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城的威脅解除,趙孝騫也就沒必要繼續留在城里,正如裊裊所說,還有很多大事等著他辦。
三路大軍即將歸營,趙孝騫作為主帥,當然不可能不露面。
統計傷亡和戰果,統計麾下將士的戰功,召集部將總結成敗經驗,復盤戰況等等。
這些事情主帥是不能缺席的,趙孝騫治軍的風格與這個時代不一樣,該放權的一定放,該抓在手里的一定抓。
臨行前的一夜,趙孝騫在三女身上再次掏空了自己,第二天一早,雙腿發軟地走出房門,陳守等禁軍在府門外等著,趙孝騫上了馬,看著淚眼婆娑的三女,朝她們笑了笑。
“都把眼淚收一收,別搞得跟送殯似的,不吉利。”
見裊裊張嘴欲言,趙孝騫又制止了她:“更別說什么待我歸來,咱們夫妻去做什么什么,但凡立這種FLAG的基本沒好下場,你們就高高興興送我走,轉身回去該吃吃,該喝喝。”
裊裊白了他一眼:“官人的嘴兒跟抹了毒什么,妾身滿腹的離愁別緒都沖散了。”
說著裊裊果然朝他嫣然一笑,狀似隨意地揮手:“官人保重自己,有空了回家。”
然后裊裊三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回了府,像賢惠的妻子送丈夫上班似的,表情很平靜。
那些被深深壓抑下來的相思,只有在接下來漫長的時日里慢慢消磨。
趙孝騫滿意地一笑,鞭馬便朝城門行去。
男兒大丈夫的視線,是天下,是平遼,他還年輕,等天下太平后,多的是時間沉迷于溫柔鄉。
出城后,跟在旁邊的許將嘆了口氣,道:“子安,這次大約不必急行軍了吧?體諒老夫這把老骨頭,可好?實在受不得騎馬顛簸了。”
趙孝騫笑道:“沖元先生放心,戰事已結束,沒什么事急著辦。這次咱們正常走,就當一路游山玩水,可惜荒郊野外沒有青樓,你若不介意,我讓陳守他們給你捉幾只母鹿給你消消火兒?”
許將一怔,指著他怒道:“你簡直……這種瘋話你是怎么好意思說出口的?成何體統!”
“好吧好吧,說正經的,沖元先生年歲漸老,常年住在大營里,身邊沒人侍候也不妥,回營后我讓部將給你搶幾個年輕貌美的遼女,給你當貼身丫鬟,侍候你的飲食起居如何?”
許將板著臉道:“軍中嚴禁容留女眷,你這是逼老夫犯錯,我不要什么丫鬟。”
趙孝騫嘖了一聲,道:“大營里我說了算,有些事睜只眼閉只眼,又不是什么原則性問題……”
“為何要給老夫配丫鬟?你說實話。”許將不蠢,當即問道。
趙孝騫摸了摸鼻子,道:“主要是……將來我若看中什么年輕貌美的遼女,想把她帶進大營侍奉我,但這個壞頭不能由我開吧,不如請沖元先生帶這個頭,那時想必你也不好意思上疏參我……”
許將倒吸了一口涼氣:“你這豎子,果然沒安什么好心!幸好老夫沒上當。”
“找幾個丫鬟侍候先生,總不能說我藏了壞心思吧?先生冤枉我了……”
“老夫不需要丫鬟,你也不準在軍中容留女眷,否則老夫一定會上疏參你。”許將氣道。
趙孝騫咧了咧嘴,算了,談判破裂,以后還是老實點吧。
明明是件雙贏的事,非要講什么原則。
陋習。
一路走得很慢,為了照顧許將的身體,趙孝騫一行人果然以游山玩水的姿態行路,三天后才趕回拒馬河大營。
回到大營時,三路將士都已歸營。
大營內喜氣洋洋,將士們忙完了這場大戰,正在休整,一個個喜滋滋地盤算自己的戰功,應該能分到多少賞賜。
趙孝騫等人剛到轅門外,眾將便聞訊而出,迎接趙孝騫的到來。
見種建中等人滿臉風塵,趙孝騫急忙下馬,朝眾將招呼。
“恭喜諸位,又打了一場勝仗,升官發財可以期待一下了,回頭落實了戰果,我為你們請功。”
眾將紛紛大笑起來。
種建中態度恭謹地道:“這一切全因殿下運籌帷幄,戰策指揮得當,我等忠實執行,方有此勝,末將以為,此戰最大的功臣是殿下……以及許副使。”
趙孝騫噗嗤一聲笑了:“老種啊,你越來越會說話了,我和許副使在后方吃香的喝辣的,啥都沒干,你把首功安在我們頭上,你們好意思說,我也沒臉往上報呀。”
旁邊的許將也含笑道:“種將軍,軍中不必講究這些人情世故,你們浴血廝殺打下的功勞,誰也搶不走,老夫和殿下同樣搶不走。”
趙孝騫點頭道:“沒錯,平白冒領袍澤們拿命換來的戰功,我都怕背后挨兄弟們的黑槍,此戰的功勞是你們的,我和許副使就不必了,一絲一毫都不要。”
說著趙孝騫環視眾將,見老丈人狄諮低調地站在眾人身后,趙孝騫不由笑了:“老丈人,為何羞答答躲在后面?抗遼第一戰,老丈人出了這么大的風頭,有資格往前站站,別那么低調。”
眾將紛紛讓出一條道,狄諮老臉一紅,站在原地沒動,只看著趙孝騫無奈地嘆了口氣:“殿下就莫羞臊末將了,區區寸功跟諸位將軍們比起來,有什么可說的。”
趙孝騫搖搖頭,道:“若無老丈人提出質疑,今日遼軍已攻下了真定城,后果可就嚴重了,我在軍中從來不徇私,但功勞就是功勞,也不能因為翁婿關系而故意避嫌避親。”
“三路大軍之中,唯宗澤這一路最為兇險,差點就上了遼軍的當,老丈人識破了遼軍的意圖,果斷在黃河岸邊設伏全殲遼軍,活捉了遼將耶律斡特剌,這份功勞實打實的,任誰都無法質疑。”
眾將也紛紛附和,表情心悅誠服。
趙孝騫治軍向來嚴厲且公正,狄諮立的功有目共睹,眾將毫無怨言。
站在轅門前,與眾將聊了一陣,趙孝騫這才邁步入營,回到帥帳。
升帳聚將,帥帳內喜氣洋洋,這場大勝前所未有,可以想象捷報送到汴京后,官家和朝廷將是何等的高興,上面高興了,賞賜自然少不了,升官也好,發財也好,都關乎在座每個將領的切身利益。
趙孝騫坐在首位,看著帳內的將領們談笑風生,每個人的臉上洋溢著勝利者的喜悅,趙孝騫仿佛也被眾人的情緒感染,一時意氣風發,有一種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的豪邁之情。
“好了,你們臉上帶著笑,心里怕是已急得不行了吧?諸位先放寬心,捷報我已派人送去了汴京,接下來由諸位自行報上戰功,我為你們向官家請功。……你們就等我這句話的是吧?”
眾將大喜,紛紛開懷大笑。
趙孝騫臉色漸漸嚴肅起來,緩緩道:“諸位都是百戰老將,想必清楚此戰的輕重。”
“此戰最為兇險的一路,便是宗澤狄諮所部,遼軍暗藏殺機,意圖改道突襲真定城,幸好被狄諮識破,果斷更改戰術,于黃河岸邊設伏,三萬遼軍被全殲,活捉了耶律斡特剌。”
“所以,此戰的首功,是宗澤和狄諮二位,諸位有沒有異議?”
眾將立馬搖頭,表示無異議。
三路大軍,其中西路和中路打的都是順風仗,唯有東路宗澤所部確實兇險,若是沒能及時察覺遼軍的陰謀,后果不堪設想,所以首功給了宗澤和狄諮,眾將皆表示服氣。
趙孝騫看了許將一眼,道:“沖元先生,既然大家都不反對,你我便據實上奏,將首功定為宗澤和狄諮二人,先生意下如何?”
許將捋須微笑:“正當如此,老夫無異議。”
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了,諸將各自將麾下將士的戰功匯報上來,軍中文吏負責記錄在冊。
現在是勝利者MVP結算時刻,每一筆戰功寫進冊子,便代表著一個人或一個家庭實現了階級跨越。
上層人物揮落的一粒塵埃,都是普通人無法扛起的大山。
但是反過來說,上層人物手指縫里漏下的一絲恩澤,都是普通人的一場潑天富貴。
回到大營之后,趙孝騫變得非常繁忙。
統計麾下將士的戰功絕對是既繁瑣又辛苦的一件事,但趙孝騫不敢怠慢,以他原本沒有耐心的性子,唯獨對這件事卻絲毫不曾怠惰。
他很清楚,統計戰功關乎著每個人的前程和利益,在這件事上如果不用心,絕對會寒了將士的心,所以對待每一筆戰功,趙孝騫都不厭其煩地親自落實。
不僅是統計戰功,趙孝騫還下令將被俘的遼將耶律斡特剌押入帥帳。
除了曾經倒霉的皇太孫耶律延禧外,這是大宋首次活捉到遼國高級將領,必須開開眼見識一下。
耶律斡特剌被禁軍押進帥帳,進帳之后仍一臉桀驁不馴,倔強地站在帳內,頭顱高高仰起。
帥帳頓時一片安靜,宋軍將領們用好笑的眼神打量著他,不時竊竊議論耶律斡特剌的容貌特點。
趙孝騫也在打量他,笑吟吟地點頭道:“遼將也跟咱宋人一樣,倆肩膀扛一腦袋,沒什么區別嘛。”
說著趙孝騫朝一臉桀驁的耶律斡特剌揚了揚下巴,眼中閃過銳色,語氣漸冷:“你站著,我坐著,仰著頭跟你說話,我很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