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安園,裴夫人住的院子。
此刻所有的下人皆離開了,只有母子二人在屋內,一面色凝重,一平靜無波。
過了好一會兒,裴夫人才嘆息一聲,緩緩開口問道。
“那么大的攤子說不要就不要了,你確定嗎?”
“裴家的攤子是大,可困住了多少人?父親,母親還有我們都是其中的犧牲者,我不想做如父親那般既要也要之人,所以還請母親也放寬了心思,多為自己日后的生活打算吧。”
“說得輕巧,你可以放棄這些,那阿杳和阿邈呢?他們日后怎么辦?他們可還是要在漢州長久待下去的,你讓他們又該如何面對族人?”
聽到這話,裴子謖并不著急,繼而就對著裴夫人解釋說道。
“比起裴家的大姑娘和三公子這兩個名號,兒子覺得裴將軍更適合他們,他們打小就跟我一樣長在軍中,如今借著南唐大勝一事,也在軍中站穩了腳跟,便是沒了裴家這層身份的庇佑,也影響不到什么的,況且在來之前,我就同王爺說過此事,有他在,無人會動他們兩個,畢竟漢州牽制了西京城,西京城不也一樣牽制了漢州嗎?”
這話一點不假,他們兩個是裴子謖的親弟親妹,他既然想好了一切,怎么可能不為他們二人準備好退路呢。
而裴夫人在聽到這樣的答案以后,多年挺直的背脊不自覺的就彎了下來,眼神中充滿了愧疚又心疼的看向了裴子謖。
欲言又止,但最后還是開了口。
“這些年,到底是苦了你們兄妹三人了,我這個做母親的不稱職啊,才會讓你們過得如此艱難,對不起。”
“母親這話,也對也不對,我們兒時需要關心和疼愛的時候,您的冷漠確實傷人,可現在大了再想想,磨礪方能徹骨香,也不是沒有道理的,起碼我們三人都沒有讓母親失望,不是嗎?”
裴夫人點點頭,眼淚也跟著落了下來。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臉,低咽的哭聲就傳了出來,這么多年了,她從不在孩子們面前哭泣,總是一副冷傲冰霜的模樣,可現在,裴子謖的話讓她褪去了那層傲骨。
她始終欠著孩子們一句“對不起”,所以她也想要用余生去盡可能的彌補他們童年缺失的那份母愛。
裴子謖沒有多說什么,靜靜地陪著她。
而門外,蘇盛也跟著微微紅了眼眶,但此刻他的心是落定了的,無論表妹愿不愿意同他一起離開,但起碼現在,她總算是稍稍松懈了一些這些年來的緊繃。
這是好事。
于是,默默的離開了院子,留給他們母子二人談心的余地。
翌日,一直都沒有進過宮的裴子謖突然帶著母親,以一身誥命的服飾入宮求見陛下,其他人還以為是不是裴家發生了什么大事呢,結果御書房外,連伺候皇帝幾十年的老人得忠公公都有些吃了驚。
“你們母子二人可知道自己現在說的是什么話?”
“回陛下,臣與母親就此事已經考慮了多年,之前沒有啟奏陛下,完全是因為大綏外敵不清,臣有責任在身,可現在,既然邊境已無禍患,那么臣也該在家里報恩母親多年的生養之恩了,所以懇請陛下能允準臣恢復白丁之身,以求得母親脫離苦海的機會。”
裴子謖這一番好兒子的言行做派讓老皇帝有些疑惑了。
漢王請賞的奏折,他一直以病重壓著沒批,聽到裴子謖來了的消息還以為他是不是要討賞些什么呢,結果竟然是這樣的請求,一時間還真是有些瞧不明白他的目的。
繼而眼神看向了裴夫人,隨后就語氣嚴肅的問道。
“裴夫人,你乃是宣州吳氏名門出身,也該知道自己的身份使命和責任,這么多年都相安無事,為何突然非要和離,還要朕來昭告天下,難道你對裴氏一點恩情也不顧了嗎?”
言語之間有些帝王的施壓,奈何裴夫人進宮這一趟已經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哪怕今日她沒法如愿,也要斷命在此,以求來生做個離裴家遠遠的人,所以鎮定的回答說道。
“陛下明鑒,臣婦自十八歲入裴家,從未做過一件對不起裴家之事,而裴老帥卻罔顧裴吳兩家的姻親之源,執意要在家中寵妾滅妻,幾年前,我就已經搬離了裴家老宅,之后無大事,再不入裴門,夫妻做到我們這樣的還有什么意思?這二十年來,我已經在裴家過得比在吳家更長了,該做的也已盡心,此刻來求陛下恩典,無非是想要讓自己余下的人生不在受裴家的這份窩囊氣罷了,還請陛下成全。”
“胡鬧,你們這份親事可是先皇所賜,現在要和離,豈不是打了先皇的臉面?”
“臣婦豈敢?當初先皇賜婚,乃是為著裴家和吳家好,可姻緣雖是天定,但情誼卻非可培養的,這么多年我與裴老帥已是老死不相往來之勢,臣婦也不想鬧出什么丑聞來令家中蒙羞,所以懇請陛下成全。”
裴夫人說完這話,重重的磕了幾個頭。
很快頭上就有了血印,裴子謖看見母親這樣,心里更是決心今日就要將此事給了結,于是也跟著母親一樣,對著老皇帝請求的說道。
“陛下可還記得在臣出征南唐之前,您曾派人送來圣旨,言明若能一舉拿下南唐,高官厚祿,前途無量,臣如今已實現了為將的諾言,但不求這些身外之物,唯愿母親能脫離苦海,請陛下允準!”
老皇帝此刻內心很復雜,他當然知道裴子謖放棄了這些東西來換一個所謂的和離請求,對他而言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但是事情來得如此之突然,就讓他不免有些多疑了。
正當他想著要如何“婉拒”之時,突然聽到了清歡公主求見。
收起了臉上的多疑,而后眼神中掛著些淡淡的寵溺,隨后便開口說道。
“讓公主進來。”
“是,陛下。”
很快,眾人就見到了清歡公主,她雙手交疊在腹前,公主服制寬大又莊嚴,因此若不是仔細看,還真瞧不出來她六個多月的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