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
杜甫這首絕句名篇流傳千古,使得西嶺雪山也名揚天下,但浪漫與現實,也就只隔著一層紙。
風霜雨雪就在哪兒,不因物喜,不因己悲,是現實的殘酷,還是詩意的表達,全看自己心境。
至少,李衍等人現在沒心情。
寒風呼嘯,裹挾著冰粒。
迎面吹來,打得人臉生疼。
李衍停下腳步,抖了抖羊皮帽上的積雪,抬頭觀望四周。
但見周圍積雪如銀,吐氣成冰,三面皆立壁千仞,唯有一條小路,可蜿蜒至山頂。
遠處山頂之上,仿佛覆著鐵灰色的冰殼,終年不化的積雪,凝成冰晶琉璃低垂。
陰云密布的天光下,泛著青藍幽芒。
“這里是大雪塘。”
帶路的白家女子扭頭介紹。
這些女子,很多因追求蠱毒之術,但資質卻達不到,導致反噬,臉上出現毒瘡。
在大昌古城時,她們防備心很重,皆身著白衣,以白紗遮面,放言摘掉面紗者,要么娶要么死。
而如今,她們都已加入水月庵,算是正式出家,安穩下來,也看透了皮相之苦。
就如這名女子,早已脫下白衣,換上厚厚的棉襖僧袍,臉上的毒瘡,更是毫無顧忌展示在眾人面前,整個臉蛋凍得通紅。
她指向前方,開口道:“咱們要去的地方,在大雪東側,白沙崗上一個埡口,當地人稱陰陽界。”
“陰陽界?”
沙里飛皺眉道:“不是說在洞天福地修行么,這名字咋聽著有些膈應。”
女子啞然失笑,搖頭道:“這‘陰陽’并非指陰間陽世,只因一側是雪區高原,寒冷干燥,一側是蜀中盆地,溫暖濕潤。”
“二炁于白沙崗相接,使得一側晴空萬里,另一側卻是云蒸霧涌,恰如陰陽兩分。”
“地炁變化,同樣受到影響,使得洞內如寒冰地獄,卻又蘊含一絲生機,正合適龍師姐閉關。”
她言語溫和,面帶微笑,但卻不時向遠處張望,眼中擔憂難以掩飾。
沙里飛慣會察言觀色,當即意識到不對,連忙詢問道:“可是出了什么事,都自己人,無需遮掩。”
那女子點了點頭,收起笑容,開口道:“夫人與龍師姐的計劃原本沒錯,但如今卻出了些岔子……”
李衍看了看周圍,頓時了然,“天氣?”
“嗯。”
那女子沉聲道:“年前便大雪不斷,夫人心中高興,說龍師姐這重修本命蠱的法門,是越冷越好,這下可安然無恙。”
“但如今氣候異常,都現在了還依舊寒冷,天地四時混亂,蠱蟲也不知能否孕育而出。”
沙里飛聞言,頓時有些著急,“那該如何是好?”
女子沉默,顯然也不清楚該如何辦。
李衍看向遠處,“莫慌,先去看看。”
說罷,帶著眾人繼續前行。
因為蜀中連續降雪,大雪塘的積雪,已達齊膝深,不僅行走艱難,有時還會聽到咔嚓碎裂聲。
那是積雪下方的冰殼。
雪融為溪,凍結后膨脹,下方便會中空,將那些幽深溝壑隱藏,一不小心便會掉落。
好在,李衍開啟神通,即便大雪覆蓋,下方泥土的味道,也聞的一清二楚,帶眾人避過險區。
又過了許久,眾人終于來到山坳中。
駐足其中,但見石砌的接引亭,已被積雪壓坍了大半,殘存的半截飛檐下,倒垂著長長的冰凌。
萬物蕭瑟,似乎生機都被凍結。
眾人順著冰雪堆積的小路,艱難爬上山崗,眼前頓時豁然開朗,出現一片奇景:
往西看,楚天遼闊,浩瀚壯麗。
往東看,陰云壓頂,山舞銀蛇。
整個天空涇渭分明,似乎神明揮云作畫。
眾人呆立了半天,那引路的白家女子才搖頭道:“之前來過,陰陽界雖有奇景,卻不像這般明顯,多半是天時之變引起。”
李衍看向周圍,“人在哪兒?”
白家女子指向對面峭壁半中央,“就在那株半山老松旁邊,因為道路艱難,所以租賃建樓者不多,正好清靜,免得有人打擾。”
眾人望去,但見那處峭壁已被冰雪覆蓋,只能通過小小的凹陷,勉強能看出是個洞府。
沙里飛皺眉,“從年前進入就沒出來?”
“放心。”
女子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釋道:“夫人說,重煉本命蠱,需用龜息術辟谷,存神忘我,從虛無中孕育生機。”
“龍師姐帶的山精粉,足以撐到月末。”
李衍也有些疑惑,“一個人冰封在里面,你們是如何判斷,龍姑娘沒出事?”
白家女子指著那顆老松開口道:“那棵樹上有孔洞,直通洞府,龍師姐有螢火蟲蠱,夜晚放出,即便相距遙遠,也能看清。”
“每逢初一十五,我等就會前來查看,龍師姐也會醒來,于夜間傳信告知安危。”
“明天就是十五,如無意外,龍師姐便會通知,估計也到了破關之時。”
“好辦法。”
李衍忍不住贊嘆道。
他越來越意識到,術法不一定要追求強橫,而是要舉重若輕,且救人比殺人更重要。
想到這兒,他看了看周圍,開口道:“我和老沙還有道長入洞府修行,兩日后出關,大家先去避避風雪。”
這是提前便定好的計劃。
西嶺雪山上,同樣有洞天福地。
沙里飛覺醒身神通,借著白衣大士手串,已經存神穩定,足以建造第一重樓,自此成為修士。
王道玄和呂三都已踏入三重樓。
他們可沒有李衍的機緣,要想建四重樓,即便天賦卓絕,也要到今年年底。
然而,王道玄卻另有機緣。
他從程家明山子手中,得到了《五首神訣》,傳自仙人“赤將子輿”,乃上古煉氣法。
“赤將子輿”是他們西玄一脈的術法源頭,算是補全了神通,無需去跟上清宗扯皮。
這《五首神訣》有個妙處,便是可分心他用。
尋常修士施展術法,往往要專心,一旦走神,輕則術法失敗,重則反噬,所以修士入門第一關便是入定,排除雜念。
而練成《五首神訣》后,便能分心兩用,好似多了個腦袋,道行越高,能同時操控的術法越多。
自此,王道玄開壇做法時,便有了自保之力,可以同時施咒,阻擋攻擊者。
但這只是小術。
《五首神訣》真正的厲害之處,便在于可修煉一種大羅法界神通,名曰“五首神通”。
此神通,乃上古煉炁士之法。
平日可吞吐先天罡煞之炁,藏于胸腹之中溫養,若遇強敵,一口噴出,便可加持術法,使威力更強橫。
算是一種保命的底牌。
當然,這神通也有兩種限制。
一是和李衍之前的勾魂雷索一樣,需要消耗平日儲存的罡煞之炁,用完后還得重新吞吐。
雖說數日后便可成功,但用時趕不上趟,只能在道行神通高深后,增加儲存的罡煞之炁。
另一個,便是需要神罡。
如今畢竟不是上古蠻荒之時,再加上一些原因,想修成法界神通,就離不開神罡。
龍女答應他們的報酬,除了進入龍宮水府挑選寶物,便是江神大君的神罡。
可惜,江神大君的靈韻,被下凡仙人李文淵奪取,最后龍女抽出的神罡,也只剩下兩道。
王道玄借此神罡,正好修成神通。
至于呂三,跟他們道家玄門,完全是兩個路子,走的是楚巫之道,還沒法界神通機緣。
定好計劃,眾人繼續前行。
這“陰陽界”地區,不止一個修行洞府。
他們走了沒多遠,繞過一道山梁,前方赫然出現個裂縫狀的山坳,厚厚積雪覆蓋,不仔細看,還根本找不到。
“就在這里。”
白家女子帶著眾人進入山坳。
但見里面石壁上,雕琢出幾個石洞,深達數丈,加上山坳避風,算是個完美的棲身之所。
白家女子一邊走,一邊開口道:“這里也是靈脈地竅,但相比龍師姐那個,差了許多,導致青城也懶得派人常駐管理。”
“他們主要用趙公山那個洞天竅穴,這里偶爾會有窮困潦倒的小修士前來建樓…”
眾人跟著進入,左右查看。
果然,這些洞窟十分簡陋,連門都沒有,只是在地上放了些亂石,閉關時堆砌擋風。
里面有燒火的痕跡,但已很久沒人來,洞窟深處還有人堆了許多柴火,上面積滿灰塵。
眾人點起篝火,頓時溫暖許多。
他們將干糧烤熱,用鐵鍋煮了些雪水,隨便填飽肚子后,便開始進行準備。
沙里飛那邊最麻煩,他是第一次筑基,沒有半點經驗,好在同樣修煉《西玄洞冥真經》。
王道玄親自指點,還計劃多等一晚,幫沙里飛護法,待其成功后,再吸收神罡。
至于李衍,則在呂三幫助下,用石塊將另一個洞窟封堵,進入里面閉關。
石塊堵滿,雪水混著泥漿塞滿縫隙,很快就凍得堅硬,里面也陷入黑暗。
因為不是建樓,流程也簡單許多。
李衍點起八盞蓮花燈,以八卦方位放置,隨后便取出了勾牒和西王母神龕。
他拿起勾牒查看,里面只有一道神罡。
之前接了捉拿狼吾的任務,雖然對方在大戰中被斬殺,但動手的不是他,加上天官身份,所以既無懲罰,也無獎賞。
而盧生,為了避免對方落入地府有人撈,所以寧愿不要獎賞,也要將其打得魂飛魄散。
斬殺李文淵,則得了一道雷罡。
這比神罡更加強橫,被勾魂雷索吸收后,已經能自行產生雷霆。
想到這兒,李衍心中一動,勾魂索便呼嘯而出,噼里啪啦冒著電光。
雖能顯出雷索痕跡,但相比使用天雷,威力明顯小了許多,跟高壓電棍差不多。
李衍看到,頓時微微搖頭。
這道雷罡殺傷力并不強,最大的作用,便是細水長流,無需吸收天雷,也能積攢雷霆。
除此之外,也能增強他雷法武道和斷塵刀的威力,加上不死印法,近戰能力更加強橫。
握著勾牒,李衍若有所思,隨后便將其收起。
神罡的獲取并不容易。
即便他,也得接了相關任務才行。
捉拿陰犯可得罡令。
捉拿七十二魔神魔氣可得神罡。
完成天官任務,可得雷罡。
蜀王宮一戰后,至今沒有接到任務。
他的神通勾魂雷索,吸收雷罡作用更大,吸收這道神罡,頂多讓雷索增長幾米。
還不如留著備用。
畢竟,完成這些任務,少不了同伴相助,若是貪心獨吞,最終只會成為孤家寡人。
他也不是那種人。
收起勾牒后,李衍又將西王母神龕端起。
嘩啦啦
護臂千念煞炁翻涌,將神龕上這兩日積攢的香火,盡數沖散。
這件事有些古怪,或許與西王母信仰有關,但李衍也懶得多事,趁早將其靈韻吸收。
吸收洞天石,李衍已有了經驗。
進入存神空間后,他立刻抬頭觀望。
但見羅酆山已高聳入云,周圍黑色魂海掀起風暴,空中陰云翻涌,一道道雷霆接天連地。
李衍二話不說,掐訣對著空中牽引。
很快,雷霆越發狂暴。
空中低沉的陰云,被一個龐然大物擠開。
隨即,山巒一般的神龕緩緩落下,上方西王母的神像栩栩如生。
豹尾虎齒,蓬發戴勝,似一尊恐怖兇神,正從高空俯視著他。
尋常修士看到,怕是會心驚膽戰。
而李衍,只是面無表情,存神守一,不停牽引神龕,借助大羅法身的力量,將其靈韻引入羅酆山。
漆黑的羅酆山上,四層神樓,一層宮闕周圍,又出現八條小道,通向八方。
內壇八將的神闕,也開始出現雛形…
就在李衍修煉時,外面已然入夜。
對面洞窟內,沙里飛凍得哆哆嗦嗦,周圍密密麻麻蓮花引魂燈,絲毫不能給他溫暖。
“瓜慫,修煉真遭罪。”
沙里飛嘴里抱怨著,手上卻不停。
他可是知道,為了讓自己能修煉,隊伍里的同伴們,不知費了多少心思。
珍貴的觀音大士手串,也讓他時常佩戴。
這份情誼,他不敢辜負。
而且也不會錯過這改變命運的時機。
沒錯,改變命運!
一重樓修士,在玄門江湖只是底層。
但對他卻不同。
借著燭火,沙里飛取出那本《梅山火器法纂》,翻開其中一頁。
《梅山火器法纂》,乃是諸多修士在梅山交流,參悟術法,將他們的想法撰寫匯總。
其中很多,都有些天馬行空,根本難以實現,梅山只是出于禮貌,將其寫入。
比如,里面有位峨眉長老的敘述:
“劍修以庚金為骨,吾觀火器硝磺亦含金煞,遂以《分光掠影訣》試之。取午時生鐵鍛銃管,子時寒泉淬火,刻‘掠影符’于膛,‘分光紋’于托,然并未成功…”
“龍泉驛疤臉火工,神通得‘器感’,偶可成功,銃發如劍丸迸射,九轉而連環不絕。”
“可惜,通‘器感’者甚少,此法難成功,亦難普及…”
器感?
沙里飛撓了撓頭。
他覺醒身神通后,就對器物有了特殊感覺,無論當時打鐵,還是使用火槍,都如臂使指。
他特意問過,別人覺醒身神通,可沒這能力。
不知,是否就是“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