面對這個情況,趙孝騫也無可奈何。
軍紀渙散是雙面刃,一方面能極大地激勵士氣,另一方面,卻也失去了占領地的民心。
破城當日的殺戮搶掠,是任何將領都阻止不了的,趙孝騫麾下的將士沒有太高尚的信仰,他們如此拼命殺敵,為的就是升官發財,破城之后宋軍對城內做的一切,將領們都只能默許。
沿著最繁華的大街走了一遍,看著街上稀疏的人群,三三兩兩關門的商鋪,趙孝騫眉頭緊皺。
“要恢復秩序和昔日的繁華,還是要給政策啊……”趙孝騫喃喃道:“為今之計,只能散出消息,以免稅和補貼政策鼓勵商賈進駐,還要從河北諸城遷徙一批漢人百姓進來。”
河間府是一座多民族雜居之地,城里有契丹族,渤海族,鐵驪族,靺鞨族等等,漢人百姓大約占了一半,可這座城池里的漢人習慣了遼國的統治,對中原王朝日漸疏離,他們基本已自認為遼人了。
未來要收攏城內人心,將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
所謂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盛況,是根本不存在的,趙孝騫今日在城里走了一圈,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都是充滿了淡漠甚至是仇恨。
趙孝騫默默看在眼里,腦子里盤算著如何收攏占領地的人心。
腦子里想著事,腳步難免遲緩,趙孝騫正打算轉身回府衙,突然街邊一陣喧囂,然后一道身影以平沙落雁之式倒飛出來,重重倒在地上,距離趙孝騫僅數尺之遙。
趙孝騫神情不變,陳守和身邊的禁軍們卻大驚失色,下一瞬間便紛紛拔刀,幾名禁軍迅速將趙孝騫圍住,形成阻擋刺殺的人墻肉盾。
每名禁軍都深知新占領地的兇險,這座剛占領的城池可謂是處處危機,誰都不知道暗地里有多少遼國的奸細和刺客,正對趙孝騫虎視眈眈,尋找機會下手。
入城這些日子,陳守和禁軍們腦子里時刻緊繃著神經,防的就是遼國的刺客趁隙而入。
見陳守如臨大敵的模樣,趙孝騫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道:“不要緊張,人家只是挨了揍而已,與我們無關。”
倒在地上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看衣裳打扮,應該是漢人。
男子捂著肚子痛苦呻吟,緊接著,路邊一家酒樓里走出一名鐵塔般的漢子,漢子的身后還跟著幾個閑漢模樣的人,正嘻嘻哈哈地看著倒地的漢子。
趙孝騫靜靜地盯著這名鐵塔般的魁梧漢子,從他的衣裳以及小辮發型來看,這人似乎是契丹人。
而他身后的那些閑漢,一個個也不像是漢人打扮。
果然,魁梧漢子出了酒樓的門,指著倒地的男子便一通嘰里咕嚕,不知說了什么,趙孝騫判斷他應該是在罵人,而且罵得很臟。
陳守皺了皺眉,湊近道:“世子,這些是契丹人。”
趙孝騫嗯了一聲,道:“聽出來了,咱們破城之后,城里為何還有契丹人?他們難道不是望風而逃了嗎?”
陳守道:“河間府的情況有點復雜,契丹人占了不少,破城時混亂了一陣后,種將軍下令嚴禁濫殺百姓,并且下令我軍將士大部退出城外扎營。”
“城里的契丹人見將士們停了手,約莫便不害怕了,繼續在城里住了下來。”
趙孝騫愈發不解:“就算如此,如今我大宋已占河間府,城里的契丹人也該夾著腚做人,為何膽敢如此欺辱漢人?”
陳守苦笑道:“當慣了主人,看見狗就情不自禁上前踹一腳,大約便是如此了吧。”
趙孝騫頓時不高興了:“咱們沒來時他們是主人,咱們來后他們還是主人,咱們不是特么白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