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府逃出…”
李衍眉頭微皺,“從鎮魔井?”
龍虎山的“鎮魔井”,在玄門中可是聲名顯赫。
傳聞當年祖天師張道陵,于青城山降伏“八部鬼帥”、“六大魔王”,封印于特制井中。
第四代天師張盛遷回龍虎山,在上清宮伏魔殿內正式修筑鎮妖井,作為永久鎮壓妖魔之所。
《水滸傳》的故事開端,洪太尉打開伏魔殿,掘開鎮妖井,便是說此井。
當然,李衍知道有些事已經夸大。
比如六大魔王,實為“六宮魔王”,鎮壓在羅酆山下。
他將來若道行深厚,就能習得召喚之法。
但歷朝歷代不少邪魔鎮壓在其中,卻是真的,而且都很難纏。
因此歷代天師,皆需在每年上元、中元、下元節,親臨伏魔殿增貼封條,加固井口符箓封印,謂之“三元加固”,并且每逢甲子年,便要舉行“鎮魔大典”,以《度人經》超度井中殘靈。
天師每傳一代,便要增貼一道封條,且鎖芯澆鑄銅汁。
可以說,一旦被鎮壓在里面,便永無翻身之日。
想到這兒,李衍連忙詢問經過。
羅明子也不隱瞞,沉聲開口道:“此事還虧了孔先生,是他抽絲剝繭找到緣由。”
“根據你的情報,還有孔晦當時供詞,孔先生從執法堂廢舊檔案典籍中,找到了一本《大中祥符汴梁異聞錄》,記載著大宋年間,各種玄門奇案…”
“因為當時正道不昌,大宋鬼教迷惑朝堂,弄出不少冤案,真真假假難以分辨,加上一場大火燒毀了不少資料,參考價值不大,所以放在庫房深處無人翻閱…”
“此案叫‘益州交子務紙魅’,天禧三年,益州交子務庫吏因貪財暴斃,死前未焚毀萬貫交子兌票,百姓對交子貶值、物價飛騰的怨念附于朱砂印,夜半生成“無面人形”,專噬銅錢精魄,每當有人碰到,便稱‘天下財貨當歸一’,洪邁聽聞此事,還將其改編,寫入《夷堅志》內,警示后人……”
“因當地生出民變,朝廷便派遣一位皇族術士前往調查鎮壓。期間不知發生了什么,那皇族被此魔物附身,折返后操控皇族,引發‘汴京錢災’,又與鬼教合謀,導致靖康恥……”
“后來道門一統,太玄正教初成,助大興滅宋,那魔神亦被鎮壓…”
說著,掃視了眼眾人,“被附身的那皇族,名叫趙懷亮,道號清虛!”
“看來就是此人沒錯!”
王道玄皺眉撫須道:“龍虎山乃玄門重地,鎮魔井常人不得靠近,怎么會被放出?”
羅明子沉聲道:“此事,卻是前朝大興余孽搞得鬼。他們不甘社稷被奪,皇族四散潛逃時,動了不少手腳,其中一人在龍虎山修行,便是他放出了此物,龍虎山有位張若塵道長,在朝廷擔任國師,問了他才得以印證。”
李衍眼睛微瞇,“這種禍根逃出,他們沒有追查?”
羅明子沉默了一下,開口道:“當時王朝更迭,諸事混亂,或許忘了吧。”
顯然,這話說的他自己都不信。
而在座之人,也都是老江湖,互相打了個眼色。
北孔南張,龍虎山千年世家,在玄門中的地位自然不用說。
即便是良莠不齊,潮起潮落,每個朝廷也必然要敕封。
別家爭奪的國師之位,他們只需要盤算派誰前來。
別看羅明子如今被皇帝看重,負責追查建木組織,能調動不少力量,但在龍虎山面前,他說話也沒什么分量,看這模樣,明顯是吃了憋……
李衍心中了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龍虎山的事羅兄別插手,既然查到了趙清虛根腳,可否有其行蹤線索?”
“生氣的便是此事!”
羅明子一聽,臉色立刻變得陰沉,“趙清虛潛入京師,成立蟠桃會、布置侵蝕龍脈的節點,都離不開人相助,我等找了諸多線索,但都已被人掐斷,就連奉國將軍蕭懷楠,前天也在牢中自盡而死,他的家人不知所蹤。”
李衍若有所思道:“看來京城還有他的人,泄露神器消息的胡人,會不會就是其手下?”
“不好說。”
羅明子看了眼窗外,低聲道:“前陣子因為津門港口之事,朝廷下令嚴查外族商人,他們很多都躲了起來,至今還沒查到線索…”
話未說完,沙里飛便有些無語道:“羅道長,如今都尉司和執法堂,都能聽你調遣,龍虎山碰不得,難不成連幾個胡人都抓不到?”
羅明子眉頭緊鎖,無奈道:“沙老弟,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津門那場亂子后,朝廷下令嚴查外藩商客。這幫人精得很,早就嗅到味,該躲的躲,該藏的藏,偌大京師,想找幾個有心躲起來的胡人,簡直是大海撈針!”
說著,看向眾人,“諸位可知京城有多少藩商?”
“多少?”
“西番、南洋的都有,最少五萬之數!”
“這么多?”眾人皆吃了一驚。
“是啊,開海之后更多,遍布六街九陌,有正經住在驛館、會館的,也有分散租住在市井民宅的,甚至有的早已扎根,娶了漢女,生兒育女,隱于街市之間。如今他們刻意低調避風頭,蹤跡更是難尋。”
“更要命的是,這幫人背后還牽扯頗深。本地的伢行、漕幫船幫、那些做海商買賣的閩浙粵商會…哪個沒從這些藩商身上得利?”
“那些揭帖能一夜之間撒遍西直門菜市,背后若沒有這些地頭蛇幫忙遮掩行蹤、傳遞消息,憑幾個生面孔的胡人,如何做得這般迅疾隱蔽?”
“都尉司和執法堂再多人手,也得一寸寸地在這攤渾水里摸過去,沒那么多快刀斬亂麻的法子!眼下就是磨耐心的功夫,看誰先露出馬腳,或者我們運氣夠好,抓到那些撒帖人的尾巴。”
“這些藩商…油滑得很吶!”
聽聞此言,李衍也是皺起了眉頭。
人確實不少,若真是趙清虛所為,中間也必然做了防備,這條線怕是沒那么好捋清。
“這樣吧。”
想到這兒,李衍沉聲道:“羅兄繼續找,我等明日便前往乾坤書院,無論趙清虛玩什么花樣,目標都是書院神器,必然會露出馬腳。”
“如此也好,諸位務必小心。”
離了玄祭司,已是夜半三更。
眾人旅途勞累,返回柔遠驛后,便直接睡下。
次日,天還沒亮,李衍便已蘇醒。
聽到窗外沙沙聲,打開窗戶一看,連綿細雨竟下了一整夜。
他先是按慣例,在房中打了一趟紅拳十大盤。
嗡嗡嗡!
與去年不同,如今的他已入丹勁,練功時體內竟發出轟鳴聲。
那是勁道氣血瘋狂運轉的聲音。
幾十年的丹勁老拳師,也不敢這么干,稍有差池,便是經脈受損。
而李衍,卻毫無顧忌,如同行走在鋼絲之上。
他的依仗,自然是體內大羅法身。
咔嚓!
就在他瘋狂試探底線時,大羅法身上又出現一道裂痕。
李衍眉頭微皺,連忙收功吐納。
如今的大羅法身已經殘破不堪,不敢再像往常一般亂來。
不過話說回來,趙驢子前往乾坤書院,按理說早就應該回來,但昨晚回到柔遠驛,卻不見人。
鳳飛燕很是著急,即便書院那邊傳信說趙驢子沒事,也是夜不能寐。
難不成那邊遇到了什么意外…
簡單收拾一番,又吃了早飯后,李衍便帶著沙里飛出門。
這次前往書院,主要先看看情況。
他們行李不少,很多都是貴重物品,只能留下王道玄和呂三他們看管。
細雨如織,寒意侵肌。
馬蹄踏破官道泥濘,李衍與沙里飛一前一后,策馬向東郊疾馳。
雨水順著斗笠邊緣淌下,將視野模糊成一片灰蒙的簾幕。
甫近東郊丘陵地帶,氣氛陡然不同。
前方官道分岔處,赫然增設了三重臨時木柵關卡,拒馬森然排列,尖刺在雨中閃著冷光。
披堅執銳的衛所士兵精銳肅立雨中,甲胄覆著薄薄水膜,目光如鷹隼般掃視四周。
這里是官道,但泥漿翻滾的路上,已無閑雜車馬蹤影。
“停車!東郊重地,閑人免入!”
為首校尉一聲冷哼,周圍手下便齊刷刷彎弓搭箭。
沙里飛咧嘴低罵一句:“奶奶的,這是把這兒當紫禁城防了?”
“少廢話!”
李衍低聲叮囑,隨后勒住韁繩,探手入懷取出一物。
那是面令牌,黑檀木為底,四角鑲鎏金云紋,中央鏨刻清晰的“通研”二字。
下方還有一行小字“憑此驗勘,東郊無礙”。
這是羅明子幫忙申請的通行令。
京城東郊,不僅有乾坤書院,還有神機營,因此兩個衛所常駐封鎖設卡。
校尉驗過令牌真偽,又仔細核對文書印鑒與李衍面貌,臉上鐵板般的冰冷才稍霽,揮手沉聲道:“放行!此去書院與神機營,五里一巡哨,勿近禁區!”
木柵轟然挪開,李衍拱手道:“多謝”。
二人策馬繼續前行,攀上丘陵之巔,眼前豁然開朗。
細雨籠罩下,遠處兩片龐大的建筑群隔著起伏的山脊遙遙相望,如同蟄伏在雨霧中的巨獸。
東側的建筑群,背靠陡峭山崖而建,數丈高的青石圍墻厚重如鐵閘,墻體刀劈斧削般冷硬平直,全無修飾。墻頂上設鋸齒狀女墻,隱約可見炮位與瞭望哨塔的輪廓。
隱約能看到,巨大鐵門緊閉,上方懸著匾額,“神機重地”的字樣如劍鋒出鞘。
更讓人吃驚的是,幾根粗壯得驚人的暗色鑄鐵煙囪刺破雨幕,傲然挺立,冒著濃煙。
咣當!咣當!
沉重如悶雷的聲響,斷斷續續從高墻內透出,相隔如此之遠都能聽到。
“好家伙,那是鐵匠爐?”
沙里飛吃了一驚,滿臉不可思議。
李衍也是眉頭微皺,若有所思。
神機營負責大宣朝廷火器鍛造,因東郊有煤礦,且火藥危險,所以安插此地。
看這模樣,莫非已有了工場?
雖說感覺不可能,但這世界有墨門,說不定能弄出什么厲害玩意兒…
隔山而望的右側,則是乾坤書院。
這書院同樣倚山勢展開,規模宏大得令人咋舌。
遠遠望去,有點像國子監,卻又擴大了不少,氣勢恢弘。
一條醒目的中軸線貫穿布局。
飛檐重檐、廡殿歇山頂的巨型殿堂鱗次櫛比,琉璃瓦在暗沉的天空下失去光澤,卻更顯肅穆。
厚重的朱漆門柱粗壯異常,巨大的白石丹陛層層向上。
遠遠望去,主建筑群兩側及后部,還錯落分布著一些形制奇特的建筑:
有方正敦實如堡壘的多角石塔,上方搭建著碩大銅管,赫然是個望遠鏡…
有連綿的拱券長窗工坊,屋頂煙管縱橫交錯,雖不及神機營那般粗壯駭人,卻數量繁多…
整個書院籠罩在雨中,顯得異常安靜,凝重肅穆。
“看來朝廷是真用心了…”
李衍見狀,忍不住輕聲嘀咕。
他早聽嚴九齡說過,書院的經費一撥再撥,甚至調動了國庫。
為及時完工,還特招各地匠人和數萬民夫,耗資巨大,不少朝臣頗有微詞。
若非開海后國庫充盈,還真建不起來。
二人勒馬駐足山頂,目光在兩山之間移動。
神機營與乾坤書院隔谷遙望,似乎在對峙,卻又在冥冥中相互依存。
沙里飛嘬著牙花子,搖頭道:“這兩地方,感覺將來都不是省油的燈!”
“那是自然。”
李衍喃喃道:“一個要命,一個革命,人道變革怕是自此而起,走吧!”
說罷,便帶著沙里飛策馬而行,順著山道往乾坤書院而去。
來到門口,書院大門更加恢弘,竟用了兩扇烏沉鑄鐵門,且鏨刻著巨大“乾“與“坤“卦象圖。
李衍眼睛微瞇,神情變得凝重。
這書院風水,明顯經過高人布置,罡煞之炁流轉,竟有到了洞天福地之感。
門口有六名軍士看守,看到他們,眼神立刻充滿審視。
還沒等李衍上前,門側角門便“吱呀“一聲洞開。
但見四名執役抬著碩大藤筐蹣跚而出,筐內堆滿五顏六色的古怪礦石。
后面跟著名老道,白須飄飄,葛布道袍前襟扎在腰間,袖口沾著丹砂與炭灰,焦躁嚷嚷道:
“小心點!別亂搖…“
話未說完,忽然心有所感抬頭,大喜道:“李居士,你可算來了!”
李衍臉上也露出笑容,“前輩別來無恙啊。”
老道正是武當山的煉丹道人王靜修,同樣受聘成為書院教習。
不等李衍多問,王靜修便大步跑來,拉著他的衣袖就往里走,滿臉興奮道:
“來的正好,給你介紹幾人,咱們書院可是藏龍臥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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