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男人的直覺比女人更靠譜。
凄厲的響箭在夜空炸開的剎那,耶律斡特剌懸著的心終于死了。
深夜子時,四周一片漆黑,大軍剛剛渡過黃河,連營盤都沒來得及扎下,一支莫名的響箭沖云炸開,這代表了什么?
“全軍戒備,原地列陣!”耶律斡特剌厲聲暴喝。
話音落,他便翻身上馬沖了出去,直奔遼軍將士的聚集之地。
與此同時,遼軍將士們也看到了夜空里這朵絢爛的煙花,全軍將士的情緒瞬間陷入恐慌,紛紛抄起兵器,神情慌張地尋找自己的隊伍。
將領和普通軍士都一片混亂,哪怕是耶律斡特剌親臨軍中叱喝咒罵,戒備的陣型也遲遲沒能組織起來。
耶律斡特剌此時已顧不得榮華富貴的美夢破碎,他現在要為自己掙命,盡全力挽回這場兵敗。
漆黑的深夜,敵人不知在哪個方向,派出去的斥候也沒有回報,多半已被敵人擊殺,三萬遼軍像沒頭的蒼蠅四處亂撞。
對軍隊來說,這樣的狀態絕對是戰爭中的大忌,一旦出現這種混亂的情況,基本已是敗局定矣。
可耶律斡特剌還是想努力搶救一下。
當遼軍好不容易臨時拼湊出松垮的戒備陣型時,遠處正前方終于傳來動靜。
那是一陣陣整齊的腳步聲,甲葉撞擊聲。
轟,轟,轟……
聲音越來越近,在這漆黑的深夜聽到這一陣陣越來越近的整齊腳步聲,以及那仿佛侵入人心的森森殺氣,誰能不恐慌?
還沒見到敵人,遼軍的陣型又開始亂了,這種只聞聲不見人的恐懼,更令遼軍感到窒息,就像面對無法抵抗的神罰,在注定的死亡面前,凡人無能為力。
耶律斡特剌還能勉強維持鎮定,作為一軍主帥,縱是再恐慌也不能失去判斷,這支軍隊還需要他的指揮,才有轉危為安的一線希望。
拔出腰刀,耶律斡特剌斜指正前方,厲喝道:“放箭!”
有了正確的指揮,遼軍終于稍稍安定,漫天的箭矢朝漆黑的前方射去。
至于效果,根本沒人知道。
正前方的腳步聲仍在繼續,而且越來越近。
大約還有三四百步時,腳步聲突然停止。
遼軍將士心頭剛剛松緩下來,便聽遠處一聲暴喝,接著黑夜中冒出無數一閃即逝的火光,伴隨著陣陣巨響,遼軍陣列前方的將士齊刷刷地倒下。
“是宋軍的火器!”遼軍陣中,有人凄厲地大吼起來。
“我們被宋軍伏擊了!”
“是死路!我們沒救了!”
瘟疫般傳播的恐慌,令整支遼軍的士氣瞬間降到冰點,隊伍里散發著窒息的絕望。
無數遼軍將士從陣列里脫離,掉頭就跑。
他們跑到黃河邊,試圖找回渡河的船只逃出去,然而當他們渡過黃河后,那些船夫便撐著船飛快跑遠,此時的岸邊已沒有一艘船。
求生欲旺盛的遼軍將士顧不得湍急的水流,索性跳入黃河中奮力朝對岸游去,然而很快被水流沖走,隨波逐流,漸沉河底。
岸邊,大部分遼軍仍然殊死抵抗,他們別無選擇,跳河是死,不跳河也是死,或許他們寧愿被宋軍的火器射殺,至少死得痛快。
耶律斡特剌在聽到宋軍的火器擊發聲后,心情便已沉入了深淵。
不僅是恐懼,還有至死無法釋懷的疑惑。
宋軍究竟是如何得知他的動向的?就在今日上午,麾下的遼軍將領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標,這個秘密只有他和遼帝知道。
在這個信息完全不暢通的年代,短短大半天時間,宋軍根本不可能知道這個秘密,哪怕耶律斡特剌身邊有奸細,消息也不可能這么快傳到宋軍。
唯一的解釋就是,宋軍將領提前判斷出他的戰略意圖,早早設下伏兵,等候在黃河岸邊,好整以暇請君入甕。
甚至遼軍抓捕搜集來的那些渡河的漁船和船夫,恐怕也沒那么簡單……
耶律斡特剌自以為得意的中途改道,臨時棄大名府而取真定城的決策,此刻看起來是那么的可笑。
原來自己的心思,早在宋軍將領的算計中。
此時之前的得意,全都化作一記記巴掌,狠狠抽在他臉上。
更令耶律斡特剌絕望的是,宋軍選擇伏擊的地點實在太絕了。
黃河岸邊,前行必死,后退無路,三萬遼軍根本無處可逃,耶律斡特剌想保存實力逃走都毫無希望。
今夜此時,已是絕境,三萬將士沒有任何逃脫的可能,包括他本人在內。
“列……列陣,拼死一搏!”耶律斡特剌騎在馬上瞋目裂眥,手里的刀微微發顫,人卻已搖搖欲墜。
作為一軍主帥,連他都失去了求生的希望,更何況麾下的將士們。
遼軍陣型已完全混亂,無論將領們如何氣急敗壞地咒罵叱喝甚至殺一儆百,都無法阻止整支軍隊的潰敗。
而遠處正前方,一輪輪的槍響仍在繼續,一閃即逝的火光中,一批批的遼軍倒下,臨死連敵人的模樣都沒看到。
宋軍就這樣淡定從容地收割著人命,遼軍無論跳河也好,鼓起勇氣朝宋軍沖鋒也好,對宋軍來說,結果沒有任何區別。
正前方四百步外,宋軍將士有條不紊地裝藥,射殺,起身。
中軍陣內,宗澤和狄諮并排騎在馬上,目光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幕。
“狄將軍,你的猜測沒錯,這份大功總算是落袋了。”宗澤捋須微笑,遠處遼軍的叫罵哭嚎和慘叫,聽在宗澤的耳中,都好像是為他的勝利而慶賀,特別悅耳動聽。
狄諮搖頭:“不是我的猜測,是咱倆共同的猜測,此戰我可不敢貪功。”
宗澤失笑:“明明是你先想到的,狄將軍如此謹慎,莫非怕惹人閑話?”
狄諮苦笑道:“女婿是主帥,我這丈人不能給他惹麻煩,能讓我參與抗遼之戰,我已心滿意足,微末戰功不要也罷。”
宗澤搖頭:“是你的就是你的,誰也搶不走,狄將軍何必妄自菲薄,若有人說閑話,咱們麾下兩萬袍澤將士皆可為你作證。”
狄諮不在意地笑了笑,他當然渴望戰功,不然這把年紀還上戰場圖什么?
可他終究顧忌女婿的立場,古人內舉避親的規矩,不是沒有道理的,以后若有機會獨領一軍,那時立下的戰功應該就沒人說閑話了。
此時對面遼軍陣中的慘叫聲已經比剛才低弱了許多,宗澤挑了挑眉,笑道:“差不多該收尾了,三萬遼軍,盡入我彀中,哈哈,這一戰痛快得很!”
“傳令,全軍徐徐推進,射殺殘敵,不準放一人逃跑!”
“郡王殿下交代,不留俘虜,全部就地擊殺!”
“快馬向郡王殿下報捷,我部全殲耶律斡特剌所部三萬遼軍。”
真定城,郡王府邸。
趙孝騫很早就起床了,一夜荒唐放縱,盡管身體有些疲累,但精神卻很亢奮。
大清早起床當然不是他的本意,以他的德行,至少要睡到下午勉強才夠,兩百多月的寶寶還在長身體,飲食和睡眠方面,他是從來不會虧待自己的。
令趙孝騫不得不起床的,是一道從大同府方向傳來的緊急軍報。
緊急軍報是捷報,折可適派人送來的。
兩日前,折可適所部兩萬兵馬奉命截擊遼軍蕭兀納所部,折可適火燒遼營,三萬遼軍一半被殲,剩下的一半被蕭兀納帶領,倉惶向北逃竄。
西路方向大捷!
趙孝騫聽到消息后頓時興奮了,忙不迭令人把許將從館驛里請來府上。
大好的消息,副使必須知情,趙孝騫對許將的態度非常無私,無論軍國大事,還是探花尋幽,事無巨細都愿與許將分享。
所求者,無非一句“好人一生平安”。
很快,許將匆匆忙忙從館驛趕來。
進門都顧不得欣賞郡王府邸內的風景,許將沖著前庭安坐的趙孝騫急吼吼地道:“捷報?是捷報嗎?哪個方向的捷報?”
趙孝騫笑吟吟地將捷報遞給他,道:“西路軍折可適所部捷報,殲敵一半,倒是教蕭兀納逃了,美中不足。”
許將接過捷報,上下仔細看了好幾遍,猛地一拍大腿,大笑道:“好,好!殲敵一半已經很了不起了,折可適不負子安之托,干得漂亮!”
趙孝騫微笑,其實折可適原本可以干得更漂亮一點的,若是認真起來,蕭兀納麾下的三萬遼軍,能逃出幾千人馬都算他們命大。
不過趙孝騫為了蕭兀納的前程操碎了心,故意令折可適放水,睜只眼閉只眼之下,才放了蕭兀納一半的人馬跑了。
蕭兀納的真實身份在大宋朝堂是絕密,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趙煦和他,還有皇城司的魏節,事關重大,趙孝騫對許將也隱瞞著。
見許將喜不自勝地反復看著捷報,趙孝騫朝他眨眨眼:“沖元先生,捷報好看嗎?”
許將點頭,笑道:“當然好看,這樣的捷報,若是每天都有該多好。”
趙孝騫冷不丁問道:“捷報難道比昨晚青樓的姑娘更好看?”
許將神情一滯,驚疑地望向他:“你,你……”
趙孝騫嘆道:“先生實在不厚道,昨夜居然扔下我,獨自去青樓撫花弄月,坐享美色,先生啊,這種事吃獨食,容易沒朋友的……”
“我,我……”許將臉色鐵青,結結巴巴湊不出完整的句子。
趙孝騫無辜地道:“我是真定知府,還是皇城司的勾當公事,這座城池是我的地盤,知道先生的一舉一動不是很正常嗎?”
“先生若不信,我還能說出昨夜你的更多細節……”
“大可不必!”許將臊紅著臉厲聲喝止。
趙孝騫搖搖頭,嘆了口氣道:“我的意思是……這種事需要熟人帶路的,昨夜你選的那家,實在是一言難盡。下次我親自帶先生找對地方,帶你吃吃細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