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師兄親自趕來送死,同門情誼令人動容。」
陳實頗為感動,道,「你來得正巧,可以送師兄與你師妹一起歸西。」
奚穆然面色如常:「你的確比之前大有長進,我有三個師弟師妹葬送在你手中了吧?」
陳實點頭:「旬江牧,自稱天尊,在我西牛新洲為禍,被我誅殺。韶光,新旬江牧,在歸元世界為非作歹,亦死在我手。適才這位齊姑娘,自稱來殺我,也葬送性命。再加上奚師兄,便是四人。」
奚穆然微微皺眉,對他逼人的語氣頗為不喜,道:「你我曾經交過手,當時你從玄黃海出來,還是誅仙榜第二,殺了近兩百位苦主,你榮登誅仙榜首。」
陳實回憶往事,道:「那時奚師兄一身本領神通,令我欽佩,你的指點,讓我意識到我并非同境界無敵。」
奚穆然也有頗多感觸:「那時陳師弟一句小周天劫陣之后還有一招,令我毛骨悚然,我這才知,師尊所傳的大荒明道集并不完整。你讓我多了一個心眼兒,即便是對同門,也不得不提防。其實,我對你的觀感并不壞,甚至一度感激你的提醒。」
他這話無比真誠。
從前他對仙帝沒有任何戒備之心,經歷與陳實一戰,讓他猛然警醒,自那時起便對仙帝有了防備。
陳實詢問道:「既然奚師兄知道仙帝至尊待你們不誠,甚至心懷不軌,為何還要留在仙庭。何不脫離仙庭而自立?」
奚穆然搖頭道:「師尊待我如何是私德,師尊統帥群仙對抗天庭,則是公德。他私德有虧,公德卻是無可挑剔。我豈可因此而反他?」
他面色肅然,提起仙帝至尊便不由自主露出敬仰之色,語氣也漸漸慷慨激昂。
「三十六萬年來,天庭暴政,奴役仙人,生殺予奪,視如草芥。仙人苦天庭久矣。歷代抗爭天庭的仙人,不計其數。可惜,都以失敗告終。三清門人,西天佛祖,事不關已高高掛起。師尊本可像他們一樣做個閑云野鶴,但義無反顧站出來,廣邀豪杰義土,反抗天庭。盡管他私德有虧,但義舉無雙,我斷然不會反他!」
奚穆然看向陳實,道,「你若是見到他,也會敬仰他,也會死心塌地的追隨他。」
「我不會。」
陳實搖頭道,「我出生在西牛新洲,記事時起,便知道村外有邪票,會吃人。人死后要立刻燒掉,或者拖到月亮照不到的地方,否則會變成邪票。
「我們村附近有很多村子被邪崇滅村,有時候還會爆發魔變,方圓千百里所有人所有生靈,悉數化作魔物,被魔吞噬。我長大一點才知道,原來這六千年來,人們的日子都是這么過的。
「后來我又發現,過去一萬六千年間,原來不止我們如此凄慘,還有大商遺民比我們更凄慘。
他們不得不變成邪崇,變成鬼族,生活在陰間。再然后我才知道,原來差點滅掉我們的世界的,只不過是一只蟲子!」
他臉上露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色,不知是感慨西牛新洲的人們的命運如此荒誕,還無奈一只蟲子居然可以造成如此大的破壞。
「你知道當我得知,讓我們一萬六千年來陷入悲慘命運的,只是一只蟲子時,我的內心是什么滋味么?」
「你知道當我得知,天尊只是為了放養這只蟲子,便要滅掉我們賴以生存的世界時,我心中的仇恨是何等之巨么?」
「你不知道。奚穆然,別往你們臉上貼金了。面對祖庭,你們尚且能放出冰寒,凍死餓死無數人,尚且能放出大魔魔種,屠戮四方。」
陳實笑道:「就你們,也配稱正義之師?就你們,也想掀翻天庭?你們還不如天庭!」
奚穆然嘆了口氣,頗為失落:「你對仙庭的了解太片面,誤會了我們。師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仙人,為了讓我們仙人徹底掌握地仙界。這是一個崇高的理想,為了這個目標,有時候需要做一些必要的惡。」
陳實嘴角露出一抹譏笑,悠悠道:「你的一句必要的惡,就帶給我們一萬六千年的災難,死了無數人這就是我必須殺掉你們的原因。」
奚穆然面色沉下,突然展顏笑道:「陳天王,我敬你一杯。」
他舉起酒杯,陳實也舉起酒杯,兩人一飲而盡。
奚穆然放下酒杯,道:「昆都侖何在?」
「昆都侖在此!」陳實將昆都侖擲在地上。
奚穆然看了昆都侖一眼,又收回目光,感慨道:「我初見你時,你意氣風發,獨自迎戰數百仙人,手段層出不窮,令人欽佩。只是沒想到,今日竟會是你我生死相對。」
他站起身,道:「不知道你參悟出的那多出的一招,是否可以破開境界的差距,與我匹敵?」
陳實站起,抬手間養劍葫蘆飛來,倒懸于天,面色肅然道:「讓奚師兄失望了。殺你,我準備動用劍法。」
奚穆然微微一證,不解道:「為何?」
陳實微笑道:「我用天地回心這一招,殺韶光,再殺船夫,這一招的確極為強大。但是殺你,
我沒有把握。我擔心你沒有死在這一招之下,反倒將我這一招的精妙學去。」
他目光落在奚穆然的臉上,仔細觀察,道:「自你踏入七星月宮的第一步,我便觀察你的氣息變化,我發現,自從上次你我一戰之后,你的招法變得更加完美了。與我一戰,你學到了很多。」
奚穆然沒有否認,道:「與你一戰,我敗落你手,你用與我一樣的招法擊敗了我,讓我痛定思痛,閉關很久,終于有所進步。」
他面色黯然:「陳師弟,我不想殺你。我們這些師兄弟中,你的天分最高,能在神通上勝過我的,僅有你一個。你是真正領悟大荒明道集神髓的人。我不想你死在我的手中。」
他振奮精神,勸道:「你將昆都侖交給我,隨我去仙庭,我保你無事!」
陳實搖頭道:「奚師兄不必說了。」
奚穆然沒有繼續勸說,抬手道:「請!」
陳實長吸一口氣,叱咤一聲,頭頂虛空之中道墟道境頓時浮現,大陸倒懸,黑暗天道形成的各種異象掛在天空之中!
同一時間,另一座魔井旋轉著出現,井中魔域廣無垠,魔血寶樹倒掛在天幕上,萬千枝條飛舞。
又有一座西牛新洲的虛影若隱若現,看不真切,似乎距離很遠,而且西牛新洲周圍有黑暗躍動,像是無數觸手,試圖尋找地仙界的準確位置。
大道霞光如潮涌動,從天而降,向陳實涌來!
誅殺齊佩佩和船夫屠蕩之時,他甚至沒有動用自己的道境,僅憑自身的實力便將兩人先后擊殺。
但對付奚穆然,他不敢托大,直接將三大道境召喚過來,調動道境的天地道力!
他的道境,與眾不同,皆是經過黑暗海天道的改造,天地道力更強。
當這些道力涌來,加持陳實之時,陳實只覺修為節節暴漲,似乎擁有無邊的力量!
伴隨著他的一聲暴喝,養劍葫蘆中一百零八道玄黃劍氣飛出,宛如有一百零八個他同時持劍,
施展出鴻蒙剖分玄黃判離這一招!
一百零八道劍氣,一百零八招累加,這一招的威力也頓時層層疊加,威勢暴漲!
劍出之間,有開天之力,他仿佛化作開天辟地的巨人,一劍剖開混沌,蕩開玄黃海,造就無數世界向外飛出!
這一刻,他似乎把握到了夫子當年開創這一招的心境。
那時夫子來到地仙界后,舉目之間,所有靈山圣地,皆是有主之物,他作為當世最強大的存在之一,竟無立錐之地,只能在蓬萊西這等廢棄之所棲身。
他內心之中動了開辟玄黃海的念頭,將這片浩瀚無垠的大海開辟出來,從玄黃之中誕生無數世界和圣地!
然而不知何故,他只是開創了這一招,并未動用過,因此玄黃海還是玄黃海。
此時這一招由陳實施展出來,劍氣縱橫闔,奚穆然只覺撕裂一切的劍氣自四面八方襲來,要將自己當成鴻蒙,當成玄黃,開辟出來!
面對金鰲島的最強傳承,他只能硬接,只能擋,無從躲避!
剎那間,他便將修為提升到極致,眉心一顆明珠飛出,名叫大荒珠,珠內青山蔥翠,長河萬里,有著廣無比的山河,還有無數生靈棲息其中,飛禽走獸,花鳥蟲魚,應有盡有。
甚至這珠子中還有著數十個凡人國度,秩序井然,供奉奚穆然,
奚穆然的這枚大荒珠,乃稀世之珍,是他從一處史前古跡中尋獲的異寶,仙帝至尊見了,也說此寶內蘊一個完備世界,煉成法寶后威力無窮。
他祭煉此寶已有數千年,遷徙生靈進入大荒珠中,逐漸形成如今的氣候。
大荒珠吸收無邊星力,比他本體還要厲害,甚至勝過他的道境!
此珠懸空的瞬間,一百零八道玄黃劍氣頓時受阻!
而在大荒珠內,數以億計的人們紛紛仰起頭,只見天空崩裂,無數粗大無比的劍氣將天空撕開,甚至從天而降,摧毀山巒,蒸發河水,劈開大地!
珠內地水風火涌動,頃刻間便將整個珠子中所有生命,包括那數以億計的人們,化作飛灰!
奚穆然氣息大震,鴻蒙剖分這一招的威力太強大了,哪怕是大荒珠,也難以抵擋。
但下一刻,大荒珠內時空重組,平息地水風火,再立陰陽五行,群山再生,長河再現,裂開的天空紛紛復原,珠內的天地大道,悉數恢復如初。
即便是適才毀于陳實劍下的億萬生靈,此刻竟也紛紛重生!
這件法寶,著實強大,詭異莫測!
就在大荒珠擋住鴻蒙剖分的同時,劍光之中,一道刀光劈來,撕裂奚穆然四周的一切,天地時空,盡皆密布裂痕!
陳實手持天羅化血神刀,施展出天柱崩摧地維裂這一招,自劍光之中襲來。
天羅化血神刀平日里要么被他放在井中魔域溫養,要么放在養劍葫蘆中磨煉,陳實祭劍之時,
此刀也自葫蘆中飛出,為的就是在斗法之中,襲殺奚穆然!
天地崩摧地維裂這一招,乃是陳實從西牛新洲外道中參悟出的招法,精妙絕倫,同樣詭異難擋1
奚穆然將大荒明道集提升到極致,催動萬象森森,各種道象層出不窮,迎擊天地崩摧,道象蘊藏的威能極大,但遭遇刀光,頃刻間便四分五裂!
然而奚穆然的修為實在高深莫測,僅憑這一招,便將陳實的招法震得散亂,難以為繼!
他這一招使出,立刻化作攝提大角,虛空震蕩,一只大角破空襲來,直插陳實心窩。
陳實揮刀抵擋,被生生抵飛,哪怕他的刀法再精妙也抵擋不住,轟隆一聲撞穿月宮,來到外面的月亮之上。
奚穆然頭頂現出金仙道境,已經是金仙境的第六重道境,業已圓滿。
他一招將陳實逼退的同時,再祭起大荒珠,迎著陳實打去。
陳實雖然敗退,但依舊不亂,引來玄黃劍氣布下重重防御,正欲施展鴻蒙剖分抵擋大荒珠,此珠已然從劍陣之間穿過。
鴻蒙剖分切入大荒珠之中,珠中世界毀火四次,重組四次,便穿透鴻蒙剖分,轟向陳實!
陳實面色凝重,暴喝一聲,天空中魔井越來越大,井中魔樹飛出,無數枝條舞動,刷向大荒珠,掀起無比宏大的雷音。
珠中內藏一個世界,帶著無窮無盡的道力襲來,而井中魔樹經過陳實的祭煉,蘊藏著黑暗海天道,雙方碰撞的一瞬間,無比絢爛的光芒爆發開來,讓月亮變得無比明亮,甚至超越太陽良多!
「轟!」
一股又有一股恐怖的震蕩四面八方沖擊而去,掃蕩四周數十萬里空間。
陳實倒在樹下,四肢皆碎,胸口破開一個大洞,前后透亮,脖頸僅有一點皮連著胸腔,腦袋破了半邊,枕在樹根上。
那株魔血寶樹也破破爛爛,枝條樹葉,悉數碎去,從井中飛出,扎根在月亮表面。
而奚穆然也被震得全身血肉模糊,月宮也被轟塌,他險些被埋在月宮中,勉強爬起,搖搖晃晃的向陳實走去。
他的大荒珠并沒有比魔血寶樹更強,但他的修為卻遠勝陳實,占了很大便宜,傷勢沒有陳實那么重。
陳實躺在樹下,勉力睜開眼晴,突然鼓蕩殘存法力,一顆鈴鐺飛出,沖至奚穆然身邊,鈴聲大作!
奚穆然幾乎被這鈴聲蕩碎了元神,忍不住哇哇吐血。
樹下,陳實試圖再搖動鈴鐺,法力卻已經耗盡,咧嘴一笑:「我本可以贏的——”
他一口氣沒提上來,氣絕身亡。
那鈴鐺當螂一聲落地。
奚穆然松了口氣,正欲上前,檢查尸體,突然毛骨悚然,急忙飛速后退。
只聽一個聲音傳來,充滿悲愴:「陳天王,陳天王!愚兄來遲了一步!」
奚穆然凝眸看去,心頭一跳,來人正是托塔李天王,只是手中沒有了玲瓏寶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