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不是辛棄疾,他算不上文武全才,今日這般殺敵的場面,他一輩子都沒見過,更別說親身經歷了。
沒殺過人的人,永遠無法體會殺人后的真實感受。
除非是天生邪惡的人,否則奪取別人生命的感受絕對不算美好。
此時的蘇軾心里一陣陣地泛惡心,苦膽都吐出來了,心里仍然不好受,他親手制造的戶首和鮮血,一幕幕惡心的畫面不停地在腦海里閃現。
不知吐了多久,蘇軾連膽汁都吐乾凈了,才搖晃著直起身。
「親手殺敵,此生無憾矣!」蘇軾搖搖晃晃朝密林外走去,一邊走一邊喃喃念叨。
年輕的將領和將士們團團圍著他,將領嘴角微微一勾。
文化人的嘴,是真的硬啊。
吐得稀里嘩啦的狼狐樣子,你是一個字都不提,殺了兩個遼軍卻時刻掛在嘴邊。
遠離了親手殺死的兩具戶首,蘇軾走到密林邊沿,發現自己又支棱起來了。
文人殺敵報國的理想,他已親手實現,將來這一幕一定會出現在他所有的作品里,詩詞文章,無論怎麼鼓吹都不過分,蒼天可鑒,他是真的殺過敵人,兩個!
于是走出密林后,蘇軾不自覺地昂首挺胸,負手而立,一副宗師高手風范,
手中仍握著長劍,劍刃上的血跡未擦拭,故意的。
山道上,見蘇軾平安無恙歸來,張嶸和折可適大喜,起身便朝蘇軾狂奔而來蘇軾屏氣凝神,淵淳岳峙,二人跑到他身前還沒出聲,蘇軾便沉穩地道:「讓二位將軍擔心了,老夫適才見遼軍逃竄,甚為不忿,賊子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視我大宋好欺負麼?」
「于是老夫沖進密林,剩勇追窮寇,小露了一番身手—」」
迎著張嶸折可適驚愣的目光,蘇軾微微一笑:「老夫不才,剛剛陣斬敵首兩級,獻于二位將軍帳下。」
張和折可適頓時肅然起敬,再次打量蘇軾,發現此時的蘇學士形象如高山般巍峨高大,令人敬畏。
「蘇學士文武全才,世間罕有,末將拜服!」二位將軍同時躬身行禮。
蘇軾的身后,找到他的那名年輕將領表情古怪,下意識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不是這樣的啊,你們是沒見蘇學士長吐如瀑的樣子啊完全不是此刻這副沉穩如山的宗師高手模樣啊!
用盡畢生的力氣,年輕的將領終究還是忍住了說出真相的念頭。
罷了,讓他得瑟吧。
老實說,一個文人能殺兩名遼軍,確實很了不起了,事實稍微渲染一點,夸張一點,似乎也不算過分張上前打量蘇軾一番,發現他的衣裳上沾了一點血跡,但血跡不是他的,
身上也沒有任何受傷的地方,張頓時松了口氣。
「蘇學士,此地不宜久留,咱們趕緊上路吧!」張嶸道。
蘇軾更不樂意待在這個噩夢般的地方,聞言急忙點頭:「不錯,咱們快走,
不可再耽誤了。」
龍衛營撤軍了,從析津府兩百里外徐徐南撤,目的地仍是拒馬河南岸。
遼軍兩敗后,雖然沒有經過談判,但兩國已默認了新的國境線,那就是以拒馬河為界,雙方暫時停戰。
這次趙孝騫率軍北渡,目的是威遼國,施加壓力,保證蘇軾安全歸來。
析津府兩百里外駐軍多日,眼見遼國不斷調集重兵,向析津府集結,數日間析津府已聚集了二十來萬遼軍,擺出了與宋軍決戰的架勢,同時遼軍對龍衛營的試探性進攻也一次比一次激烈。
到了這時,趙孝騫大約探到了遼國的底線,同時也很清楚,不撤軍不行了,
宋軍還沒做好與二十萬遼軍決戰的準備。
原本出兵的初衷也不過是為了威,現在自的已達到,及時撤軍才是正確的選擇。
當日,龍衛營三萬將士拔營南去,這個舉動令周圍無數監視的遼軍斥候大喜過望,急忙趕回析津府稟報。
兩國一觸即發的大戰,隨著龍衛營的南撤,緊繃的弦終于松緩下來。
剛剛調任析津府的遼國南京留守耶律淳也大松了口氣。
兩次敗在趙孝騫手里,耶律淳是真不愿跟宋軍再次交戰,他很清楚,目前的局勢下,如果遼國沒找到克制宋軍火器的辦法,再次兵敗的概率仍然很大。
松了口氣后,耶律淳的心中同時也忍不住浮起了幾分悲涼。
曾幾何時,懦弱的宋國竟也能左右遼國的情緒了,而且他們還掌握了主動的節奏,進退攻守,隨性而動,遼軍卻不得不被他們牽著鼻子走,陷入深深的被動里。
遼國的氣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看,無人能挽回。
兩日后,龍衛營已南撤一百里,距離拒馬河不遠,在趙孝騫的指示下,行軍的速度也放緩了。
當天夜里扎營,趙孝騫剛炫完半只羊腿,趙信便飛快來報。
張所部在大同府附近遇遼軍伏擊,五百兵馬折損過半,幸好折可適率部及時趕到,殲滅了兩千遼軍,救下了張嶸和蘇軾。
如今蘇軾正被折可適所部保護,快馬向龍衛營駐地奔行而來。
趙孝騫吃飽后挺著微微隆起的小肚肚,驚訝之后頓時喜出望外。
「總算回來了!」趙孝騫笑道:「他都不知道,我為了他這個人,付出了多大的時間精力和錢財,冒了多大的風險———」
心情已然明媚起來,趙孝騫發自內心地想笑。
笑什麼?
當然是為千年后的小學生初中生高興,你們的教材內容更豐富了,來自宋朝大文豪的詩詞文章,請完整地背誦并默寫全文。
周身仿佛莫名多了一道圣潔的光環,那是為千年后的華夏教育事業做出卓越貢獻后的光環。
漫天神佛圣賢加持,不出意外的話,這道光環可擋致命傷害一次。
不知經驗值是否能升到筑基?
「好消息,再炫半只羊腿慶祝一下!」趙孝騫二話不說繼續烤羊腿。
「傳令折可適部,越是接近邊境越要小心謹慎,斥候隨時放出二十里查探遼軍動靜,提防遼軍對蘇軾的再次伏擊刺殺。」趙孝騫吩附道。
趙信領命匆匆離去。
兩日后,龍衛營還在行軍途中,后方斥候來報,折可適部距離大軍只有十馀里,即將與龍衛營主力會合。
趙孝騫騎在馬上精神一振,當即便撥轉馬頭,朝折可適所部方向疾馳而去,
陳守等禁軍護衛也急忙跟隨。
策馬奔行十馀里,遠遠地見到一支數千人的隊伍,當先一面繡著「折」字的旌旗迎風飄揚。
策馬抵近,對面隊伍中也馳出一騎,正是花甲之年的蘇軾。
二人雙向奔赴,在空寂的荒野外相遇,雙雙勒馬,趙孝騫和蘇軾互相對視,
然后大笑,豪邁的笑聲中,蘇軾淚流不止,趙孝騫也紅了眼眶。
「子瞻先生,別無恙乎?」趙孝騫笑著問道。
蘇軾笑聲頓止,嘆道:「遼國一行,此生難忘,悲喜自知。」
「先生瘦了很多,在遼國怕是沒吃好吧?」
蘇軾苦笑:「重任在肩,談什麼吃喝。」
隨即蘇軾忽然想起了什麼,急聲道:「聽說子安賢弟給老夫留了一只熊掌?」
趙孝騫笑吟吟地道:「沒錯,而且是前掌,肥厚多汁美味,人生在世若連熊掌都沒吃過,豈不是白活了?
蘇軾露出饞色:「得識子安賢弟,老夫此生之幸也,快快!老夫等不及了!」
趙孝騫卻突然揚手:「慢著!」
「怎麼了?」
趙孝騫眨眨眼:「良禽擇木,美食也挑人的,我就問你,豆腐腦吃咸的還是吃甜的,想好了再回答,答案若不對,你就只能看著我吃熊掌了。」
蘇軾頓時露出怒色:「欺人太甚!豆腐腦當然是—」」
「嗯?」
蘇軾語氣一頓:「.——·當然吃甜的。」」
說完蘇軾頹然嘆息,忍辱負重的模樣不遜于當年嘗糞問疾的越王勾踐。
趙孝騫對他的答案很滿意。
能逼得一個四川人吃甜豆腐腦,成就感滿滿。
「羊肉去腹還是不去腹?」趙孝騫緊接著問道。
蘇軾勃然大怒:「夠了!士可殺不可辱!羊肉當然—去腹!」
說完蘇軾緊緊閉眼長嘆,一臉的自厭。
身在遼國敵境都能堅守不妥協的文人骨氣,卻在美食面前破功了,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趙孝騫撫掌大樂,贊日:「子瞻先生不愧是知己,你我在美食這個領域越來越共情了,走!咱們回營,吃熊掌去!」
蘇軾怒哼一聲,但身體還是非常誠實地跟著趙孝騫并肩騎行,朝龍衛營主力奔去。
沒問蘇軾此行的得失與艱困,也不問一路的志志與辛酸,蘇軾身上的風塵和臉上的憔悴,已告訴了他答案。
并肩騎行的路上,趙孝騫又不死心地開口了:「再問你一個問題,熊掌去腹還是不去腹?」
蘇軾已完全失去了斗志和骨氣,有氣沒力地道:「你定,你說咋就咋,老夫一點都不挑食。」
「子瞻先生如此隨和,令愚弟我感動不已,愚弟我突然想起了一道名菜,名叫東坡肉」,回頭我親自下廚做給你吃————」
蘇軾驚怒不已:「啥意思?你啥意思?為何叫東坡肉?你有何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