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淳的謹慎防守姿態,出乎了宋軍的意料。
就連趙孝騫恐怕也沒想到,這貨防守起來如此嚴密,簡直就像縮進了龜殼里,狗都沒法下嘴。
邵靖和馮晟潛伏在山林里,看著密不透風的遼軍大營,二人感到深深的無力。
誘敵幾乎已不可能了。
廂軍鬧出天大的動靜,耶律淳也不可能讓遼軍出營擊敵,反而會令遼軍更警惕,耶律淳的防守布置更嚴密。
邵靖和馮晟安靜地盯著遼軍大營,盡管心里清楚,誘敵的行動可能失敗了,
但他們還是不肯放棄,試圖找到遼軍大營哪怕一絲絲的漏洞。
許久后,馮晟嘆了口氣:「咱們撤吧,天亮后咱們這五千人馬怕是藏不住。
回去稟報趙郡公,耶律淳實在太謹慎,誘敵已失敗。」
邵靖眼神冰冷,沒吱聲兒。
馮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不由勸道:「成敗自有天定,做不了事就是做不了,哪怕趙郡公親自來了,他也只能選擇放棄。」
邵靖冷冷道:「老馮,這些年咱們廂軍遭的白眼還不夠多嗎?」
馮晟一愣,抿住唇沒說話。
「當年張嵐是禁軍指揮使,魔下僅只一萬禁軍,就常在咱們面前耀武揚威,
放言我廂軍連禁軍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朝廷撥來的糧食,兵餉,兵器,甲胄,禁軍哪怕寧愿屯在庫倉里爛掉,也不愿給咱們廂軍。」
「咱們去討要,陪著笑臉好話說盡,才肯從手指縫里漏出那麼一點點,把咱們當成要飯的乞弓,老馮,這些屈辱你還沒受夠嗎?」
「大家都是丘八,都是為朝廷成邊殺敵的漢子,憑什麼禁軍就高咱們一頭?
憑什麼廂軍就只能像個乞弓一樣,撿禁軍剩下的?
見邵靖的語氣越來越激烈,馮晟嚇了一跳:「老邵,你冷靜點兒,如今趙郡公來了,對咱們廂軍可不錯,糧草兵器可是給足了,他還給了咱們立功的機會....」
邵靖冷冷道:「是,趙郡公是不錯,比劉謙諒張嵐那群貨好多了,而且也愿意給咱們一個立功表現的機會,可是眼下這個機會,沒了。」
指了指遠處的遼軍大營,邵靖的眼中充滿了憤恨不甘。
「誘敵不成,趙郡公只能選擇正面決戰,龍衛營殺多少敵人,繳獲多少戰利品,取多少錢糧甲胄兵器,立多少戰功,仍然與咱們廂軍無緣,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們還是跟以前一樣,像個乞弓上門向趙郡公討要錢糧兵器甲胄。」
「或許龍衛營的將士們還會背地里取笑咱們,給你立功的機會你不中用,廂軍天生就喜歡當乞弓,悠閑自在,不用犯險,反正舍了臉皮什麼都能得到——」
邵靖緊緊拳,脖子上青筋暴跳,低吼道:「去他娘的!老子不愿意這麼過了!」
馮晟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邵靖說得難聽,但他很清楚,邵靖說的是實話。
張嘴正要說點什麼,身后卻突然傳來一陣低吼聲。
「將軍,我們也不愿意這麼過!」
二人扭頭,赫然發現身后潛伏著的廂軍將士們怒容滿面,一個個緊了拳,
漆黑的夜色里,將士們的眼睛閃閃發亮,像一顆顆不屈服于黑暗的星辰,努力綻出自己的微弱光明。
邵靖和馮晟一愜,隨即二人的眼中迅速涌出淚水。
一名廂軍將士湊上前,低聲道:「將軍,下令讓咱們沖吧!好不容易來了個新的主帥,對咱們廂軍也不錯,咱們不能再讓他看不起了!」
一眾將土紛紛附和,激昂的戰意瞬間被點燃。
馮晟嘆道:「事不可為,咱們就這樣回去,趙郡公不會怪咱們,但恐怕以后也不會再給咱們立功的機會了,廂軍不堪用,真就永遠不堪用嗎?」
「真定府四萬廂軍,好不容易等來了一位能夠平等看待咱們的主師,可咱們自己不爭氣,日后他若看不起廂軍,咱們都不好意思怪他——.」
邵靖的表情浮上幾許陰驁,冷冷道:「是啊,給了機會,咱們自己不中用,
怪誰?」
身后的將士急切地道:「將軍,趙郡公給了機會,咱們不可錯失!袍澤弟兄們也想跟禁軍一樣吃饃,吃肉,穿戴甲胄,騎戰馬!」
四周一片低抑的請戰聲,軍心士氣此刻莫名達到了頂點。
此刻的廂軍,軍心可用,萬夫莫敵。
邵靖欣慰地一笑,扭頭望向馮晟:「老馮,還撤嗎?」
馮晟一咬牙:「老子不撤!死也要爭口氣!」
邵靖轉身伸出雙臂,將廂軍將士激昂的戰意壓了下來。
「既然大家都求戰,那咱們就繼續潛伏在此,」邵靖笑了笑,道:「弟兄們不懼戰,都是好樣的!但不懼戰不意味著非要去送死,咱們要的是戰果,是功勞!」
「等到明日下午,如果還沒有發現戰機,咱們就撤走,繞到遼軍大營北面后方,尋找機會斷了遼軍的糧草輻重,誘敵不成,咱們就正面干了!總不能空著手回去見趙郡公。」
邵靖環視眾將土,沉聲道:「兄弟們,都別給廂軍丟臉了,這是咱們廂軍唯一翻身的機會!以后想跟禁軍一樣足額領兵餉,吃謨,吃肉,穿戴甲胄,騎戰馬,那就拿出點人樣兒來,好好干一場!」
將士們紛紛激動起來,拳齊喝道:「干了!」
遼軍大營。
耶律延禧面色陰沉地從帥帳走出來,一腳端翻了一名路過的遼軍將士。
端翻還不解恨,抽出馬鞭狠狠在這名將士的身上抽了無數下,倒霉的將士被抽得哇哇慘叫,卻只能雙手抱頭蜷曲忍受,
良久,耶律延禧的怒火仍未能發泄完,馬鞭一扔,不管那名將士的死活,怒氣沖沖地離開。
剛才在師帳內,他文與耶律淳鬧得很不愉快。
宋軍已逼近,兩軍只有五十里距離,耶律淳不敢再后撤,但也不愿出營迎戰,反而重點布置防守。
無敵于天下的遼軍,這一戰里處處透著窩囊,耶律延禧快被氣死了。
主帥與皇太孫,兩人的立場截然不同。
主帥耶律淳只求穩中取勝,不計較一時的進退得失。
但耶律延禧不能這麼佛系,他將來是要繼承大遼皇位的,如今這麼窩囊的仗,將來都是被人取笑垢病的黑歷史,人還沒登基,就已成了整個遼國的笑柄,
以后他當了皇帝,威嚴何在?誰會服他?
現在耶律延禧已非常后悔,當初自己不該主動請纓來摻和這一戰的。
打得這麼窩囊,還不如什麼都不干,雖然不紅,但也不黑呀。
剛才在帥帳內,耶律延禧又要求耶律淳出兵南進,擺開陣勢與宋軍決戰,當然,又被耶律淳斷然拒絕了。
耶律淳在等,不僅在等援兵,也在等遼軍中的一件大殺器,能夠克制宋軍火器的大殺器。
這件大殺器來了,耶律淳對陣宋軍就有七分把握了,所以現在采取嚴密的防守姿態,都是為了全局的勝利。
也只有耶律延禧這個年輕的二百五,為了不丟面子,才會急吼吼地要求正面決戰。
這貨要不是皇太孫,要不是自己的侄兒,耶律淳早把他推出轅門外斬首了,
蠢得不可救藥的人不配活著。
耶律延禧氣沖沖出了師帳,抽了遼軍將士一頓鞭子仍未解氣,領著上百名貼身親衛騎上馬,帶上兵器弓箭和獵狗,直奔轅門外。
轅門外值守的遼軍見皇太孫一群人氣勢洶洶策馬奔來,將士們不由大驚,但還是硬著頭皮攔住了耶律延禧,陪著小心委婉地轉達了主帥耶律淳的軍令。
兩軍對峙,時局緊張,未奉主帥將令者,任何人都不準出營。
耶律延禧的臉色更陰驁了,一個字都不想說,回答守門將士的,是一頓兇狠的鞭子。
「本宮是皇太孫,我是儲君,他是臣,豈有臣令儲君之理!我偏要違他的將令,誰能奈我何?」
「現在我要出營狩獵,誰敢攔我,死!」
說著耶律延禧用力一夾馬腹,身后的親衛們緊緊跟隨,一行人就這樣出了轅門,揚長而去。
值守轅門的將士頂著滿臉的鞭痕,敢怒不敢言,看著皇太孫遠去的背影,終究還是不敢隱瞞,急忙奔向師帳,向耶律淳稟報。
耶律延禧領著親衛出了大營,騎在馬上深深吸了口氣,閉眼享受著暖陽的沐浴,由衷地感到舒服愜意。
相比大營里壓抑屈的氣氛,大營外仿佛另成一番天地,這里的陽光,空氣,都是自由無拘的。
與耶律淳爭吵后,耶律延禧受了一肚子氣,迫切需要發泄,出營狩獵對游牧民族來說,是最好的消遣方式。
至于宋軍,根本不在怕的。
兩軍相隔五十里,如今正處于戰略對峙狀態,接連數日兩軍都沒有動作,就算遇到小股宋軍斥候,耶律延禧帶著的上百名親衛也不是吃乾飯的,怕啥?
一行人出營后,馬蹄隆隆直奔大營西面。
遼軍扎營之地四面皆是平原,唯有西面十里外有幾座低矮的山丘密林,時值冬末初春,正是萬物復蘇的時節,若要狩獵,山丘密林是最理想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