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被禍害得千瘡百孔的地方,需要的是大治。
自古以來,大治必先免賦,其次均田,出臺各種鼓勵政策,讓百姓們休養生息,商人們放心經營,這個地方才能徹底活過來。
所以,免賦是關鍵,百姓暫時沒了負擔,才能安心耕種生產,華夏民族的堅韌與毅力,是全世界最強的。
只要朝廷讓百姓們喘口氣,他們就能迅速恢復元氣,為了自己的日子而踏實工作,數千年以來都是如此。
現在趙孝騫要做的就是讓百姓們喘口氣。
汴京朝堂還在爭論新政和舊法,趙孝騫不管那麼多,無論新政還是舊法,總之這三年內,我真定府的百姓不準向他們收一文錢的稅。
至于如何讓趙煦和朝堂答應給真定府免賦,很簡單,趙孝騫把真定府的現狀據實上奏,尤其強調真定府農戶們的凄慘情況,以及轄下九縣總共才十六萬多口人的現實。
數據是最真實且最直觀的,汴京的大佬們看到這些數據,如果還要堅持對真定府百姓徵稅,首先就把自己置于「不仁」的位置上,這頂帽子大佬們可戴不起,太壞名聲了,趙煦更不敢戴。
「道德綁架」不是什麼好詞兒,但趙孝騫這次用在汴京大佬們身上,相信會很有用,大佬們不被綁架都不行。
李清臣按照趙孝騫的吩咐,寫下了請免賦稅的奏疏,吹乾了墨跡后,恭敬地雙手捧給趙孝騫,神情不知何時卻清朗了許多。
看著趙孝騫的眼神灼熱且欽佩,原本被降職的失落感此刻蕩然無存。
李清臣突然覺得,能在這位年輕的都公手下當判官,或許不是一件壞事。
從這兩道奏疏上,李清臣已能看到真定府死而復生的生機,以及這位郡公隱藏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的仁慈之心。
「為生民立命」,這句話太高尚,太遙遠,只能作為讀書人的一種幾乎不太可能實現的理想。
可這位趙都公卻在腳踏實地地做著,
他從未高喊過任何口號,也從來不慷慨激昂地發表什麼忠君報國,愛民如子之類的言論。
可他做的事,卻是實實在在的給轄下的百姓尋得生機,讓他們活下去,如果可以的話,活得好一點。
「郡公高義,今日方知,下官敬佩,愿從此在郡公靡下效勞,下官也很想看看,若干年后的真定府,是何等的模樣。」李清臣突然真切地說道。
趙孝騫警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這就納頭便拜了?老李啊,別給我戴高帽子,我不是什麼壞人,但也不是什麼好人,你把我架得再高,我想下來時,也會麻溜溜地滾下來,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李清臣笑道:「好人壞人,皆是凡俗中人,凡事憑心而為,便是一個真實的人。郡公在下官眼里,就是真實的人,喜怒哀樂,貪嗔癡妄皆俱,活得像圣人那般清高寡淡,未免無趣。」
趙孝騫哈哈大笑:「不錯,老李,你也是個真實的人,我在任真定府的日子,靠你多多輔佐了,丑話說在前面,政務方面,我就是個甩手掌柜,只負責拿出章程,具體的事情還需要你來做。」
李清臣躬身一禮:「下官愿效勞。」
「劉謙諒等人正被皇城司審問,接下來要做的,是查緝轄下九縣的知縣,官吏和地主豪強,百姓們被禍害成這樣,我不信那些知縣和官吏們是清白的。」趙孝騫冷笑。
「這件事皇城司會去查,你要做的是將犯官名下的田產歸納抄沒,重新分給轄下的百姓,離開春不遠了,官府還得給百姓們分發糧種,不可耽誤了春耕。」
「犯官們這些年的不法收入興許是一筆不小的數字,這筆錢咱們截留下來,
就不交給朝廷了,回頭我想個理由糊弄過去—.」
「這筆錢目前就用于給轄下九縣的農戶們分發糧種和農具,還有就是,在真定府衙的旁邊建起東西兩市,修商鋪,鼓勵商賈與遼國通商。」
「讓人四處宣傳一下,就說真定府歡迎各地商人來此定居,做買賣,重點宣傳真定府的商人三年免賦。」
事情很多很繁雜,但李清臣還是欣然領命。
不知為何,李清臣的人生突然有了目標,相比這兩年渾渾噩噩的與真定府官員們斗心眼兒,現在的他盡管更辛苦,但做事卻更有動力了。
兩道奏疏派快馬飛赴汴京。
其中一道是清洗真定府官場,另一道是請免真定府三年農商賦稅。
趙孝騫做事真的很炸裂,兩道奏疏都是能夠引起汴京朝堂震驚的存在。
真定府說是邊境,但其實距離汴京不算太遠,快馬三日可至。
奏疏遞上去了,趙孝騫在等著趙煦回復的同時,自己也沒閑著。
劉謙諒等犯官被拿獲后,在皇城司慘無人道的審問下,招認得痛痛快快,招完了還想招。
這些年所犯的事都已落在供狀上,案子算是板上釘釘了,再無翻身的可能。
還有就是,劉謙諒等人背后的靠山他們也交代出來了。
靠山不止一人,其中包括政事堂的一位參知政事,戶部和吏部兩位侍郎,還有一位樞密院的都承旨。
這些涉事的官員背后,還包羅了汴京皇室宗親,商業巨賈,甚至江南的幾位大地主。
這是一張非常扎實嚴密的網,網上的每一根線縱橫交錯,涉及政事堂,樞密院,六部,宗親,民間財主,地主等等。
當劉謙諒等人痛快招認后,趙孝騫看著皇城司送來的供狀,饒是他身份尊貴,地位不凡,看著這份名單也忍不住眼皮直跳。
這特麼是捅了馬蜂窩了呀。
手握著這份名單,趙孝騫都感到有些燙手。
難怪劉謙諒張嵐等人在真定府行事如此猖狂,他們背后的靠山確實強大,難怪李清臣多次上疏參劾真定府官員,奏疏到了汴京都被攔堵下來。
真定府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這群人的靠山又強大,在這里為官,人性中的罪惡黑暗確實會無限放大。
盯著這份名單,趙孝騫思慮許久,提筆將政事堂的那位參知政事,以及樞密院的那位都承旨兩人的名字緩緩劃去,其馀的名字則一字不改。
案子很巨大,但真定府經不起折騰,事情到了六部這個層次就夠了。
若真將政事堂和樞密院的重臣問罪,不僅汴京朝堂會掀起驚濤巨浪,同時真定府也會成為各方大佬重點關注的地方,以后趙孝騫想為真定府爭取點什麼好政策,恐怕將會阻礙重重。
人在官場,怎麼可能做到除惡務盡,善惡分明?
朝堂本就是個灰色的地方,能站在朝堂上的人,其實善惡是非的界限已沒那麼清晰,最看重的還是「利弊」二字。
趙孝騫也不能免俗,只不過他衡量的利弊無關個人,而是為了治下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