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臣是個能吏。
這是趙孝騫對他的評價。
「能吏」的意思是,他能辦事,領導交代的事他能辦得很漂亮,絕不打一點折扣,或許偶爾還能舉一反三,讓事情辦得更完美。
但李清臣的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缺乏主觀能動性,遠見不足。
真定府官場被肅清以后,李清臣擔起了治理重任,但他所做的事都是趙孝騫吩咐下來后,由他去執行。
比如城內招商,建立集市,給予外地商人經商補貼,徵用轄下九縣農戶,農閑之時入城務工,下級官衙以償糧等等政策。
都是由趙孝騫提出來,李清臣具體實行。
每次趙孝騫說出某個補貼商人農戶的政策,李清臣便兩眼大亮,高聲喝彩,
但在趙孝騫開口之前問他有何高見,李清臣卻說不出來,期期以對。
時日久了,趙孝騫大約便了解李清臣這個人的優缺點了。
不僅是李清臣,真定府下級官員趙孝騫大多都有了解。
了解一個官員的優缺點不需要太費勁,叫來坐一會兒,閑聊一陣,問一問對城池和村莊的治理思路,聊過一次后,趙孝騫就大概清楚這個官員是什麼樣的人。
所以在真定府肅清官場后,趙孝騫仍對轄下的官員做出過一些調整。
有的官員是典型的書呆子,張嘴閉嘴就是子日詩云,任何事都拿圣賢經義來證明自己的正確,這種人肯定不能治民,但可以調去提舉司,負責地方教育。
有的官員怠職惰政,奉行中庸,為人為官講究「無過便是有功」,對職權內的數據一問三不知,對該辦的事往往拖延許久仍不辦,凡事只會嗯嗯附和,轉臉就高高掛起,不予理睬。
這種人只能罷官免職,或是解去實權,轉任寄祿官,每月領朝廷俸祿混吃等死,也算求仁得仁。
有的官員口才極佳,夸夸其談,但言中無物,不實之處甚多,這種人只能當做緬北騙子抓起來?
趙孝騫的行事風格很務實,他對下級官吏的原則就是,誰行誰上,誰不行誰滾蛋,別特麼占著位置耽誤老子做事。
對真定府轄下九縣的治理,趙孝騫心里有數。
如果他和李清臣在任,趙孝騫負責提出建設性意見,李清臣負責執行,兩人的搭配是比較完美的。
一旦他或李清臣被調任,真定府的未來實在不好說。
古人所謂的「人亡政息」,大約便是這個意思。
趁著如今是真定府的黃金發展三年,趙孝騫對李清臣不會客氣,如此完美且貼心的牛馬,就要往死里用,千萬不要因為私人感情而對他仁慈,那是對真定府的廣大百姓不負責。
當然,牛馬有點小毛病,比如有點嘴饞,經常竄到家里來蹭飯什麼的,趙孝騫再嫌棄也能容忍。
拉磨的驢都要吃一把草料才肯轉圈,李清臣的價值怎麼說也比驢高多了,嘴饞一點也是可以接受的。
今日李清臣又來了,進門就客氣地長揖行禮,然后起腳朝正堂張望。
趙孝騫坐在院子的樹蔭下,撇嘴嫌棄地看著他。
他知道,李清臣是在觀察郡王府開飯了沒有,畢竟,人家偏就是趕在飯點來的,你說巧不巧?
「別看了,我家已經用過飯了。」趙孝騫懶洋洋地道。
李清臣大驚:「啊?為何不叫我?」
趙孝騫朝他伸出手掌,默默地看著他,
「殿下啥意思?」
「意思就是問你身上帶錢了嗎?」
李清臣下意識掏兜,取出一個破舊的錢袋,朝桌上一倒,叮叮當當蹦出十幾文錢,令人驚喜的是,居然還有一小銀裸子,大約二兩左右。
趙孝騫袍袖從桌面上拂過,桌上的銅錢和銀裸子瞬間不見,很神奇。
李清臣不敢置信,急忙彎腰在地上找錢,沒找到。
「殿下好厲害!怎麼做到的?」李清臣的眼神充滿了崇拜和——肉疼。
「你再掏幾錠銀子來,我再示范給你看一遍。」趙孝騫眼神充滿了鼓勵。
李清臣面色一慘:「下次,下次——」
趙孝騫噴了一聲,他現在確定李清臣不是貪官了,畢竟沒見過這麼窮酸的貪官,郡王府的廚子都比他富裕,畢竟廚子每日采購食材還能摳幾文錢下來。
對窮酸不能太同情,自己不會搞錢,同情再多他仍是個窮酸。
「剛才的錢就當你的伙食費了。」趙孝騫扭頭叫來下人:「給李判官留的飯菜端上來,院子里涼快,就在這兒吃。」
李清臣臉色一變,這時候他終于察覺自己好像被坑了。
但錢已入了別人的口袋,文化人臉薄,不好意思要回來,于是道:「晚上也請殿下準備飯菜,下官定來叨擾。」
說完埋頭就開始乾飯。
趙孝騫失笑:「你這是打算訛上我了?剛才那點錢夠你在我家吃幾頓?」
「下官不管,反正下官所有的積蓄都被殿下收了,貴府若不管飯,下官只能餓死。」
噴!文化人的嘴臉·——
「對了,還有一事,韓維那批官員今日已離城北去,數十名官員分頭行事,
一批人北上丈量土地,確立新縣址,另一批人入駐轄下九縣各村莊,挑選農戶北遷·..」
趙孝騫嗯了一聲,韓維等人的動向他一直在關注,而且是密令皇城司關注,
趙信被他臨時調回真定城,就是為了辦這件事。
新占領地需要遷徙三十萬農戶,所以真定府轄下九縣至少要遷走數萬人,其馀的大部分是從各地送來的流民,以及河北東西兩路各城轄下的農戶,七拼八湊而成。
「老李你沒事多盯著他們,若發現他們有任何不法之舉,直接告訴我,我來辦了他們。」趙孝騫道。
李清臣狠狠咬下一口雞腿肉,嘴角泛看油光道:「殿下還是溫和一點,莫撕破了臉,不然汴京朝堂的壓力,殿下不一定頂得住。」
趙孝騫白了他一眼:「還用你教?但凡不觸到我的底線,我就當沒看見,貪一點,扣一點,多占幾千上萬畝,我都不吱聲,大家結個善緣不好嗎,你以為我喜歡干得罪人的事兒?」
李清臣笑嘆道:「下官與殿下聊天,有時候真會忘了殿下的年齡,這些年精通人情世故的官兒,下官見得不少,但二十來歲竟也如此精通者,殿下是下官所見的唯一一個。」
趙孝騫咂咂嘴,皺眉道:「我懷疑你在罵我,但我沒有證據——」
李清臣哈哈大笑:「殿下誤會了,下官這是發自肺腑地夸你呢。能與殿下共事,實乃下官之福,這是真話。」
正聊著,陳守匆匆走來。
「世子,皇城司甄慶求見,人在王府后門,已悄悄進府了。」
趙孝騫一愜,點了點頭。
李清臣見二人神神秘秘咬耳朵,不由好奇道:「殿下可有事?」
「有事。」
「何事?」
趙孝騫神秘一笑,湊在他耳邊道:「一件絕密的大事,知情者有被滅口的風險,李判官附耳過來,我悄悄告訴你——」
話沒說完,李清臣嚇得一激靈,飯都沒吃完,扔下筷子就往外跑。
「.—告辭!」
郡王府后門,是后廚柴房所在,后門通常是給郡王府下人進出的。
趙孝騫在柴房里見到了甄慶。
見面就嘆氣:「每次見你的方式,我都覺得自己是個大反派,狗狗票票干著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而你,則是被大反派利用完就滅口的炮灰——」
甄慶苦笑道:「殿下,咱皇城司就是干這一行的,確實見不得人,下官也沒辦法呀。」
柴房有點簡陋,陳守搬了兩把凳子過來,然后自覺地站在門外戒備,不許任何人靠近。
「從上京趕來的?有重要的事嗎?」趙孝騫問道。
甄慶點頭,隨即一臉喜色:「殿下,有進展了。」
「啥事有進展了?」
「遼國外戚蕭奉先,下官上月已與他接觸上了,殿下所料不差,蕭奉先這人重利輕情,可為我大宋所用。」
趙孝騫頓時來了興趣:「展開說說。」
「蕭奉先,是遼國外戚,他的妹妹蕭貴哥是皇太孫耶律延禧的元妃,已為耶律延禧誕下一子,據說頗得耶律延禧的寵愛。」
「妹妹得子封妃,作為兄長,蕭奉先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在上京甚為得勢,仗著耶律延禧的愛屋及烏,據說就連耶律皇族中人也要讓蕭奉先三分——.」」
「不過蕭奉先本人重利,而且是個不學無術的紈子弟,縱情聲色犬馬不知收斂,尤其是好賭成性,這些年輸掉了不少家產,故而手頭向來不寬裕。」
「下官喬裝成商人,故意在上京的賭坊接近蕭奉先,在他賭錢時下官與他一同下注,輸贏共進退趙孝騫一證:「慢著,你跟他一同下注,難道不是把他當明燈嗎?他沒有打爆你的狗頭,反而你倆論上交情了?」
甄慶也一愣:「啥是明燈?」
「就是比如說你在朋友面前夸贊自己的夫人真棒,你朋友說我也這麼覺得——大概這麼個意思吧。」」
甄慶老臉一綠,表情頓時像吃了屎一樣難看。
隨即甄慶又突然反應過來:「哎?我哪來的夫人?我沒有夫人呀!我用的都是別人家的夫人!我難過什麼?」
趙孝騫:「...—你繼續。
「總之,下官在賭坊里與蕭奉先共進退的舉動,博得了他的好感,與他論起了交情,這個月下官常與蕭奉先斯混青樓賭坊,而且通常都是我付帳,蕭奉先對我愈發有好感,如今與他已是稱兄道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