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筠一臉莫名:“總共就五年的時間,我還渴望學出花來不成?這不就學個基礎道法知識嗎?師父領進門,修行看個人,接下來就看自己的能力了,且道家傳法,法不過六耳……”
潘筠搖頭晃腦要掉書袋子,見張留貞一臉懵,她就止住腦袋,瞪大雙眼:“大師兄,你該不會覺得這世上所有的人就應該跟我們一樣,一年一個樣,五年就學會精妙道法吧?”
張留貞:……
潘筠語重心長的勸道:“大師兄,你要學會接受,這世上有聰明的人,就有天賦一般的人,這世上像我們這樣的人能有幾個?我們不能太苛求學生,更不能去苛求老師和學宮……”
“行了,行了,”張留貞回神,揉了揉額頭道:“不是這些問題,你別擴散了。”
他頓了頓后道:“你從我父親手里換出來的東西,是你能在學宮里接觸到的最高深的術法了。”
潘筠沉默下來。
張留貞道:“那是第四時、第五時弟子學的術法,你已經突破第一侯,你有你自己的功法,修煉,看的是你對道的認識。法術上,你還在學習第一時到第三時的基本術法和符箓,將來,等你學完換出來的秘籍,你再想學新的術法,只能靠與別人的交換和自己的鉆研了,學宮不會為你開放更高深的術法了。”
潘筠:“我用積分換,用錢買呢?”
張留貞搖頭:“你若一直是現在這樣的狀態,只認三清山,那就不可能,學宮中,薛院主一輩子都在為天師府效力,林靖樂是孤兒,也是我父親的弟子之一,這幾年也換不到新的術法秘籍。”
“高深的秘籍難換,而核心的秘籍更是只傳張氏男子,弟子不傳,女子不傳。”張留貞道:“而最核心的功法和法術、符箓,更是只傳嫡子。”
“這倒無可厚非,你們家大業大嘛,謹慎一些是正常的,”潘筠摸著下巴沉思:“不過……打個比方,我四師姐和林靖樂同時要突破第一侯,要學新功法,學宮是都教呢,還是只教其中一人?”
張留貞冷笑道:“張離根本就不在權衡范圍之內,張家女子不修道,除張離外,其他女子都只是耳濡目染會一些武功法術,年滿十八就要開始說親出嫁。
張離能修道,一是因為她天賦極高,她母親乃峨嵋山道修,打小便教她宗門功法;
二是因為她父母極疼愛她,在她堅持修道之后,舍不得委屈了她,所以強勢將人送到學宮。”
張離進入學宮,接觸到了更多修道的女孩子,其中有外面來求學的女道,也有自家的表姐妹,唯獨沒有自家姓張的姐妹。
而且,她進入學宮之后也處處受限,張家的長老隔三差五的因為這件事和父母吵架,張離自不甘愿。
所以她在學宮里行事很強硬,落在別人眼中,就是霸道。
談起這個只比自己大一歲的姑姑,張留貞不由露出笑容來:“張離之后,學宮才有張家女子入學,甚至,也是張離之后,才有女弟子入住鳳棲院的先例,不然,你們就只能集體住在女舍。”
潘筠皺了皺眉:“我道家講究的是陰陽調和,不論男道、女道,都是順其自然,為何要學民間的糟粕重男輕女?”
“這就是知行分離,”張留貞道:“人欲干擾,使行為偏離于認知,甚至與認知相悖,這不僅于修行有害,也不利于道統發展。”
潘筠明白了:“你要改革,四師姐和你是一伙的,你們這是要頂了張氏長老們的肺管子啊”
潘筠一拍桌子:“我終于明白了,你們的爭斗不只在于張家一千多年的財產,還有道統之爭!”
張留貞:“和財產沒關系……”
潘筠手一揮:“別說了,你覺得沒關系,但在我看來,這是最大的關系!你真以為天師府里你的敵人都是因為道統在跟你爭斗嗎?”
“錯!”潘筠掐著腰大聲道:“他們是為了財產,為了利益,真因為道統在爭的,就沒幾個!”
張留貞皺眉。
潘筠沖他搖頭:“師兄啊,你真傻,真要因為道統,誰舍得廢了你這個天生道體?自大唐以后,天下道統式微,已經多少年沒出過有所成的道士?更不要說你們張家,八百多年了,你們張家在權勢上倒是有所進步,但在道學修煉上,有進步嗎?”
張留貞沉默。
潘筠拉著他的手語重心長的道:“我若是你們張家的長老,即便我大罵你這個不孝逆子,恨不得日日棍棒敲你,也不舍得把你廢了,你雖然想拿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送人,但你是真天才啊,我再恨你,也不會廢了你的,相反,我一邊罵你,還得一邊護著你。”
張留貞:“……師妹,你到底哪邊的?”
“我當然是你這邊的了,我這是想讓你正確認識自己的敵人,你把自己的敵人想得太美好了,這不利于后面的斗爭。”
張留貞忍不住笑,將手抽回來:“我人都廢了,你怎會覺得我會美化自己的敵人?我不讓你參與進來,就是怕你有危險。”
他道:“我父親給你的東西你收著,至于他的話,你可以不用聽,以后,你能不回學宮就不回,在外盡量跟我撇開關系……”
“不不不,”潘筠搖著手指頭,一臉驕矜:“我跟你的想法正好相反,四師姐和你一伙的,我天然就和你站在了一起,不趁著這個時候狐假虎威,用你的身份和名望為我鋪路搭橋,我豈不是白擔名聲了?”
張留貞一臉無奈:“張離改投三清山之后連名字都改了,她也基本不回龍虎山,她和天師府的爭斗已經沒關系了。”
潘筠:“你說這話,你信嗎?”
張留貞皺眉沉默。
“這就是你不正確認識自己敵人的后果,”潘筠道:“你沒有認識到,他們要爭的不是道統,或者說,道統一直不是他們爭奪的重點,財產繼承權才是。”
“你想想,一千三百多年累積下來的財產,天師府的權勢,張天師是有爵位的吧?宮宴的時候是不是坐在最前面,一抬頭就能看到皇帝下巴上的小胡子?”
張留貞:……
潘筠繼續輸出:“你覺得這沒什么,那是因為你不慕權勢,但他們不是啊,對于他們來說,錢、權、勢力帶來的無上榮耀會讓他們無限的快樂,為了這份快樂,他們可以做所有事,甚至毀掉八百年來張家唯一的天生道體!”
張留貞瞳孔微縮。
“張真人就已經夠厲害了,他號稱是重陽真人轉世,三歲就能引雷,而你,天生道體呀,他們眼睛若是盯著道統傳繼,你就不可能被廢。”
張留貞呼吸急促,片刻后才將她的這些話從腦子里趕出去,艱澀的道:“不,不應當只為了錢權……”
潘筠嘆息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師兄,你太天真了。不過不要緊,還有我呢,我是清醒的,你放心,我會幫你的!”
張留貞:“……你要怎么幫我?”
“嘿嘿嘿,張真人不就是想我和你深度綁定,讓我助你坐穩天師府少主的位置嗎?”潘筠拍著胸脯道:“我答應你了,有我在,你放心!”
“只要師兄你別忘記自己的道統初衷就好,”潘筠道:“等你當上了天師,可要記得傳揚術法,使道統長存啊。”
張留貞嘆息一聲:“你可真是不怕死啊。”
潘筠:“我的命也不是好取的。”
潘筠開始在靈境空間中找,最后掏出一把符塞給他:“要是出事,第一時間給我傳訊,我會回來保護你的。”
“天師府的傳承需要皇帝旨意,你一出生就是少主,只要不犯大錯,他們就沒辦法從皇帝那里讓你下位,所以,他們只能殺你,我們只要想辦法保住你的性命就行。”
張留貞氣笑了:“你讓我茍延殘喘?”
“哎,話不能這么說,我大師兄和四師姐不是一直在給你治傷嗎?張真人也從未放棄,只要你不出龍虎山,在張真人庇護下,你享受的就是少主的待遇……”潘筠說到這里一頓,凝眉:“你在龍虎山,應該沒被刺殺過吧?”
張留貞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潘筠悚然一驚:“不是吧,在龍虎山他們都敢動手?”
張留貞:“有何不敢的?只要不被抓住,便是我父親知道是他們干的,也不能做什么。你真以為我父親身上頂著真人的名號就可以天下無敵了嗎?”
潘筠想起上次匆匆一瞥的張真人,他面白如玉,長須飄逸,看上去仙風道骨,氣質沉穩,身上卻有一股暮氣,比自己想象的老。
潘筠嘆息一聲,拍了拍張留貞的肩膀:“師兄,以后你要是當了真人也會很辛苦吧?趁著現在還沒上位,趕緊享受一下吧,好好保重這張臉。”
張留貞聽她插科打諢,沒好氣的揮手:“你趕緊走吧。”
潘筠喜滋滋地道:“師兄,我們是同伙了,我現在要出遠門,你就沒點東西要送我嗎?”
張留貞沉吟片刻,起身道:“你等一下我。”
他轉身去了布滿黃符的房間,不多會兒,拿了一個貼了黃符的盒子出來,遞給她道:“你已經第一侯,之前給你的那把劍,你可以給它取名字了,但要想將它養為你的本命劍還差一些,這里有一塊蛟龍骨,你若有本事,就將它煉到劍中,再把它養起來。”
潘筠驚詫:“這不好吧,這可是蛟龍骨,師兄,這東西世所罕見,更不要說取龍骨了,你已經送了我一把好劍,我怎么能還要你的蛟龍骨呢?”
張留貞目光下落:“那你松手?”
潘筠拿著盒子沖他嘿嘿樂。
張留貞不由搖頭失笑,松開手:“這條蛟龍死于壯年,怨氣頗深,你要收好了,等出了龍虎山再用。”
潘筠眼珠子一轉:“這蛟龍莫不是當年襲擊你們的妖獸?”
張留貞微微頷首,輕笑道:“所以我說我不虧,蛟龍近百年沒出現,一出現就被我們砍殺了一條,它修煉了幾百年,而我不過十余歲,最后,我活著,它死了,所以還是我賺了,不是嗎?”
潘筠:“我四師姐為何耿耿于懷離開龍虎山?當年你們同行之人有人死了?”
張留貞目露哀傷,沉默片刻后道:“九人去,三人回,只有我和張離、陶季活著回來了,而當年我與她距離第一侯都只一步之遙,我修為盡毀,而她,經脈受損,修為急跌。”
潘筠疑惑:“可不是有傳說,我師姐歷練回來后一人一劍殺上龍虎山,將天師府挑了嗎?她修為急跌……”
“哦,”張留貞面色平靜:“她給自己灌了一瓶丹藥,暫時維持在了第五時,不過,就算修為急跌,以她的脾氣,殺穿天師府也不算多難,她的修為,同輩之下無敵手,畢竟,她不惜命。”
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她每次打架都拿出視死如歸的架勢,別人光氣勢就輸她一大截。
當年要不是長老們出手,她還真能將那對父子給殺了。
潘筠大致弄明白了當年發生的事,將盒子放在靈境空間里,鄭重的和張留貞道:“師兄,其實我們還可以多一個同盟。”
張留貞:“……你那朋友薛韶?”
潘筠瞪大雙眼:“你怎么知道?”
“薛太虛有一極有天賦的侄孫,在龍虎山并不是秘密,你把人帶進來,又特意上思過崖閉關兩日,倆人一起下的山,我想不知道都難。”
潘筠歷數薛韶做同盟的好處:“他有天賦,他修道有成之后必成為我們一大助力,最妙的是,他還有功名,隨時可以入朝當官,為我們和皇帝、朝廷做溝通的橋梁。”
她道:“當官的彎彎腸子都多,尤其是士人之間好說話,比我們方便,這樣好的同盟,我們不爭取嗎?”
張留貞:“薛太虛是我父親的嫡系,他帶進來的人自然也是我這邊的。”
“他和你爹一伙,和你一伙的意義是不一樣的,”潘筠道:“皇帝黨和太子黨能一樣嗎?”
張留貞再次被噎住,半晌才道:“你少拿皇室奪嫡的那一套來對標我。”
“都一樣,”潘筠道:“只是家業大小的區別罷了,你不要羞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