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多高人,但比高人更多的,是臥龍鳳雛,
人群一旦聚集,精神就上頭,一張破嘴沒個把門兒的,啥話都敢往外說,為的只是博眼球,渴望被冠上「消息靈通人士」的光榮稱號。
趙孝騫沒想到自己只是出來澄清了一下事實,竟被千夫所指,搞得自己居然成特麼劉謙諒馀孽了。
生氣歸生氣,趙孝騫倒也真不能把這群人怎樣,自己身份不一樣,跟這群愚民計較啥?
就像老郭說的,有人非說發射火箭要燒煤,專家但凡多看他一眼都算他輸。
面對眾人的指責,趙孝騫生氣過后,突然嘻嘻一笑。
「好了好了,我錯了,龍衛營那晚確實殺了十萬反軍,真的,我也親眼瞧見了。」
眾人見趙孝騫居然一點也不反駁,反而毫無原則地立馬改口,這打不過就加入的德行委實有點無恥了。
眾人想繼續攻擊下去,卻已沒了理由,人家都加入了,能咋辦?
于是眾人一哼,不再搭理他,繼續議論他們關心的時事。
「」..—.咱們新來的知府,似乎跟別的官兒不大一樣呢。」
「就憑他到任才數日,便將真定府衙的官兒一鍋端了,這手段,這心計,定與別的官兒不一樣。」
人群中又出現了神秘的知情人士:「你們只知他是新來的知府,卻不知他在汴京是何等的顯赫尊貴,人家爵封郡公,是當今官家的宗親兄弟,這分量是劉謙諒之流能比的?」
「去年的宋夏之戰,知道吧?爾等可知率軍攻破西夏都城的將軍是誰?沒錯,就是咱們這位新來的知府,趙郡公。」
「爾等是否知道,跟隨趙郡公破西夏都城的將士是誰?沒錯,就是如今駐守在咱們真定城東郊大營外的龍衛營,這三萬馀龍衛營將士幾乎已成了趙郡公貼身的禁軍,趙郡公無論到哪兒都帶著他們。」
人群中頓時發出驚嘆聲,也不知驚嘆趙孝騫的身份,還是驚嘆這位知情人士的消息之靈通。
趙孝騫仍低調地站在人群外,笑吟吟地聽著他們的議論。
挺有意思的,就像看著別人拍攝的鏡頭下的自己,有一種陌生又熟悉的分裂感。
「這位趙都公,可不是凡人,宋夏一戰,逼得西夏國主對咱大宋俯首稱臣,割地讓城,年年歲貢,大宋開國百馀年,何曾占過這等便宜,都是趙郡公的功勞呀。」
「官家對他可寵信得很,當朝宰相都要看他三分薄面,收拾劉謙諒這等惡徒還不是手到擒來,
人家剛到任才幾日,便對劉謙諒下手了,可見兩者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趙郡公揮手可滅之。
趙孝騫正興致昂然地聽著別人吹噓他,感覺爽歪歪的時候,人群中突然有人嘆了口氣,
道:「王侯將相之功,與我等草民何干?趙郡公固然厲害,可人家終究是當朝郡公。」
「他眼晴里看到的只有社稷天下,卻不知百姓疾苦,但愿啊,他不是第二個劉謙諒,不然咱們真定府的百姓還得繼續受苦受難呀。」
眾人一愣,紛紛望向說話的人。
說話的是一位老人,臉上布滿了皺紋,寒冷的冬天只穿了一件比較厚且處處打了補丁的衣裳,
佝僂著身子雙目無神地站著,那種受盡貧苦的滄桑感撲面而來。
趙孝騫也凝神看著他。
老人淡淡一笑,道:「老朽活了這些年頭,這些年來來去去的官兒見過不少了,到任時都喊著為民謀福,為民立命,可最后呢?該貪的時候還是貪,對百姓徵稅加賦毫不手軟,最后離任,滿載而歸。」
「老朽算是看開了,當官的立了多少功勞,不過是他自己的平步青云,能讓百姓們受惠,多為百姓謀些福祉,讓百姓吃飽穿暖,不虞溫飽,那才是真正的好官兒。」
「爾等吹噓了這麼久,老朽就問你們一句,舊人走了,新人來了,咱們百姓可曾得到益惠?」
「沒有對嗎?那就別忙著吹噓這個,追捧那個,莫等到哪天,你們同樣聚在此處,卻異口同聲痛罵當初吹噓的人,那才叫好笑,可笑,哈哈!」
人群一片寂靜。
剛剛還在眉飛色舞吹噓起孝騫的知情人士們,頓時啞口無言。
趙孝騫靜靜地看著人們的表情,然后再深深地看了一眼說話的老人。
是個明白人,這把歲數確實沒百活。
千百年來,民間樸素的觀念是,如果換了個官兒,百姓就有好日子過了。
這種天真的想法是很普遍的,然而事實是他們的期盼一次次被打臉,一次次重新燃起希望,等待再下一個官兒的到來。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在這識字都是極少數的年代,能看透這一點的人實在太少了。
靜謐的人群已失去了剛才興高采烈議論的氣氛,轉而一片壓抑的情緒,如陰云籠罩在眾人心頭。
那位新來的趙郡公比劉謙諒的身份尊貴得多,換個角度來看,是不是胃口也比劉謙諒他們大得多?
劉謙諒倒下了,結果趙郡公比劉謙諒更貪婪,手段更毒辣,真定府的百姓豈不是更沒了活路?
人人都在擔憂自己和親人的未來時,趙孝騫忍不住又開口了。
「各位放心吧,新來的知府應該不壞,他不僅長得英俊風流,而且心地也很善良,不會對百姓干缺德事的。尤其是·—他長得真的很英俊!」
人們又紛紛望向他,不由皺起了眉。
「你這黃口小兒,哪兒都顯著你了?你見過趙郡公嗎,就這麼紅口白牙胡說八道。」
趙孝騫認真地道:「我見過,真的。不然我哪來的底氣評價他英俊風流」?」
人們紛紛之以鼻。
趙孝騫身旁的姐妹倆卻一左一右樓住他的胳膊,咯咯直笑。
「說真話他們卻都不信,這群人沒救了。」趙孝騫無奈地朝姐妹倆苦笑。
源氏湊在他耳邊輕聲道:「郡公大人英俊風流,我們姐妹是一定信的,別人信不信有什麼打緊,每晚承受郡公大人恩澤的又不是他們。」
趙孝騫不由心旌一蕩:「大白天不要胡說,成年了嗎就敢隨便開車—」
這時街道的盡頭突然傳來一陣震天的歡呼聲。
趙孝騫和人群不由一愣,不自禁地朝街道盡頭望去。
一群百姓正大聲歡呼雀躍,每個人臉上洋溢地狂喜的笑容,更有人發泄似的仰頭長嘯,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哭,原本不太熱鬧的大街,此時卻已人潮涌動。
眾人正在驚愣之時,卻見一名百姓發狂似的奔來,一邊跑一邊興奮大呼。
「知府請旨,官家應允,真定府轄下九縣農商免賦三年!哈哈,免賦三年!「
趙孝騫周圍的百姓愣了一會兒,頓時也變得欣喜若狂,也跟別人一樣大聲歡呼起來。
朝廷的一道政策,或許在公文上不過是短短兩句話,他們永遠不知道,這兩句話對普通百姓的命運影響有多麼深遠重大。
剛才被老人一番提醒的人群,此時欣喜過后,紛紛望向那位老人。
一名閑漢笑嘻嘻地道:「老人家,這次您怕是看走眼了,聽清了嗎?知府親自向官家請旨,免咱們三年賦稅,這個官兒,是好官兒!」
方才一臉悲觀的老人,此時臉上的皺紋也綻開了,露出了欣悅的笑意。
「哈哈,是老朽走眼了,這樣的走眼,老朽巴不得多來幾次,這位趙郡公,果真不是凡人。」
身后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傳來。
趙信出現在趙孝騫身后,抱拳恭敬地道:「稟郡公,遼國有軍情至,請郡公速回府衙。」
趙孝騫神情一緊,顧不得說什麼,帶著姐妹倆轉身就走。
趙孝騫離開后,剛才還在欣喜的人群突然一靜,面面相后,老人終于反應過來,重重地一拍大腿。
「他—那年輕后生,竟是趙郡公?他竟微服私訪,聽咱們的議論,哎呀!老朽得罪了,得罪了啊!」
「原來他就是趙郡公,果然年輕,從里到外透著一股貴氣,我咋就沒看出來呢」
「他剛才還說———·他英俊風流?」
啪的一聲響,另一人厲聲呵斥道:「他說錯了嗎?」
「」—·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