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消息靈通,他們明明是直接落地山頂,也沒下山,但第二天一早,整個村子都知道潘筠回來了。
于是村民們挎籃拎包,一大清早就爬上山來。
潘筠他們當時剛做完早課,看到一身晨霧出現在山門的村民們,愣得張大了嘴巴。
“你們這是?”
“我們來拜三清。”這都是借口,實際上,他們是來問王小井等人的消息。
潘筠回到泉州后,就把王小井他們的信和東西都交給王璁的丁管事,由他送回。
各家也都收到了,但他們還是想從潘筠這里了解更多。比如,從這里去倭國多遠,以后他們多久回一趟家,好不好回,花費幾何?
在倭國那邊吃什么,喝什么,氣候如何,住的慣不慣……
潘筠是山神廟廟祝,村民們都很愛戴和信任她,而妙真三個更是村民們看著長大的,他們被圍在中間,沒人能他們說假話。
村民們一聽說,那邊連住的房子都沒有,需要自己搭建,冬天還極冷,才過完重陽就開始寒氣上涌,便不由的抹眼淚;
但聽說那邊也是吃的米面,菜自己種,飯自己做,就又高興起來。
有米有菜,又自己做,食物總是對胃口的,那便不算委屈了自己。
小井娘坐在潘筠身邊,問道:“廟祝,過完年你們還去倭國嗎?”
潘筠扭頭去看王璁,觸及他的目光,便對小井娘微微點頭。
小井娘就拉起她的手笑道:“到時候我給小井做兩件衣裳,幾雙鞋子,還請你幫我帶給他。”
其他有家人在倭國的也紛紛應和,他們都有東西托潘筠帶去。
潘筠一口應下。
王璁既然打定主意要走海貿這條路,她這個做師叔的,怎么也要為他保駕護航,護他走幾段。
也讓海上黑白兩道的人知道,王氏商號,王家的船是她罩著的!
所以過完年,她肯定要抽空多飛幾趟倭國。
修煉要錢,正好倭國的銀山和商貿都可以為他們賺錢。
得了潘筠肯定的答復,小井娘他們就把消息散出去,也不知道村民們的消息是怎么走得這么快的,分明沒人專門干這事。
但他們從山上下去,再一收拾東西回娘家走親戚,等到晚上,大半個玉山縣都知道了。
新上任的汪縣令晚上吃飯時就聽夫人潘素提了一嘴:“三清山的大善人潘筠回來了。”
“潘筠?你怎么知道?”
“今天劉家上門拜年,順口提了一嘴,她娘家是樂平鄉人,村里有個姑奶奶嫁到了引漿村,那姑奶奶有個小姑子就嫁去了汾水村,今天她回娘家,臨出門的時候正好跟回娘家拜年的小姑子碰上,她小姑子提了一嘴,說昨晚上潘筠就回來了,今天天沒亮,她公婆就上山拜三清,下山后說的,潘筠年后還要去倭國,她之前從縣里帶走的那些人,都在倭國挖礦呢。”
這么一大段話,要不是汪縣令,一般人得聽懵,他不震驚于潘筠年后要去倭國,他震驚于夫人的消息來源。
“沒想到,我們才來兩月,你的消息就如此靈通了?”
潘素瞥了他一眼道:“小看后院了不是?我告訴你,我們這些太太也不是吃干飯的,你們男人在前頭不好說的話,我們可以說,你們得不到的消息,我們也可以打探。”
她壓低聲音道:“我知道這潘筠道長如今在玉山縣猶如仙人,聲望大,大人要做的事,她若肯開口,那事便成了一半;她若反對,那事便敗一半。”
汪縣令沉思皺眉。
潘素就推了他一下:“你愁什么?我打聽過,她正年輕,一年倒有大半時間在外學習歷練,并不常回玉山縣,這個年紀的女孩,既善良又心軟,你多說好話就能把關系搞好,不比你屈尊降貴跟錢老爺他們喝酒吃飯來得劃算?”
汪縣令:“讓僧道參與政務,只怕遺禍無窮。”
潘素不覺得:“僧道也好,士紳也罷,不都是人?皆有私利,怎么士紳富商勾結你們以權謀私就是可控,僧道就遺禍無窮了?我看,都一個樣,只是你們瞧不起僧道,就好比瞧不起我們女人一樣。”
“哎呀,夫人怎么又扯到這事上來了,我何曾瞧不起女人?”汪縣令握住她的手道:“你可是我的女諸葛,我十個幕僚都比不上一個你。”
潘素道:“我們明日去三清山燒香吧,你正好見一見這位潘廟祝,上一任的蔡晟如今還在大牢里蹲著呢,你可得和三清山搞好關系。”
汪縣令覺得夫人把他們的位置放得太低了,道:“蔡晟坐牢是因為于謙告他官逼民反,證據確鑿,我才是他們的父母官,不應該三清山的人來與我搞好關系嗎?”
潘素:“你初來乍到,姿態放低一點怎么了?這不也是為了在玉山縣有所作為,利于你的前程嗎?”
她頓了頓后道:“罷了,誰讓你是縣太爺,是我的冤家呢?你就只當是陪我去上香,我聽說三清山山神廟很靈驗,我去給你和孩子祈福,再求兩張平安符,我聽人說,潘道長親手畫的平安符,通過錢家和王氏商號往外賣,一張要十五兩到三十兩不等,但在山神廟求,只需五兩銀子。”
就這,汪縣令還嫌貴呢,咋舌道:“其他道觀求平安符只要一兩左右吧?”
“貴有貴的道理,我可是聽說了,這位潘道長是山神弟子,意識通神的。”
雖然潘筠被縣民們傳得神乎其神,但受過儒家教育的汪縣令依舊是堅定的無神論者,他對神鬼的態度和孔老夫子一樣,敬而遠之。
不信,不詆毀,遠之。
巧了,潘筠對他也是這樣的想法。
對明仁這樣明顯知道一些修真世界,且對他們這種人持正面看法的,潘筠很樂意和他交朋友,并互惠互利,具體參見王璁和明仁的關系;
對蔡晟這樣無知,卻又一心撈錢撈權心術不正的,那自然是盡己所能的把人捶死在坑底,能坑的時候一定要坑一把;
但對汪縣令這樣無知無覺卻正常的父母官,潘筠便希望彼此敬而遠之,一切遵照規章制度辦事就好。
她不影響官府運行,官府也不要有意為難她。
大家就按照世俗做一對普通的官民。
一般來說,第三種狀態才應該是常態。
也只有第三種狀態成為常態時,這個世界才健康有序的發展。
所以在初三那日,汪縣令陪同妻兒過來燒香,潘筠只抬頭看了倆人的面相一眼,便知道了該用怎樣的態度對待他們。
潘筠只當做平常,恭敬有禮的接待了他們。
這讓汪縣令心情好了許多,臉上露出笑容來,特意多問了幾句:“王小井等人在倭國如何?”
王小井他們一開始的離開是秘密,但縣衙在幾次回訪找不到人之后,便從部份家屬口中知道了他們的去向。
汪縣令不知道蔡晟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想得挺開的。
在他看來,這些當過反賊的縣民,只要不是在鄉間橫行霸道,或是跑到福建去參與鄧茂七的起義大軍,他們干什么他都能接受。
去倭國挖礦,那就更好了。
這次刺頭去番邦,總比留在縣里好吧?
不過,到底是自己的子民,作為父母官,汪縣令還是要關心一下的。
他希望潘筠能用她的善良和寬容感化他們,讓他們回來時能消除心中戾氣,并擁抱愛與和平,要是能再影響一下家人和鄰里,創建和平友愛的玉山縣,那就更好了。
所以他詳細詢問了王小井他們在倭國的生活情況,包括但不限于住宿、飲食和醫療。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們的勞作時間和報酬。
當初他們高舉反旗,不就是因為挖礦時間長,報酬又極少嗎?
所以他來回詢問這兩點,緊盯著潘筠臉上的表情,直到確認他們似乎真的報酬不錯,這才放下心來。
最后他才問了一下:“若他們決定回國,要怎么回來?”
潘筠:“海禁打開之后,溫泉津町港和七尾港每年都有海船來回泉州港,以后,應該還有航線去往福州港和天津港,他們想回來,去港口搭船即可。”
汪縣令:“回來的手續誰辦?當初你帶他們出海可是在海禁未開之前,一旦回來,市舶司會不會以此為由扣下人和財物?”
潘筠:“我已經在泉州市舶司給他們辦好了身份證明,只要不遺失,按照我大明律法入關即可。”
汪縣令這才露出微笑,頷首道:“看得出來,潘道長是真心為他們好,希望他們能真心悔過,將來能帶著財物平安歸來與家人團聚。”
潘筠也露出笑容:“有汪縣令這樣為他們擔憂的父母官,我想他們會改得更好,也更愿意回來。”
汪縣令一聽,垂眸沉思道:“銀礦作亂案錯不在他們,你替我傳話給他們,就說我說的,念他們勞作辛苦,心中尚有君父,我會讓縣衙放寬對他們家人的監視,只是每年的回訪還要做,今年全縣的勞役同樣減三成,他們的家人亦在減免之列。”
潘筠一聽,連忙掐手行禮:“福生無量天尊,父母大人仁心厚愛,貧道代眾人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