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南仙是幸運的,她的命運并不算悲慘。
落到趙孝騫的手里,甚至成了她人生新的轉折點。
如果回到遼國,她的命運可就說不定了,趙孝騫也是出身尊貴的宗親家族,自然比誰都清楚,宗親家族的兒女看似無憂無慮,甚至狂妄跋扈,可實際上他們的命運是牢牢掌握在父母長輩手里的。
他們只是一件鑲滿了金玉的高級貨物。
貨物就是貨物,外表再高級,價格再貴,終究難逃被交易的命運,只不過買家比較闊綽而已。
而耶律南仙留在大宋,命運便完全不一樣了。
在趙孝騫的保護下,她至少可以決定自己的命運,身份雖然是階下囚,可是趙孝騫能將她護在羽翼下,保證她能平安過一輩子。
這段時間的分離,留給了耶律南仙充足的思考時間,她大約是想清楚了其中的關鍵。
能決定她命運的人,是趙孝騫。
想要讓自己決定命運,就必須讓趙孝騫對她產生信任,慢慢的不設防。
耶律南仙最終的目標不是回到遼國,而是以普通平民的身份,永遠留在大宋,在大宋的土地上平安到老。
這也是為何趙孝騫剛回到大營,耶律南仙這般清冷的女子居然主動給他烤兔子。
作為遼國公主,能放下身段如此討好趙孝騫,已然不容易了。
“移居真定城,住進你的郡王府,那么,我算什么身份?”耶律南仙眼眸低垂,看不出情緒。
趙孝騫怔了怔,道:“剛才不是說了么?你是我的客人啊。”
耶律南仙搖頭:“名不正言不順,這身份不合適。”
趙孝騫眼睛瞇了起來:“要不,算我新納的妾室?”
耶律南仙仍然搖頭:“這個身份的話,我應該住在墳墓里,因為我不可能嫁人,如果非要嫁,便只能一死了之。”
趙孝騫臉頰抽搐了一下,這女人還真特么幽默。
“你到底想怎樣?”趙孝騫不耐煩了。
耶律南仙抬眸,定定地注視他:“我不想住進你的郡王府,如果可以,你給我在真定城另尋一處宅院。”
“我不介意你派人盯著我,而且我也沒有逃跑的心思,但住進你的郡王府,名不正言不順地面對你那么多的女人,我不自在。萬一你的夫人誤會了什么,找個機會把我悄悄吊死,我很冤。”
趙孝騫睜大了眼,良久才訥訥道:“……我們大宋流行把人扔井里,一般不會吊死。”
“我同樣也冤。”
趙孝騫揉了揉臉,喃喃嘆道:“還真特么有點道理,確實不宜再往府里塞女人了,數量有點多。”
每塞一個女人進來,都在考驗狄瑩的心理承受能力,雖說她出身大戶人家,對丈夫納妾這種事已經能夠平靜接受,但丈夫也不能肆無忌憚挑戰她的底線。
更何況以耶律南仙的絕色姿容,若進了郡王府,勢必會引起六個女人極度的警惕,六個女人若聯合起來排擠她,耶律南仙又是那種死都不怕的性子,搞不好真會出事的。
于是趙孝騫道:“好,我讓真定府判官李清臣給你在城里買下一座小宅院,再給你買一些下人侍候,……如果你有思故土之心,想要回遼國,我不攔著,隨時可以走。”
達到了目的,耶律南仙難得地露出了笑容,那一抹笑仿佛冰天雪地綻放的梅花,令趙孝騫有一瞬短暫的窒息。
這個女人的美,是毫無瑕疵的,可惜她的心已經冰封,不會對任何男人動情。
但凡她稍微表露一點對趙孝騫暗生情愫的跡象,趙孝騫都不會放過她。
試問誰不想把白月光擺成三十六種不同的姿勢呢。
那是睡白月光嗎?
不,那是告祭自己曾經的青春,曾經愛而不得的夢想,如今已完全成了自己的形狀,對男人來說,是何等偉大且滿足的成就。
看著眼前笑靨如花的絕色佳人,趙孝騫不自禁地將她的容貌,與前世某個模糊的臉頰重合在一起,一時間竟恍惚怔忪,不知今夕是前世還是今生。
煩躁地擺了擺手,趙孝騫道:“明日便啟程吧,我派人護送你去真定城。”
“趕緊走,不要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耶律南仙垂下眼瞼,低聲道:“好,你……你保重,戰場刀劍無眼,你千萬不能死,你死了,我便難過了。”
趙孝騫嘴角一勾:“我若死了,你真的會難過嗎?”
“當然,我的日子肯定很難過,大概連飯都吃不飽了。”
“你說的‘難過’,不是心里難過,是日子難過?”趙孝騫愕然。
耶律南仙一臉茫然:“不然咧?”
“我特么……”趙孝騫突然很想揍她。
這么漂亮的女人,被揍一拳的話,應該會哭很久吧?
大戰將啟,不能再考慮兒女情長,而且趙孝騫對耶律南仙也不算兒女情長。
耶律南仙與他的相處,時時刻刻都在提防著他這個老色批。
他與耶律南仙的相處,時時刻刻都在見色起意。
耶律南仙的提防不是沒有道理的,她大約已看清了趙孝騫的真面目,他看她的眼神只有欲望,莫得感情。
帶著陳守等禁軍,趙孝騫來到大營的校場上。
校場上正在演武,兩撥人馬激烈搏殺,將領們操練陣列,普通的將士練習槍法,以及近身肉搏。
說是演武,看起來卻跟實戰差不多,雙方都打出了火氣,出手更是不留情面,趙孝騫甚至注意到有些將士摟抱在一起,拼命用手摳眼珠,掏襠,吐口水,揪頭發,咬喉嚨……
看著眼前這副慘烈的景象,趙孝騫不僅不制止,反而點頭贊許不已。
沒錯,這種實戰的場面,是趙孝騫的意思。
演武操練,就要玩真格的,別搞那種虛假的紅藍方對抗,雙方不痛不癢裝模作樣打幾下,心平氣和地接受勝利或失敗的結果。
這種搞法只會讓這支軍隊漸漸墮落,喪失軍心士氣。
當趙孝騫領著從汴京挑選出來的五萬禁軍回到拒馬河大營時,半路上已經想好了這個主意。
想要讓五萬新兵快速融入這個大集體,就必須讓他們第一時間適應真正的戰爭場面,讓拒馬河大營的老兵們給他們一個狠狠的下馬威。
站在校場邊,趙孝騫負手而立,神情悠然地看著校場上黃塵滾滾,漫天煙塵里隱約可見人影幢幢,里面的慘叫聲,喊殺聲,氣急敗壞的罵娘聲,聲聲入耳,令人特別愉悅。
身旁有腳步聲漸近,許將一臉憂色地走過來。
“子安,一場演武,咱們折損不小,許多將士受傷頗重,大戰將啟之時,咱們還未與敵接戰,自己卻內耗了將士,這樣不妥吧?”
趙孝騫搖頭:“沒什么不妥,汴京的五萬禁軍承平已久,他們在汴京過慣了太平日子,每天只在大營里操練幾下,并不知道真正的戰爭是多么殘酷,我要讓他們早點見識戰爭,否則,這支兵馬不堪重任。”
許將終究是文人,對這種慘烈場面很不習慣,指了指激烈廝殺的雙方,嘆道:“演武歸演武,折損將士沒這個必要吧?已有不少將士受了重傷,接下來的收復燕云,很多人恐已無力上陣了。”
趙孝騫表情冷酷地道:“技不如人,是他們活該,重傷的人抬下去,要么養好傷,等著吃這一戰的殘羹冷炙,要么滾回汴京去,我的軍隊容不下這種窩囊貨。”
許將嘆道:“將士減員已達到近兩千人了……”
“無妨,我能接受這個結果,而且也是必須付出的代價,沖元先生,我要的是一支精銳剽悍的軍隊,而不是渾水摸魚撿便宜的廢物,這場演武就是為了精簡淘汰。”
許將嘆了口氣,不再求情。
相處這么久,對趙孝騫治軍風格,許將也算大致了解了。
別看趙孝騫像甩手掌柜似的,對軍中的事務不怎么上心,可實際上這支軍隊卻牢牢地掌握在他手中,他在軍中發出的任何一道軍令,麾下的將士們都會毫不猶豫地遵從。
這便是趙孝騫的威望,在這支軍隊里,他是唯我獨尊的存在,無人敢挑戰他的權威。
校場上,廝殺仍在繼續,折損的數字也在增加。
趙孝騫面無表情,目光清冷地看著校場,對將士們的哭嚎慘叫聲渾若未聞。
漫天的黃塵里,一道身影倒飛了出來,重重跌落在趙孝騫的身前,發出沉悶的響動。
一名普通軍士捂著肚子,佝僂著腰跪在地上,臉上的表情扭曲猙獰,顯然正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趙孝騫一眼便認出來,這人應該是他剛從汴京帶來的新兵。
判斷新兵老兵,倒也不是通過他們身上的皮甲新舊,而是看他們的表情和眼神。
跟隨趙孝騫南征北戰的龍衛營老兵,他們的表情是淡漠的,冷酷的,刀砍在身上也絲毫不皺眉頭的那種,殺戮敵人時更是冷漠無情,就像生產線上打螺絲的工人,重復著枯燥單調的流水線工作,千篇一律,莫得感情。
哪怕只是站在原地不動,老兵也透出一股瀟灑憊懶,滿不在乎的兵油子模樣,無論任何時刻,任何事件,都不會引起他們情緒上的劇烈波動,但卻給人一種隨時能豁出命去,不服就干死他的獨特氣質。
而新兵,很容易一眼認出來,因為他們的臉上毫不掩飾地表現出對戰功的渴望和貪婪,眼神里卻透著大學生般的清澈和愚蠢。
眼前這名捂著肚子痛苦呻吟的新兵,便是典型。去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