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事的人,無論是治國還是禍國,都是手拿把掐。
當他對國家忠誠時,被帝王比作宰相狄仁杰,當他禍國時,一個主意便可令江山頹陷。
蕭兀納面色沉靜,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眸光里如一潭死水,他曾經對遼國的忠誠,徹底溺死在這潭死水里。
人類天生懂得趨利避害,當他發現遼國這艘大船已漸漸下沉,徹底湮沒于水底只是時間問題時,他必須為自己,為家人自救。
自救的方式很簡單,盡快離開這艘快沉的大船。
為了搭上新的大船,他愿意表現自己新的忠誠,讓那艘快沉沒的大船沉得更快一些。
時至今日,遼國已肉眼可見的加速沉沒了,而蕭兀納,也要加快速度推波助瀾,為了自己和家人的未來,他必須為大宋為趙孝騫立功。
“郡王殿下克河間府后,朝堂必然大亂,而陛下的底線也會一降再降,這是你我的機會。”蕭兀納沉聲道。
“什么機會?”
“為郡王殿下立功的機會,”蕭兀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副使那時不妨自薦為使臣,出使宋國,你我可在陛下面前說服他,遼國徹底讓出燕云十六州,用這個籌碼換得宋遼再次簽下盟書。”
蕭奉先忍不住道:“郡王殿下真的只要燕云十六州?”
蕭兀納又瞥了他一眼,暗暗嘆了口氣,跟蠢貨聊天是真的累。
心累。
“你只要簽下盟書,其他的事不是你能掌控的,郡王殿下若是不滿足于燕云十六州,那時他若再興刀兵,也不是你的責任,陛下不會怪罪于你,懂嗎?”
蕭奉先笑了:“懂了,只要簽下盟書,便算我的一件大功,對遼國,對大宋,都是大功。”
蕭兀納鄭重提醒道:“是‘你我’的大功!”
蕭奉先如夢初醒,急忙點頭:“沒錯,是你我的大功。”
蕭兀納暗暗皺眉,這狗東西怕是靠不住,沒準會在趙孝騫面前搶自己的功勞。
不行,還是馬上修書一封送給趙孝騫,必須把自己在其中的努力和作為一五一十告訴他。
我特么都賣國了,總不能連賣國的功勞也被人搶了吧。
那我不是白賣國了嗎。
兩位遼奸相視而笑,一同定下了獻出燕云的計劃。
十萬大軍向河間府開拔。
從拒馬河大營到河間府,相距不過三百余里,趙孝騫麾下十萬兵馬皆是騎兵,行軍兩日便已到達河間府外圍,距離城池僅有二十里時,趙孝騫下令全軍扎營。
宋軍的火器是工匠日夜打造出來的,但戰馬卻是趙孝騫這幾年辛苦攢下的。
積攢戰馬的方式不拘一格,有敲詐勒索,有攔路搶劫,也有戰后繳獲。
曾經皇太孫耶律延禧被俘,耶律淳付出了一萬匹戰馬的代價,私下與趙孝騫做成了交易。
西夏李乾順為了在兩國夾縫中生存,也送了趙孝騫五千匹戰馬。當然,截下和親的遼國公主,公主殿下的嫁妝也被趙孝騫笑納了,其中就包括一萬匹戰馬。
更多是數次與遼軍交戰,戰后繳獲的戰馬足有數萬匹。
這些都是趙孝騫的家底,套用郭老板的一句話,每一匹馬都傾注了趙孝騫的骨血。
如今分配給十萬大軍,果然全軍的機動性強了不少。
十萬大軍兵臨城下,河間府城外的村莊部落鄉鎮都混亂了。
隨著大軍的推進,隨處可見攜家帶口逃難的百姓,以及大戶人家滿載金銀的馬車,大軍所到之處,皆是一片兵荒馬亂,人心惶惶。
甚至于,大軍行進的路上,還遇到小股鄉民團練的偷襲。
偷襲的法子很鬼祟,類似于張良博浪沙刺秦,他們看準了趙孝騫的帥旗所在,就在趙孝騫即將路過時,從山丘上砍斷繩索,推下巨石,試圖將趙孝騫砸死。
所幸鄉民團練終究經驗不足,對距離和時機的拿捏不夠準確,巨石被推下時,早已被宋軍發現,并及時讓開,這場偷襲并未造成任何傷亡,不過虛驚一場。
遇襲之后,趙孝騫還未表示什么,陳守已勃然大怒,領著數百禁軍沖過去,將策劃實施偷襲的團練鄉民都拿下。
押解到趙孝騫面前,趙孝騫只看了一眼鄉民們的表情和仇恨的眼神,便知道沒必要再審,吩咐陳守推出去斬首。
經歷此事后,趙孝騫意識到一件事。
燕云十六州脫離中原太久,他們已經習慣了遼國的統治,對大宋抱有敵意,在他們的眼里,如今的大宋是侵略者,是侵犯他們家園,搶掠他們財產,糟踐他們妻女的賊子。
無法否認的是,燕云是遼國的疆域,燕云范圍內的百姓是多民族聚居,有遼人,有靺鞨人,有羌人,也有漢人。
要想把燕云十六州徹底收復,僅僅收復城池土地是不夠的,大宋還要收其人心,這將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
當夜,距離河間府城池二十里外的南面,趙孝騫下令扎營,然后擂鼓聚將。
將領們匆忙趕來帥帳,趙孝騫并不多廢話,當即便下達軍令。
“張嶸遣斥候來報,河間府守軍日前被張嶸所部殲滅三千余,如今城內守軍大約兩萬,以及一萬余團練鄉軍,城內平民約十余萬,大軍到來之前,已逃走不少。”
“明日辰時,大軍圍城,種建中,令你領七萬兵馬將河間府圍住,記住圍三闕一,將西面放開,任敵逃竄。”
種建中起身抱拳領命。
趙孝騫又道:“宗澤。”
“末將在。”
“令你領一萬兵馬,今夜開拔,埋伏在河間府城西面十里外,若城內有敵人逃竄,你率部殲之。”
“末將遵令!”
“狄諮。”
“末將在。”
“令你領一萬兵馬,明日辰時北上,切斷河間府與北面析津府的聯系,若遇河間府逃兵,率部殲之,若遇析津府援兵,亦殲之。”
“末將遵令!”
趙孝騫緩緩道:“剩下的一萬兵馬,由我親自率領,作為右軍機動,何處遇變故,我便率部馳援。”
說著趙孝騫又望向種建中,道:“明日攻城,可用一窩蜂輔戰,城墻下用盾牌和一窩蜂壓制城頭敵軍,我軍將士趁勢攻城。”
“這法子不一定管用,但應該能夠減少我軍傷亡,試一試吧,若是有效,以后攻城皆用此法。”
種建中凜然領命。
趙孝騫環視帳內眾將,終于露出了微笑:“諸位,官家封我‘河間郡王’,但河間府卻一直未被大宋收復,搞得我每次站在朝堂上都有點心虛……”
“我這個郡王究竟能不能實至名歸,明日可就指望諸位了,莫讓我失望。”
眾將轟然大笑起來。
“官家已承諾,河間,大同,析津三城,先登之功者封爵,另外,誰在河間府拿下先登之功,我個人賞賜黃金一千兩,夠不夠意思?”
眾將再次大笑起來。
種建中用力拍著胸脯大聲道:“殿下放心,明日若不克河間府,末將提頭領罪,明日之后,管教殿下這河間郡王名正言順!”
“光說不練假把式,明日我便看諸位的表現了。”
是夜,河間府北面五十里的平原上,一場激烈的狙擊戰鏖戰正酣。
宋遼兩軍其實都不習慣夜戰,畢竟古代的條件沒有照明彈,更沒有熱成像儀,敵我雙方的前方都是一片漆黑,根本辨不清目標,夜戰很難施展開。
可是今夜此時,誰叫張嶸與遼軍在這野外遭遇上了呢。
張嶸率領的五千兵馬,像滲入燕云的一群孤魂野鬼,趙孝騫沒有給他任何實質性的任務,只說了一句“襲擾”。
這便給了張嶸極大的選擇自由,于是這幾日張嶸率部圍繞著河間府,像一群規模宏大的馬賊盜匪,所過之地席卷一空,城外各地村莊堡寨的團練鄉民,也被張嶸殺了個七零八落。
然而就在今夜,張嶸派出去的斥候卻意外地帶來了一個消息。
從析津府方向開來一支遼軍兵馬,人數大約兩萬左右,方向正是河間府。
很顯然,這是一支馳援河間府的援兵。
趙孝騫率十萬大軍直取河間府的消息,約莫已傳到了析津府,遼國南京留守耶律淳緊急派去了兩萬兵馬馳援。
沒想到竟被孤魂野鬼般游蕩的張嶸所部探得了動向。
這還說什么?干就完了!
五千對兩萬,優勢在我!
經歷了幾場大戰后,張嶸的膽子也大了,主要是他有充足的底氣,底氣來自于麾下將士人人裝備的燧發槍,以及新裝備的一千余具一窩蜂。
燧發槍的彈藥有點緊張,沒關系,這一場狙擊戰后,張嶸會馬上撤軍,與主力會師。
一場突如其來的狙擊戰,在這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猝不及防地發生了。
張嶸率部在遼軍的必經之路上鋪開陣勢,借著黑夜的掩護,五千宋軍如鬼魅一般,神不知鬼不覺地橫在遼軍的前方。
一個時辰后,行色匆匆的兩萬遼軍趕到。
隆隆的馬蹄聲距離宋軍陣前越來越近時,張嶸率先開了第一槍。
漆黑的夜色里,槍口的火光一閃即逝,隨即數千燧發槍齊射,進入射程內的遼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當即便有數千人栽倒馬下,成了一縷莫名其妙的亡魂。
多么熟悉的挨揍方式,遼軍悚然震驚。
宋軍陣前,張嶸的槍打得最歡,他的臉上透出一股變態般的猙獰,一邊激射一邊瘋狂大笑。
“戰功,都是戰功!收復燕云之戰,老子拔頭籌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