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和倭國是有貿易往來的,當然,海禁政策下,兩國之間的貿易都是走的官方,叫朝貢貿易,亦被稱為勘合貿易。
因為日本來明貿易,需要手持勘合符。
只有拿著勘合符上岸,大明才認他們是正當貿易,否則,一切視為走私。
倭寇橫行,不僅是搶大明的百姓和錢財,也侵擾倭國沿海百姓。
他們帶回來的商品侵犯了一些人的權益。
畢竟,沒有他們,去勘合貿易的家族,帶回來的商品價值可以翻好幾番。
所以倭寇在倭國,在中層以上的利益團體是一半一半,而在中層往下,百姓亦深惡痛絕。
中層以下的百姓沒有得到倭寇從大明得來的利益,反而因倭寇橫行,浪人增多,沿海一帶時不時的發生械斗。
這些武士打架砸壞東西不賠,傷及普通百姓也無罪,自然也沒有賠償,百姓們不恨他們才怪。
相比之下,他們更喜歡大明走私過來的商人和海匪。
因為他們會花錢雇傭他們干活。
所以看到旗幟上掛著海盜標記的大船靠近,婦孺們就先往遠處跑,留下幾個手腳靈活的青年。
船還沒靠岸,岸上的青年已經快速略過潘筠的衣著、頭發和臉。
一眼掃過,興奮的跳起來,大聲道:“是漢人,是漢人!”
跑遠了的人立刻呼啦啦又跑回來,拿著刀劍的家臣立即領著一群浪人沖上來,一邊扒拉開這些賤民,一邊目光炯炯地盯著漸漸靠近的大船看。
遠遠地,潘筠的目光與為首的家臣對上。
潘筠輕輕勾起嘴角,沖他點了點頭,見他眼神越發明亮之后便移開,看向海岸另一側,那邊,正有一群提著刀劍的人往這跑,就在靠近港口時,斜刺里沖出來一群衣衫襤褸的百姓將他們攔住了。
潘筠嘴角上揚得更明顯了,“這地方可是我特意選的,正好避開了菊池家和大內家的勢力范圍。”
薛韶:“那這是誰家的勢力范圍?”
“聽倭寇招供,這里叫高知縣,是四國之一,別看地方小,這里面盤踞的家族卻不少,有叫本山、安藝、長宗我部、中村和一條的,還沒完呢,他們互相爭地盤,要好時很好,要不好能把腦袋打出屎來。”
屈樂一臉嫌棄:“就一個縣至于嗎?不就相當于縣里的土豪士紳爭地爭利嗎?我們一個縣的土豪士紳都沒這么多。”
潘筠樂呵呵:“他們勢力多不好嗎?這水越混,我們才能摸到魚呀。”
船靠岸。
為首的家臣不等船停穩就率先跳上船,潘筠眉頭一皺,阿信立即刷的一下抽出刀來,余光瞥見潘筠沒有阻止的意思,他立即根據自己的心意朝沖上來的人大刀劈去。
家臣立即抬刀阻擋,倆人瞬間過了幾招,三四下后阿信將家臣逼到船的邊沿,對方只要稍一挪動就掉下去。
潘筠這才叫停,掃了那家臣一眼,不語。
阿信喝問:“你是何人,為何不經允許便私自登船?”
家臣聽到他純正的漢語,連忙用漢語回答:“貴人、恕罪、我,本山多信,求見貴主人。”
潘筠嫌他漢話說得磕巴,直接問道:“你們國內不是習用漢字,學漢語嗎?找一個識字的來與我說話,你們家主人總識字吧?”
本山多信臉色漲紅,雖然是家臣,但不識字,漢語也是跟隨家主,聽得多了才會一些。
見潘筠站在人群正中前方,所有人都落后她半步站著,便知道她是為首的人。
雖然是女子,但本山多信不敢小看她。
她能帶這些人渡海來到這里,本身就是個不簡單的。
本山多信目光掃過她身后全是帶刀劍的浪人,直覺她和之前走私過來的大明商人不一樣,氣質也不同,不敢硬攀交情,連忙道:“稍等,我這就去請家主人。”
他們家家主叫本山游隼,本來他不想親自來的,一條走私過來的海盜船而已,讓他幾個兒子去就行了。
但不知道為什么,當他即將出口時,心臟一跳,直覺讓他親自去看一看。
他素來相信自己的直覺,于是本山游隼就來了。
長宗我部的家臣一聽說本山游隼親自去了港口,當即回去請他們的家主。
于是長宗我部茂也趕了過來。
兩個中年男子踩著木屐呱嗒呱嗒趕到港口的時候,潘筠他們已經在船上和港口上的人大眼瞪小眼快一個時辰了。
不過他們一點也不無聊。
港口上的人把他們當戲子一樣的觀看,他們也把港口上的人當猴子一般觀賞。
雙方就彼此的膚色、發型、衣服飾品,甚至鞋襪和語言都分析了八百遍,最后得出一個結論,“倭國沿海的百姓怎么看著比我們大明沿海的還窮?”
潘筠:“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他們是小國,我們是天朝上國。”
胡景:“但我們海禁啊。”
屈樂:“路看著也不好,坑坑洼洼,全是泥坑,港口也小,潘筠,你不是說你挑了一個相對較大的海港停留嗎?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這怎么看著比一個小破漁村的野港還要差?”
“我沒停錯,要是停錯了,請向后轉到船艙,把里面的俘虜拉出來鞭尸。”
屈樂撇撇嘴,嫌棄道:“真是又破又小。”
潘筠:“就是這又破又小的地方出去的人擾得我大明沿海不得安寧。”
胡景:“你這話有些怨氣啊,也不能全怪我們,只有千里捉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我們海岸線又長,自然防不住。”
潘筠:“唐代名將程咬金有一句名言。”
胡景很感興趣:“是什么?”
“進攻是最好的防守!”
胡景狠狠點頭:“此話有理,不愧是名將!”
薛韶一頭霧水,有些懷疑自己,虛心的請教:“潘筠,這話是哪本古籍上提到的?”
潘筠面不改色道:“忘了,但你就說這話有沒有理吧?”
薛韶遲疑著點頭:“是沒有錯,但我們大明和倭國隔著一片海,遠渡來攻,我們是疲憊應戰,而且還可能水土不服……”
潘筠嘖的一聲,“誰說來明的了,明的不行來暗的。”
妙真興奮不已:“比如現在這樣的?”
潘筠微微頷首。
薛韶摸著下巴沉思:“倒是一個辦法……”
屈樂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悄悄挪動腳步離他們遠了一點。
真是可怕,一個道士,一個官,竟然想出以匪治匪的方法,比他們這些混江湖的還野。
趁著人還沒來,他們還興致勃勃的討論了一下這個方法的可行性,正說得起勁,就見遠處兩伙人在快速靠近。
為首的兩個中年男子寬袖大袍,頭頂僅有的那點頭發梳向后方,在陽光下顯得油光水滑的。
腳上拖著高高的木屐,跨噠跨噠往他們這里跑的時候身姿矯捷,身形靈活,一點也不像是穿著高木屐的樣子。
潘筠不由的掃了眼他們的小短腿,覺得他們的下盤很穩。
不過……
“他們好像有點窮啊,”顯然,王璁和他一樣發現了華點:“他們竟然是跑著來的,不是坐車,也不是坐轎子,難道連一輛驢車都沒有嗎?”
潘筠輕咳一聲,壓低聲音道:“人到了,人家聽得懂漢語,你們少議論人。”
王璁老實的閉上嘴巴。
本山游隼最先一步到達,站在船下向潘筠行禮:“可是大明來的貴客?在下本山游隼,請貴客下船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長宗我部茂也趕了過來,同樣行禮,請潘筠下船一敘。
潘筠這才帶著王璁和薛韶下船。
屈樂也要跟上,被胡景一把薅住。
屈樂不服,壓低聲音道:“阿信都能去,我為什么不能?”
胡景低聲道:“他是海匪出身,能說黑話,還懂倭語,去了有用,你懂什么?”
屈樂張了張嘴,憤憤道:“等我學會說倭語……”
妙和興奮的道:“我們這一路上學了不少了,我教你呀。”
屈樂不想讓她教,她都是剛學的,說的未必標準,別最后把他給學劈叉了。
本山游隼和他的家臣一樣,一眼認出潘筠是首,同樣不敢小瞧了她,甚至要更鄭重兩分。
小小年紀就能帶一條船渡海來到日本,不是自身能力強,就是家族能力強,不管是哪一方面,本山游隼都不想得罪。
本山游隼又介紹了一遍自己,笑吟吟的請潘筠去本山家做客,并表示本山家族歡迎一切從大明過來的商隊,不管是官方的,還是私人的。
潘筠知道這話是打探,也不藏著掖著,直接道:“貧道潘筠,法號三竹,這條船是我們從海匪手上搶來的。”
本山游隼臉色一僵,目光快速略過潘筠身后的王璁三人。
著重在薛韶身上停了停。
薛韶身上的讀書人氣質太濃了,他和潘筠一樣,身上有種讓本山游隼喜歡到不高興的氣質,讓他有種心悸之感。
瞥見他眼中的驚疑,潘筠笑了笑道:“我們是混江湖的,本山君是日本人,可能不懂我們大明,在大明,習武是很費錢的,而我們要沒錢了。
所以我們江湖極大門派聯合出手剿了個海匪窩,但剿匪得到的金銀只是一時的,不是長久之計,我們想和他們一樣做一門長久的生意,可以世世代代的供養門派,所以大明武林盟派我們來打前站,也是想和日本這邊像本山君一樣的士紳土豪聯系起來……”
本山游隼一下就聽明白了。
大明一個叫武林盟的組織黑吃黑打了幾窩海匪,還想要接過海匪的生意。
本山游隼眼睛大亮,立即點頭應下:“能夠為潘道長引路是我等的榮幸!”
海匪生意他早想干了,但他插不上手。
因為本山家沒有大船,小船只能在附近打打鬧鬧。
但有什么意思?
打劫高知縣的百姓,百姓那么窮,榨也榨不出幾兩油來,不值得他打劫;
打劫那些海匪,他打不過。
所以他就只能跟其他幾個家族爭搶港口的地盤,從登岸的海寇手里搶買他們貨物,轉手賺一筆錢。
潘筠他們既然也是新開張,說不定他們可以合作一波,蹭一下他們的船,說不定能一飛沖天,追趕大內家也不一定。
本山游隼樂起來,就要和潘筠套近乎,但一直被攔在外面,只來得及報一句家門的長宗我部茂終于帶著人推開了本山家的人沖了進來:“還有我!潘道長,長宗我部家的勢力并不弱于本山家,你們想把搶來的貨物銷出去,只靠本山家一家是不行的,我們可以三家合作!”
本山游隼就要反駁,長宗我部茂突然靠近他壓低聲音道:“看他們的船這么大,你吃得下嗎?”
本山游隼就把話咽了回去,默認長宗我部站在了他身邊。
薛韶看了心中挑眉,潘筠算得還真準,這個港口選得很好。
潘筠嘴角微翹,很高興的和他們交了朋友,這才讓人把船板放下,把船上的人放下來。
本山游隼興奮的盯著大船,問潘筠:“潘道長,不知道你們這次帶來了什么貨物?”
“那可不少,我不覺得你們兩家能完全吃下,所以不打算完全在這里出貨,”見倆人臉色微變,潘筠就笑道:“不過好東西一定讓你們先選,我第一次渡海的港口,第一個認識的日本朋友,你們自然是有優惠在的。”
本山游隼和長宗我部茂臉色微霽,連忙問道:“不知道潘道長帶了什么貨物來?”
潘筠漫不經心的道:“那可多了,有銅錢、生絲、綢緞、瓷器和書本,還有……”
她沖倆人眨眨眼,意味深長的道:“人。”
倆人一懵,疑惑的發問:“人?”
“對啊,人,”潘筠笑道:“不過這人我可不會輕易出手,還要看兩位合不合他們的眼緣。”
本山游隼疑惑的問道:“是奴隸嗎?買奴隸還需要合奴隸的眼緣?”
潘筠笑了笑,沒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沖船上的人拍了拍掌,命道:“妙真,妙和,抬兩筐綢緞下來讓本山君和長宗我部君挑選,當做我送他們的見面禮。”
妙真妙和應下,轉身去庫房抬綢緞。(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