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畢生修行,銳意飛升,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陳實看著這些侍女和青麒麟的尸體,一時間有些迷茫。
死在奚穆然手中的侍女,或許在飛升前可能是凡間高高在上的仙子,是宗門引以為傲的天才,是名動八方的名宿,但在奚穆然這等仙庭貴公子的眼中,卻只是可以利用的玩物,可以處死的蟲豸。
無事時,她們是奚穆然的玩物,有事時,她們便是保守秘密的尸體。
這種落差感,讓陳實很不舒服。
“辛苦修行,所為哪般?你們是天驕啊!”
陳實心道,“在天庭,飛升的仙人不過是天兵營中隨意可以抹除的兵卒,在仙庭,飛升的仙人也不過是可以隨意抹殺的螻蟻。就像是我考中秀才,在村里人眼中,我是秀才老爺。但在西京,秀才算個屁。”
他第一次覺得地仙界是如此虛偽與可笑。
“所謂仙神之爭,只不過是上位者的權力游戲,與我們這些千辛萬苦渡劫飛升的下界仙人無關。這不是我們的戰斗,無論哪一方勝了,我們這些飛升者的地位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他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悲憤,“六朝何事,只成門戶私計,這一點在神洲未曾改變過,在西牛新洲也未曾改變過,在地仙界更是如此!這世道!”
他心中又涌出一種無力感,他不過是個剛剛飛升的小仙人,無權無勢,需要在天庭仰人鼻息而活著。
他改變不了這一切。
“歸根結底,我和爺爺只是對付邪祟的符師。這里是地仙界,沒有邪祟,我和爺爺不適合這個地方,還是早些回去罷。”
奚穆然打量這些侍女的尸體,微微皺眉:“少了一人,小紅秀不在這里。這女子素來聰明,多半是知道我若是輸了,會對她們下手,提前走了……師弟,我還有事需要處理,先走一步。”
他抬手拋來一塊令牌:“你既然是師尊在凡間收的弟子,那么此物也有你一份。這塊令牌是我們師門的信物,你先收著。”
陳實接住令牌,低頭看去,只見令牌是以玄金煉制而成,一面雕琢的是一片奇異的道境,中央是一面命幡,四周應是道象,但是太細小,看不分明。
背面是無上道三個字。
陳實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心道:“我如今算是仙庭的人了。仙庭與天庭作對,我也是天庭的人……隨他們去吧,此次回到天庭,尋到爺爺他們,我們便回西牛新洲,我老老實實的做我的真王,爺爺做無上皇,我們爺倆魚肉新洲百姓,不是很快活?”
他看了看侍女和青麒麟的尸體,遲疑一下,便想先將侍女埋葬。
至于青麒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他正想著,只見幾個黑衣仙人來到這里,看到他手里的無上道令,向他齊齊躬身施禮:“公子!我等奉命前來,做善后事宜。”
陳實怔住,這幾人黑衣黑鞋黑腰帶黑飄帶,面目也籠罩在黑頭巾下,正是善后仙人!
陳實在鎮魔井中遇到過這些善后仙人,之后便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們,沒想到會在此地再度遇到善后仙人。
不過善后仙人的衣著都是一模一樣,看不見面目,也不知他們是否是鎮魔井中的那幾人。
“你們善后便是。”
陳實又忍不住道,“你們為何來這里善后?誰通知你們的?”
幾個善后仙人盡管驚訝,但陳實手中的無上道令卻是真的,容不得他們質疑。
其中一個善后仙人道:“不是公子通知我們的么?各地都有善后仙人,公子可以燃一張善后符,很快便會有善后仙人趕來。”
陳實道:“如何畫善后符?”
幾個善后仙人更加驚訝,為首的善后仙人道:“公子能否讓我看一看令牌?”
陳實將無上道令交給他,那仙人仔細查看一遍,的確是無上道令,這才道:“屬下這里有一張善后符,公子一看便知。”
他取出一張善后符,交給陳實。
陳實取符仔細觀看,只見此符形態與傳統的符箓篆形態都有不同,是以仙道道紋書就,而傳統的符箓篆形態則是從神祇的形態、語言著手。
“仙道在與神道切割,從根本上鏟除神道對仙道的影響!”
陳實心中微動,仙道之所以能起家,是從大商時期的巫祭道紋而來,而巫祭道紋的源頭,就是神道!
符箓篆,都是用來描述神的法門,而符箓篆恰恰是修行的基礎!
如今仙道發展起來,若是從基礎上摒棄神道,那么仙人再也不需要神祇。
那時,便可以徹底鏟除神祇!
“爺爺就在做這種事情。他飛升前,就在研究如何以符箓篆來重構仙道。”
陳實微微皺眉,陳寅都的想法,與仙庭高層的想法,不謀而合!
若是被仙庭發現陳寅都,肯定不會放過這個人才。
那時只怕就走不掉了。
“這次我鬧得動靜這么大,爺爺應該會去天庭找我吧?與爺爺重逢后,我們便立刻離開地仙界,回家魚肉父老鄉親!”
他收起善后符,徑自離去。
那幾個善后仙人則在清理侍女、青麒麟的尸體,將一切痕跡抹去。
陳實尋到最近的一個天河渡口,通過星門,乘坐星槎回到天庭。
待星槎停靠穩妥,他跳下星槎,鎮守星門的神將見到他,聲若洪鐘道:“陳天兵,聽聞你案發了,是誅仙榜排名第二的劫匪,在玄黃海殺了不少人。很多仙家來天庭告狀你還敢回來?今日回來,明日便上斬仙臺!”
陳實爭辯道:“誅仙榜第二的那匪徒,不是我,他沒有面目。道兄不要血口噴人。”
“血口噴人?”
那神將冷笑道,“苦主把狀告到大天尊那里去了!而且誅仙榜上你原來的畫像都撤了,如今換個新的,與你一模一樣!”
陳實漲紅了臉,道:“難道便不可能長得一樣?大千世界無所不有,或許存在兩個長得一樣的仙人。”
“你在玄黃海殺害苦主,被人用留影鏡照得清清楚楚。”
陳實便之乎者也的說了一番,什么因果定數,相同的花,之類難懂的話。
他還未離去,只見又有一艘星槎駛來,星槎上到處都是肢體殘缺的天兵天將,這些仙人意志消沉,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
不少天兵營的將士將他們請下星槎,送往天道居。
陳實估摸一下,這十多艘星槎運來近千位天兵天將。
“怎么傷了這么多人?”他詢問鎮守星門的神將。
那神將道:“他們是從黑暗海回來的傷兵,跟隨李天王一起出征泥犁大世界的,受了傷,前線不能治愈,只能送回來了。”
陳實望著這些天兵天將,這時又有幾艘星槎駛來,船上的也是天兵天將,各個傷殘,無法再戰。
“最近泥犁大世界的戰事很緊,李天王在催促增兵呢。”
那神將道,“后來便又增了幾萬天兵,不過看樣子,多半是都損耗在泥犁大世界了,還有小半受了重傷送回來。”
陳實詢問道:“送回天庭后,這些傷兵怎么辦?”
“先治療唄,只要不死就行。待傷勢好了,給一筆錢財和靈丹靈液,便可以離開了。還能怎么辦?”
那神將道,“陳天兵,你不逃走?回天兵營,只怕真的要殺你的頭!”
陳實謝過他的提醒,跟著這些傷兵回到天道居,只見天道居中也多了許多傷員,來自天庭的御醫正在忙來忙去,為他們診治。
他又看到那些被治愈的傷兵,往往長著鹿腿、馬腿,又或是猿臂,想是被人用造化之法,把動物的腿腳手臂,接到這些傷兵身上。
他們在學習如何適應新的肢體,有些人已經可以健步如飛。
陳實心中微動:“巫契的不死仙法,或許可以救治這些人。”
不死仙法被新鄉朝廷破譯過,從巫祭道紋破譯為符箓,陳實飛升后,又將這門功法改為道紋,融入到自己的功法體系之中。
不死仙法雖然比不上大荒明道集這等功法,但經過陳實轉變為仙法后,也是非同小可,完全可以媲美金仙級的功法,讓人修成金仙絕對沒有問題。
陳實來到自家隔壁,尋到仲麟,道:“你能否將所有傷兵召集起來?我想傳授他們不死仙法,只要勤加修行,便可殘肢再生。”
仲麟聞言,驚訝道:“這等功法,少說也是金仙功法,被仙家珍藏,你舍得拿出來?”
陳實搖頭道:“區區功法而已,何足掛齒?你能召集所有傷兵么?”
仲麟道:“這有何難?我召集火字營的將士,去挨個跟傷兵說,曉以利害,他們自會前來。”
他興沖沖離去,陳實回到自己的天道居,請出黑鍋,稍作修整,便想出門打聽陳寅都是否來尋過自己,他剛剛出門,便見白芳芳蕭度蘆等人帶著許許多多傷員來到天道居外。
陳實向遠處看去,只見更多的傷員向這邊趕來,神態頗為激動。
他們越聚越多,將道路堵的水泄不通,陳實退回天道居,請他們進來,但很快院子里便擠滿了人,有人只剩下一條腿,但沒有坐的地方,只得拄著拐靠著柱子站著。
還有的人被攔腰斬斷,雙手撐地爬了進來,只是太矮,翹首張望,卻看不到陳實,空自焦急。
天空中也有不少傷兵,他們傷勢雖重,卻拖著重傷之軀催動修為,讓自己飄浮在空中,唯恐錯過這場機緣。
天道居里里外外,足有兩三千人,外面還有源源不斷的傷兵往這邊趕。
陳實看著這些傷殘的天兵,迎上他們一雙雙熱切期盼的目光,心神恍惚一時間嗓子有些沙啞。
這時只聽轟隆一聲,他急忙循聲看去,是黑鍋人立起來,把仲麟的天道居墻頭推倒,打通兩座天道居,方便更多的人進來聽講。
“黑仙人,我來助你!”
白芳芳連忙跑過去,與黑鍋一起把仲麟和隔壁的天道居一起拆成平地,蕭度蘆、戴清溪等人見狀,把附近其他四五座天道居也拆了,讓這些傷兵可以坐下,不費修為。
傷兵越來越多,漸漸把這些天道居填滿。
陳實見人數不再增加,這才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諸位,我這門功法,喚作不死仙法,乃八九玄功、不滅金身之源頭,只是沒有那般精妙。今日傳授給諸位。”
傷兵之中一片哄然,他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紜。
八九玄功和不滅金身很多人都聽過,名聲在外,可以斷肢再生,斷首再長,甚至有傳聞,哪怕只剩下一滴血,亦可再生,恢復到巔峰!
這等玄功他們這些天兵天將最多只是聽聞其名,別說見過,就連被打死的資格都沒有!
他們修煉的功法,往往來自下界,或者自己參悟,也就是天仙境的功法,想要再進一步,修成真仙,要么天分高得離譜自己領悟,要么便只能拜師投靠其他勢力,得到重用。
至于修成金仙,沒有天大的機緣,更是休想。
陳實心念微動,道場鋪開,將所有傷員籠罩在自己道場之中,娓娓道來,講解不死仙法的奧妙。
這門功法經過新鄉朝廷的破譯,有著符箓形態,理解的難度沒有道紋那么恐怖,因此這些天兵天將也能聽得懂。
他們坐在陳實道場之中,面前自動浮現出不死仙法的符箓,向他們展現這門功法的奧妙,引人入勝。
陳實又由淺入深,從符箓慢慢講到道紋,將這門功法更高層次的修煉法門傳授給眾人。
不過,即便不死仙法已經變得簡單,但每個人的悟性有高有低,并非所有人都能領悟出來,陳實耐下性子,一點一點講解,不知不覺間,一坐便是六七天。
待到所有人基本上弄明白這門仙法的運轉,陳實這才收回道場,笑道:“諸君只要勤加修行,今后長出肢體并不困難。倘若修至大成哪怕只剩下一塊骨頭,也可復生。”
眾多傷兵感激涕零,一個傷兵跪拜下來,哽咽道:“道兄真乃我們的再生父母!”
眾人紛紛向他叩拜,陳實連忙道:“諸君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他好不容易送別這些傷兵,卻見外面來了更多的天兵天將,其中還有不少天兵營的總兵,甚至還有幾位是天兵營的都督、大都督,烏泱泱一片,比傷兵還要多!
陳實看著他們,疑惑道:“諸位,你們這是……”
丑字衛的大都督哈哈一聲大笑,躬身拜下,道:“我等聽聞道兄講解不死仙法,救傷兵于水火,因此冒昧前來,向道兄求教。”
他直起腰身,誠摯萬分:“身為天兵營的兵,不知何時就會上陣殺敵,難免傷殘。我們今日未殘,將來未必。懇求道兄,傳授玄功!”
門外,萬千天兵天將齊齊躬身拜下,異口同聲道:“懇求道兄,傳授玄功!”
陳實露出笑容,朗聲道:“區區仙法,陳某不至于吝嗇。諸君請起。”
他再度落座下來,傳授這些天兵天將不死仙法。
天道居外,伍觀云躬身侍立,將陳實傳授不死仙法的事情如實告訴奚公子奚穆然。
奚穆然微微一怔,贊道:“我這位師弟真是好心機,一門金仙功法,便收買了二十萬天兵天將的心。他拉攏這么多仙人,想造反么?”
他話鋒一轉,道:“不過他如此大張旗鼓的收買人心,李天王能容得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