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叫柳暗花明?啥叫峰回路轉?
現在遼國君臣的心理,大約便是這種感覺。
對如今的宋遼邊境來說,趙孝騫被罷官免職意味著什麼,遼國君臣或許是最清楚的,至少比大宋君臣清楚。
近一年來,遼國漸漸落入被動挨打的頹勢,一切都因趙孝騫這個人。
如果沒有他和他造的火器,遼國怎麼可能幾次三番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兵馬一退再退。
如果沒有火器的出現,如今的遼軍依然無敵于天下,何至于像今日這般憋屈受辱。
遼宮大殿內,耶律洪基笑得很爽朗他好像很久沒這樣開懷大笑過了。
趙孝騫被罷官,對大遼來說簡直是千年難遇的良機,好像冥冥中自有天意,
老天都不忍心大遼就此衰敗滅亡,終于發了一回善心,給了大遼一線生機。
「抓住這個機會,陛下,咱們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耶律斡特刺臉孔漲得通紅,像一匹快餓死的狼,臨死前看到了獵物,眼神里滿是貪婪到近乎瘋狂的紅光。
耶律洪基點頭:「不錯,咱們必須抓住這次機會,或許,這是我大遼唯一的一次機會了。」
蕭元納適時地道:「陛下,臣建議馬上出兵,大軍可在南京集結,對宋國發起攻勢。」
耶律洪基欣悅地道:「這一次,朕決意調集五京和上京精銳禁軍,共計十萬兵馬向南進發!」
耶律斡特剌躬身道:「臣請戰!」
蕭兀納眸光閃動,跟著道:「臣也請戰。」
蕭兀納不是文官,事實上他在遼國是出了名的武將。前些年他一直在東北部任統軍使,專門對付東北的女真部落。
任職這些年,對女真部落殺戮,搶掠,離間等等,蕭兀納各種手段用盡,效果還不錯,女真部落被他折騰得大傷元氣,各部落之間互相猜忌生疑,很難團結起來,也算是暫時免了遼國的后患。
見自己最信任的兩位臣子同時請戰,耶律洪基笑得愈發開心。
朕不是宋國的皇帝,朕從來就不昏庸,更不會做猜忌功臣,自毀長城的蠢事「好,兩位都可統兵出征,十萬大軍,朕決定分為三部,分別由你們二位,
以及南京留守耶律淳各率一支。」
耶律洪基說完拍了拍掌,揚聲道:「來人,取地圖來!」
宮人抬來一張沉重且碩大的羊皮地圖,在大殿內如同紅毯般徐徐鋪開,地圖上宋遼的邊境,國境內外的大小城池,山脈,馳道等等,皆繪于圖上。
三人蹲在地上,湊近地圖,盯著宋遼邊境的飛狐兵馬司,也就是如今拒馬河南岸,宋軍龍衛營的駐地。
耶律洪基指著地圖緩緩道:「朕決定,我軍三路并行南下,從南面,西南,
東南三個方向,朝宋國境內進軍。」
蕭兀納愣然道:「陛下,咱們為何不奪回失地,收復飛狐兵馬司,反而分三路南下,這不是故意繞開宋軍龍衛營嗎?
耶律洪基微笑道:「是的,朕確實是故意繞開的龍衛營皆列裝火器,人數有三萬馀之眾,我大遼縱是將舉國之兵盡付斯役,恐怕也難以取勝,所以這一次只能暫避龍衛營分忙。」
說著耶律洪基指著地圖道:「西南這一支,便由耶律斡特剌統兵,率兵馬計三萬,渡過拒馬河后繼續挺近,直奔宋國的太原府。」
耶律斡特剩一愣,接看大喜過望。
宋國的太原府,其實已經很靠近中原地帶了,若是能夠打下太原府,那麼南面便是一馬平川,宋國的都城汴京,已在遼軍兵鋒之中,探囊可取。
耶律洪基又望向蕭兀納,道:「朕予爾三萬兵馬,自東南而下,過河間,渡黃河,克邢州,直取大名府。」
耶律斡特刺疑惑道:「真定府呢?難道真就繞過去了?陛下,我軍兩路人馬南下,真定府可是一根釘子,若是避而不取,反而會令我軍腹背受敵———」」
耶律洪基微微一笑:「朕自有安排—你二人各領三萬兵馬,剩下的四萬則交給南京留守耶律淳,朕將令他暫時將四萬兵馬駐于南京,只等宋軍龍衛營的反應..」
「據朕所知,宋國的火器僅只裝備了龍衛營,其他的軍隊仍是不堪一擊,你們兩路兵馬南下,龍衛營必有反應,宋國皇帝也一定會令龍衛營南撤追擊你們兩路—....」
「那時候,耶律淳的四方兵馬趁著拒馬河和真定府守備空虛,便可發起突襲,一舉拿下真定城,以及收復我大遼淪喪的四百馀里國土!」
耶律洪基越說越興奮,眼中殺意森然,咬牙道:「如若拿下真定城,朕定要滿城屠盡,雞犬不留,以告慰戰死沙場的八萬將士英靈!」
耶律斡特刺和蕭兀納凜然,異口同聲道:「臣贊成滿城屠盡,報仇雪恨!」
耶律洪基冷冷道:「真定城若在手,宋國便已失去了戰略主動,不僅我們淪喪的國土收復了,還會擴張更大的版圖,更重要的是,宋軍無險可守,縱是反攻回來,縱是火器無敵,一時也奪不回真定城。」
「到了那時,就算宋國皇帝將趙孝騫官復原職,大勢已定,他也無力回天了。」
蕭九納仔細盯看地圖半響,方才如夢初醒,失聲道:「陛下好算計!其實臣和耶律斡特刺兩路兵馬不過是伴攻,陛下真正想要的,是真定城!」
耶律洪基露出欣慰的微笑:「還是蕭兀納聰慧過人,一眼看出了朕的打算,
沒錯,你們兩路兵馬已深入宋國腹地,宋國一定會調舉國之兵抗擊,你們這點人馬根本守不住已占領的城池,只能作為伴攻。」
「耶律淳所部四萬兵馬,才是朕真正的意圖,朕只要真定城!」
·只要拿下真定城,宋國便已失去重要的戰略要塞,我軍進可攻,退可守,
就算龍衛營反應過來,掉頭欲奪回真定城,饒是他們火器厲害,也不見得能奪得回去。」
耶律斡特刺和蕭兀納一齊躬身,二人臉上露出敬畏欽佩之色,異口同聲道:
「陛下圣明,算無遺策。」
耶律洪基心情爽朗地笑道:「朕真的很想親眼看看,若宋國皇帝和趙孝騫得知真定城已失,全城老少被屠盡,不知他們會是怎樣的表情,哈哈!」
耶律斡特剌也大笑道:「而且真定城南面皆是平原,我軍已是一馬平川,隨時可南下直擊汴京..」
他們失去了這個戰略要地,就好像良家婦女在陌生人面前被扒光了衣裳,
不管想擋哪兒都擋不住,只能任人非禮了。」
三人又大笑起來。
商議之后,耶律斡特剌和蕭兀納告辭出宮。
與耶律斡特剌告別后,蕭兀納獨自上了自家的馬車,坐在馬車里,蕭兀納的神情幾番陰晴不定,陷入深深的掙扎之中。
趙孝騫被罷官,對這位鐵桿遼奸來說,絕對不是好消息。
蕭家父子直接的接頭人就是趙孝騫,如今趙孝騫被罷官,蕭家父子等于是與組織失去了聯系。
更重要的是,蕭家父子效忠大宋不假,但他們只認趙孝騫。畢竟父子倆乾的是誅九族的勾當,別人換了領導照樣干活拿工資,但蕭家父子若換了領導,一個不慎就九族消消樂了。
蕭兀納現在已經開始猶豫,接下來還要不要繼續效忠大宋,還是說—索性再次反水?
蕭兀納是遼人,對大宋自然無所謂「忠誠」,既然趙孝騫被罷免了,我特麼也不干了,就是要在宋遼之間反覆橫跳,玩的就是心跳。
顛簸的馬車內,蕭兀納幾番掙扎,仍然沒有做出決定。
回到蕭府時,蕭兀納終于咬了咬牙,做出了決定。
進門徑自入后院,回到書房,蕭兀納叫來了兒子蕭光敬。
蕭光敬仍是紈跨敗家子本色,此時已快下午,他來到書房仍是一副睡眼悍松的樣子,顯然是下人剛把他從床上叫醒。
蕭兀納看敗家兒子這副德行,氣就不打一處來,默默克制了許久,才忍住了抽搐七匹狼清理門戶的沖動。
「敬兒,有件事很重要,你必須喬裝成西域胡商,親自跑一趟宋國汴京。」蕭兀納神色凝重地道。
蕭光敬也有點緊張了:「父親,不知何事如此重要?」
蕭兀納冷冷地道:「剛才接到八百里軍報,趙孝騫被宋國皇帝罷官免職了,
拒馬河的龍衛營主帥,真定城的首官,眼下都是空缺,陛下打算趁此時機,奪回飛狐兵馬司,并且攻下真定城。」
蕭光敬一愜,接著大吃一驚:「趙孝騫被罷官了?這—他到底犯了啥事兒?」
蕭兀納警了他一眼,道:「總歸是闖了什麼禍,反正軍報上說,趙孝騫的所有官職都被罷免了,也就是說,宋國真定府方圓數百里內群龍無首,陛下抓住了這次機會。」
然后蕭兀納接著道:「你喬裝跑一趟汴京,必須面見趙孝騫,詢問接下來的事,若是趙孝騫說他有望官復原職,那麼你就把陛下欲三路進攻宋國的事告訴他。」
「若是趙孝騫說,此生恐怕已復職無望,只能留在汴京老死,那麼你什麼都不要說,讓咱們大遼打宋國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