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筠抬頭看著墻上的壁畫,冷笑一聲:“張真人的確很舍得下力氣,我也的確是天才,但我有自知之明。他肯在我第一侯時便盡全力護我,甚至可能會冒犯皇帝,自不可能全因我的天賦和能力。
這幅壁畫出的也巧,看這痕跡,顯然未曾超出一年,痕跡還新著呢。”
薛韶仰頭看著壁畫不語。
潘筠扭頭看他,似笑非笑:“你猜,這幅畫,他是畫給我看呢,還是畫給你看?或是畫給其他的弟子看?”
薛韶沉思:“我第一次來思過崖,叔祖送我進來,是因為這里面關過天師府歷代弟子,傳說,思過崖一開始叫思道崖,是天師府弟子閉關地,后來才變成犯錯弟子思過禁閉之所。
這里面有很多歷代弟子留下的心法和修煉心得,卻也有不少怨懟之言,來前叔祖叮囑過,墻面上的東西,只看修煉相關的,其余一律不看、不信、不糾結。”
薛韶頓了頓后道:“我當時是瞥見一道黑影閃過,好奇之下才跟著黑影走到這里的,但一進來,黑影便不見了。”
潘筠拿出劍來,直接將為兩個嬰兒轉運的道長的手給削了,然后掏出一把錐子就在墻上刻畫,片刻后,她沖薛韶抬了抬下巴:“你看,只需一步,這幅畫便變了意境。”
薛韶看著畫中的人祈福的手訣,不由一樂:“當著我的面篡改壁畫?”
潘筠:“你要相信我的眼光和直覺,張留貞身上的天賦要是假的,一見面我就能將他打回原形。”
潘筠點了點自己的眼睛道:“我的天賦神通可不是紙糊的。”
又道:“張家要真有轉移道體天賦的能力,且能狠心對自家孩子做這樣的事,你覺得我和你還能活到現在嗎?”
薛韶挑眉:“就不知看過這幅壁畫的,有多少人能想通這一點?”
“管他們呢,”潘筠道:“管這么多,你心不累啊?”
她扛著劍轉身就走:“走吧,難得來一趟,怎么也要把這禁閉洞逛一圈,這里面好東西可不少。”
薛韶便也把壁畫拋在腦后,跟在她身后,很好奇的問:“張真人都答應你什么了?你這么維護張留貞?”
潘筠“噓”的一聲道:“隔墻有耳,尤其是在這四面有壁的山洞之中,聲音被反彈放大,不能談秘密。”
“不能談秘密,那能談一下功法嗎?”薛韶指著墻壁上的一行字道:“干凈處行飛神謁斗之法,聽上去很利害的樣子,是什么?”
潘筠聽了眼睛大亮,扒到墻上仔細看:“這可是好東西,前……就以前,我一直想學來著,但只有一個名字,并無方法,更無飛符,所以一直只是想想。”
薛韶湊上去一起看,問道:“飛符?是飛的?”
他念著下面的字:“未告斗以前,或天時黑暗,焚符奏告之次,云霧不開,得之不吉,患者留運……”
“不是飛,是符算,”潘筠道:“有簽算、卦算、測字算……世間萬物,連路邊撿的木條和石頭都可以算,自然也可用符算。”
潘筠看到了刻在墻上的符文,眼睛晶亮:“它可以算疾病、功名、運勢、戰斗,甚至可以分身份測算,貴胄、士人、考生、庶人、病人,精確度極高。
對于我這種擅長符箓的人來說,符算可比其他算法更合乎我的心意,”
她不止一次的想擁有它,現在終于有機會了。
潘筠興致勃勃地照著墻上的符畫起來。
薛韶也不由照著畫,手指在空中一畫一頓。
潘筠凝滯了一次,第二次便一筆成畫,一道符在空中飄動,靈光閃動。
潘筠高興的扭頭去看薛韶。
薛韶壓根不看她,他還在努力的畫,他在畫第三遍。
靈光閃過,符在空中短暫的成形又散去。
薛韶皺緊了眉頭。
潘筠看見挑眉,道:“你畫成了,只是元力低微,沒有撐起來,你將符文記在心中就行。”
薛韶一聽,便朝她伸手。
潘筠:“什么?”
“筆墨紙,”薛韶道:“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我覺得這洞里的好功法、好符文不少,為免記混,我想用筆記下來。”
潘筠便從靈境空間里掏出筆墨紙給他,蹙眉:“我不是送了你一個玉佩嗎?”
薛韶默默地看她:“這也正是我想問的,上山之后,我元力便被封禁,我雖然能溝通到玉佩空間,但不能從里面取東西,也收不進東西,為何你可以?”
潘筠身體一僵:“你怎么知道我可以?”
“我本來是不知道的,所以只是試探的伸手,沒想到你真的可以。”
潘筠:……
她瞪了他一眼,沒回答他的話,只催道:“趕緊記吧,你記這面墻,我記這面墻,出去后互通有無。”
薛韶也不是非要答案,笑著點頭。
倆人分開行動。
但他們也不是所有的功法和心得都記下來的。
有的功法,他們學過,看過,便略過;
有的經驗,一看就是不對,或是不適合,他們也會略過。
這墻上除了記錄他們修習的功法、法術和經驗外,還有他們自創的功法呢。
他們顯然很有自信,但薛韶和潘筠試著照墻上的功法施法,卻發現用處不大。
不是因為他們的元力被封禁,使不出多少元力的原因,而是功法一施行,他們就有感覺,這功法不行。
畢竟,元力被封,但內力還能用啊。
兩者皆是能量,雖有不同,卻同出精元,總有相似之處。
潘筠能在洞里畫成符,薛韶能畫出半成品,都是因為倆人內力還在。
潘筠一臉嫌棄的走過:“被關禁閉是該的,這什么亂七八糟的功法都發明出來了。”
薛韶扭頭看了一眼,發現墻上刻著“九腸轉化功”,說是練了此功,可以不必如廁,所有東西在腸子那里會回轉成能量。
薛韶扭過頭去,也覺得有些難受。
倆人走出這個山洞,開始四處找墻上的精華點。
兩天過后,薛韶和潘筠翻身出洞,倆人身上的氣勢都更盛了一些。
成靈子看看潘筠,又看看薛韶,滿意的點了點頭道:“不錯,就是有些潦草。”
潘筠將散落的頭發甩到后腦勺,皺眉:“什么潦草?我們是翻身上來的時候頭發垂到前面了。”
成靈子皺了皺眉,往后退了兩步道:“你們不知道自己現在像腌入味的臘肉嗎?”
潘筠和薛韶聞言低頭聞了聞自己,噎的一聲差點吐出來。
成靈子看得哈哈大笑,揮手道:“走吧,走吧,歡迎你們下次再來。”
潘筠:“這個洞不能當天來當天走嗎?非得在里面關禁閉?”
成靈子笑臉一落,冷酷的道:“你當思過崖是什么地方,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再不走,我把你關到底下十八層!”
潘筠拉著薛韶就趕緊跑。
一踏出山頂,薛韶就感覺到被封禁的元力一點一點的回到他身上。
他若有所思:“越靠近山頂,封禁之力越強盛?可也不對啊,我在山洞時,元力基本封禁,只內力還能用,站在山頂上時,我隱約感覺到封禁之力在減弱,我有少許的元力。”
潘筠打了一個響指道:“回答正確,真正的封禁之力作用于山洞,越往下的洞,其封禁之力越強,據說到了底下幾層,別說元力和內力了,連體力都會流失,人就跟只病貓似的,動一下如扛千斤之頂。”
薛韶:“那是為了封禁什么東西,還是,這是龍虎山的高階訓練之所?”
潘筠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道:“或許兩者兼備呢?”
薛韶便不再問。
一下山倆人便分道揚鑣,潘筠回鳳棲院沐浴更衣。
水缸里有水,一張熱力符拍在浴桶上,等她找出衣服來,水也熱好了。
她先洗頭洗臉,這才坐進浴桶里安靜的泡澡,這兩日抄錄的東西從她腦海里飛速滑過,最后定于一面壁畫上。
潘筠睜開眼睛,神色肅穆。
這次回學宮,素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張真人親自見了她,雖然他不曾點明,但很顯然,他要把她培養起來,給他兒子繼承天師府保駕護航。
所以,她在外面這么作,甚至有私吞海寇寶藏的嫌疑在,他依然在武林盟和北鎮撫司面前保下她。
她和陳文去取寶藏是秘密,但她和陳文大量賑災,北鎮撫司和武林盟中自有聰明敏銳的人,他們多半意識到了,寶藏被他們二人給取了。
只是一來沒有確實的證據,二來,他們又將寶藏散于民間,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所以睜只眼閉只眼放過。
但她利用倭國銀山逼迫皇帝和朝廷開海禁,間接造成叛軍攻打泉州,甚至在東南沿海一帶作亂的事卻讓皇帝和朝廷很惱火。
就這,張真人都肯保她,沒有讓她被提到京城問話。
說真的,潘筠還是挺渴望再見一次小皇帝的。
她想和他吵架,想罵他,想鄙視他,唉
做這些事前,她都做好準備了。
不過,不能去她也不失望,修道之人當清心寡欲,少躁少怒。
她真被提到京城去和皇帝吵架,不僅拖慢修煉速度,還傷身傷心,罷了罷了,且放過彼此。
潘筠敲打著水面,腦子里卻全是張留貞。
說起來,她回學宮好幾天了,就見了一次張留貞。
這么想著,潘筠起身,穿上衣服就往外跑,身上披散的頭發一步一烘,等她走出院門,頭發就被烘干了。
潘小黑正在院子里愜意的給自己泡澡,身為一只貓,自己給自己洗澡,這是它克服貓性最大的表現了。
它探起腦袋,有些憤怒的看著潘筠:“你去干嘛?”
潘筠沖它揮手:“泡你的吧,走得不遠,不用你跟著。”
潘小黑一聽,怒氣散去,就把腦袋放在石坑邊上,繼續一邊曬太陽,一邊泡澡。山洞兩天時間,它也被腌入味了,不愧是歷代禁閉弟子最多的石洞,里面的味道真是絕了。
潘筠披著頭發跑去繁禧院。
張留貞正捧著一本書,坐在院子里的樹下安靜的看,他的院門被敲了一下,他才露出微笑,抬頭剛要應聲,院門就啪的一聲被推開。
張留貞:……
潘筠大搖大擺的走進來:“大師兄,你在嗎?”
張留貞就靜靜地看著她。
“你在這兒呀,怎么也不應聲?”潘筠朝他走來。
張留貞嘆息一聲,合上書:“你倒是給我應聲的時間啊。”
他把書放在桌上,隨手取過一個茶杯給她倒茶:“說吧,尋我何事?”
潘筠嘿嘿一樂,在他對面坐下,一仰脖子將茶喝完,往前一拍,示意他再倒:“我來謝師兄幫我,要不是你在張真人面前美言,我說不定已經被拘到京城問話了。”
張留貞笑容淺淡下來,淡淡地道:“我沒為你美言,在我看來,你被抓去問話未必不好,禍兮福所倚,說不定,此事還會是你的福氣。”
潘筠給自己灌下一杯茶:“我謝謝您。”
張留貞繼續給她倒茶。
潘筠伸手要接著喝,卻被張留貞一把按住手掌:“我的茶好喝,但張家的茶可不好喝,我說的是真的,你去京城經受風雨,可能比在張家受庇護要更好一些。”
潘筠:“大師兄,你和張真人的想法不一樣?”
張留貞緊盯著她的眼睛看:“所以,你是站在我父親那邊,還是我這邊?”
“當然是你這邊了,”潘筠理直氣壯地道:“我和四師姐是一國的,四師姐和你是一國的,四舍五入,我們倆就是一國的。”
張留貞笑了笑,收回手,看著她搖了搖頭:“你啊,還是個孩子。”
潘筠不服氣的哼了一聲:“瞧不起誰啊,不就是奪嫡之爭嗎?和皇位的爭斗比如何?”
張留貞目光幽幽地看著她道:“若只是奪嫡之爭,我和我父親便不會有分歧,畢竟,我是父親的獨子。”
潘筠眼珠子一轉:“所以,你和張真人的矛盾是什么?”
張留貞看著她不說話。
潘筠攤手道:“你看,問你,你又不說。”
張留貞:“你知道嗎,你們在學宮里學到的道法知識只是最淺顯的。”
“我知道啊。”
張留貞一噎:“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