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吱呀
燭火搖曳,李衍和呂三的皮靴踩過青檀地板,發出細響,因為所有人都在專心鑒寶,所以格外明顯。
說來也有趣。
能第一批進來的,都代表著各法脈教派,行事自然講究,特意換了云履布鞋,干凈的衣裳。
而李衍等人,大戰結束就匆匆跑來,腳上還穿著特制牛皮靴,帶著銅扣,自然吵鬧。
二人也不在意,仔細觀察靈木。
青城窖藏,以五行之法布置,根據特性溫養,地方有限,所以能放進里面的,都不會差。
很快,二人便停在了東南角木架前。
但見面前放著一根烏木,看似布滿蟲洞,漆黑破舊,但孔洞深處卻隱有金絲流轉,如同活物呼吸。
李衍用手輕撫,竟有噼啪靜電閃爍。
“是蜀南雷擊陰沉木。”
呂三低聲道:“雷擊陰沉木本就少見,看這模樣已有三轉,落入水中又添生機,既可增持雷法,又能鎮壓水中邪物。”
“以你如今道行,云雷神鼓可以重新煉制,可惜上面蟲洞太多,而且也早被人看透。”
李衍側身了這截木頭的介紹。
果然,和呂三說的大差不差。
這次開窖出來的,都是好玩意兒,他們雖開啟了白家窖藏為報酬,但品質太低,也不知能換多少。
本想借呂三能力買低賣高,但現在看來,青城山鑒寶高手不少,很難占著便宜。
想到這兒,李衍搖頭道:“別只管我,畢竟這東西少見,看看你們是否需要?”
若只他一人,無需這么謹慎。
但他們是個整體,人一輩子同行者很少。
之前沙里飛因為實力落后太多,起了心思想要離開。這種事,他可不想再次發生。
呂三略微沉思,開口道:“我在曾漕幫見過一個,比這還小,雕成鎮邪的水神牌,掛在船頭,沿途不敢有水中邪物作祟。”
“咱們這次前往豫州,隨后去往京城,最快的方式是走黃河水道,到了齊魯大地,再走京杭大運河直上京城。”
“若有此物,路上也能安寧許多。”
“好!”
李衍毫不猶豫抬手,旁邊的道童立刻走來。
這便是購買靈材的流程。
每個靈材都掛著竹籌,若是有人看中,便會取下竹籌,將靈材收起,隨后進行交易。
“且慢。”
就到這時,一名老道闊步而來。
他是典型的南方人長相,說話也是閩南口音,先是仔細看了一眼陰沉木介紹,這才苦笑道:“見過李少俠,貧道泉州元妙觀清靈子。”
泉州元妙觀?
李衍收集玄門資料時,倒是聽過。
這元妙觀在泉州,俗稱“天公觀”,始建于西晉太康年間,算是道門傳入閩南后首座道觀。
神州大地,南方法脈昌盛,多如牛毛,太玄正教的影響力不足,所以更突顯出元妙觀重要。
李衍微微拱手,“道長不知有何事?”
清靈子苦笑低聲道:“實不相瞞,我元妙觀也派了大船遠赴海外,但海上風大浪急,還有不少妖邪。”
“觀主得知青城藏著這根三轉雷擊陰沉木,讓貧道務必將其收下,但貧道只顧著看其他,忘了此事,能否打個商量?”
李衍猶豫道:“我等也要走水路…”
“此事好辦!”
清靈子笑道:“李少俠是想要鎮水邪的法器吧,內陸船小,用不了多少,不如咱們合力將其買下?”
李衍當即點頭同意,“可以。”
這確實是個完美的法子,他們煉制行船符牌,確實用不了多少,全部買了,還得想辦法賣出。
很快,雙方便達成協議,共同購買后,按照體積和重量分開出錢。
這是一段小插曲,卻也提醒了李衍。
他邊跟著呂三挑選靈材,邊仔細觀察,看周圍人說些什么,買些什么。
果然,查看到些有趣的信息。
如斗姆院,就對一種帶著銀絲的鐵木很感興趣,直接將其全部收走,不留半根。
這些鐵木數量眾多,即便以斗姆院豪富,恐怕也會占據大量資金,但他們卻毫不猶豫。
按呂三說,這些鐵木也很少見,從石頭縫隙中長出,常年立于山巔罡風吹拂,質地堅韌。
也不知是何種機緣,竟大量吸收了星煞之氣,可用于煉制星象占卜法器。
李衍心中頓時有所猜測。
這次小冰河時期降臨,來的十分突然,從朝廷反應來看,根本不知此事。
重新制定歷法,刻不容緩。
斗姆院掌控欽天監,自然不愿被人笑話,估計又是要煉制什么大型法器……
還有一些沿海玄門大教,如嶗山,四明山白水宮,都在大量收集靈木,或許是要煉制寶船。
相較于內陸,沿海大教和法脈,早已加入到轟轟烈烈的大航海時代,因此在神州內也不再活躍。
在朝陽洞時,還聽人說,他們在海上和紅毛番以及南洋和倭寇術士斗法,威風的很。
時代真是變了啊…
李衍心中感嘆,呂三卻是忙得很。
他替眾人挑選了些核桃木,這種木材質地堅硬、紋理美觀,抗沖擊性強。
加之這種山核桃靈木,乃是在地龍翻身產生的峽谷中孕育,常年不見光,質地更密,還吸收了地脈罡氣。
用來替換槍托,最合適不過。
他還替王道玄找了些用于布陣的楠木旗桿,幫自己弄了根儺師手杖。
李衍見他一人能處理,便交代一聲離開,往二三樓而去……
另一邊,王道玄也是忙的很。
他在放置花錢的楠木匣前皺眉琢磨。
匣中數百枚厭勝錢泛著銅綠,其中三枚“太平百錢”的孔洞中,竟嵌著朱砂符箓。
他用手指在錢面使勁一抹,只覺指尖寒意刺痛,再三確定后,才咬牙拿起竹籌。
上面的符箓,乃東漢五斗米道的“三官手書”此錢乃張魯漢中治所舊物。
用于施咒,最合適不過。
這里的花錢,也多和蜀地有關。
比如一枚“常平五銖”,背面陰刻著人面魚紋,乃古蜀古巫“魚鳧祭”所用。
壓制水中妖物有奇效。
神州歷史悠久,花錢這種東西也種類繁多,成為靈物后,功用各不相同。
雖說昂貴,但到了其他地方,也很難找到,所以老道還是肉疼的將其拿下。
“真是攢錢不易花錢快啊…”
老道一邊哀嘆,一邊又將后蜀孟昶鑄造的“廣政通寶”弄了十二個。
這種花錢,背鑄十二生肖、前陽刻八卦圖案,同樣是少見的十二元辰寶錢。
和他們原先的配對,便可弄成傳信法器,一陰一陽,憑借震動短距離傳信…
就在眾人查探時,李衍已上了二樓。
混元閣二層售賣法器、三層是古籍秘卷。
成品的法器,價格昂貴,而且還有個適應性的問題,不同法脈之間,可能并不適合。
比如蜀王宮一戰,雷部行刑,擊殺李文淵后,還留下其布陣所用五方旗。
那法旗品質頗高,李衍本想用其容納大羅法器五方羅酆旗,但此旗強于幻術,加上雷擊受損,便送給了“竹林六閑”。
想到“竹林六閑”,李衍忽然心中一動。
“竹林六閑”雖情誼深厚,司徒博有難,其他人便不遠萬里前來相助,無懼生死,但畢竟已經年邁,都在家鄉隱逸。
而他們在本地,都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比如梁玉,用茗香閣暗中掌握情報,成都大小事情,都瞞不過她,背后還和“嶺南茶谷”與“湘西草鬼婆”一脈有聯系……
“畫皮匠”崔白,生在齊魯大地,是當地匠門的老前輩,人脈深厚…
“陰山棋”范鐵拐,專盜權貴墓穴,和憋寶人的探幽一脈不清不楚,大多時候都鉆在墓中…
“陰陽筆”文宋,公門修行老前輩,常年居住金陵秦淮河,神州很多衙門,都有其徒子徒孫…
而“地聽弦”岳三耳,正好是豫州人。
其既是會魯班法的木匠,也是地師,會“黃河喪號子”,幫人辦白事為生。
雖孤苦一人,卻熟悉豫州玄門。
這次前往豫州,或許能向其求助…
李衍邊琢磨,邊走上三樓。
這里都是些典籍孤本,并非開窖寶物,算是青城放出庫藏,與各派交易。
典籍的交易有個特點,便是只能用典籍互換,算是玄門之間的知識交流。
這些東西,李衍最感興趣。
他不如王道玄博學,但因為大羅法界,對各種民俗和神話的演變,更加重視。
通過這些傳說,或許能一窺大羅法界隱秘,常人無法判斷真假,但他卻能在將來驗證。
果然,讓他找到了幾本。
比如一本《楚巫雜說》,翻了沒兩頁,便看到上面一句沒頭沒腦的詩文:鳳死則地崩,琮碎則神遷!
李衍看著直搖頭。
原來九頭鳳脈的事,早已被人察覺,并且隱秘記錄,可惜卻沒人注意,差點釀成大禍。
如今,開啟九頭鳳脈的九枚血玉琮,有七枚鎮壓在武當五龍宮,呂三在巫山神女宮得到一枚,被李衍暗中丟進神女洞與地脈相連的無底洞,剩下一枚不知所蹤。
趙長生想用此物搞事,怕是沒了機會。
還有本《雪山靈應經》。
原版是吐蕃寫本,經青城先輩翻譯批注。
上面寫著“雪域有龍女,名‘貢妃’,司冰川消長。唐時文成公主入藏,以金城公主鏡鎮其魂,敕封‘冰雪度母’……”
又是從沒聽過的名字。
按照之前的情報,無論天庭、地府、西方極樂,都在大羅法界。
大羅有包羅萬象之意,所以才以此命名。
所有登神者,無論羽化、寄杖、兵解,所有手段都是拋棄肉身,就連二郎真君楊戩,肉身也隨九鼎而滅。
而如五方羅酆旗這種大羅法器,都是以特殊罡炁狀態存在,陰兵亦是無形之物。
那么進入大羅法界,是否必須神游?
李衍查看著典籍,陷入沉思。而下方的靈材購買也已進入尾聲。
畢竟,外面還等著法脈眾人。
“諸位,還請到后殿交易。”
靈云子上前微笑提醒,帶著眾人前往后殿,而法脈的人,也終于得以進入,在玄門正教挑剩的靈材中尋找。
沒有人覺得委屈。
每一個玄門正教的誕生,都是經過數代人努力,如太玄正教,甚至貫穿了神州歷史。
而在后殿,李衍也是頭大。
他讓王道玄和呂三放開了挑,卻沒想到二人將眾人需要的靈材湊齊后,錢竟然有些不夠。
即便將白家秘藏、茶仙的靈茶全部放出,還難以交換所有靈材。
比起正教大派的底蘊,他們畢竟還差得遠。
而仔細查看,哪個都舍不得扔。
比如一截地母銅精,價格高昂,但卻是幫武巴煉制指虎和重煉虎蹲炮的關鍵。
作為團隊重要輸出,這可憐的娃自從板斧壞了后,就一直空手作戰,連鎧甲都沒有。
還有一些珍貴的符紙、紅繩、寶燭等布壇之物,雖是一次性,且價格不菲,但關鍵時刻卻能保命。
“要不算了,貧道和掌教說。”
靈云子見狀,連忙低聲勸說。
李衍等人看了一眼,皆紛紛搖頭。
青城可以大方,但他們身為游仙隊伍,卻不能欠下太多人情,否則將來很難辦。
王道玄心中一動,將兩枚玄黿甲取出,“待會兒不是有拍賣會么,所得靈材,便以此交換吧。”
“無需拍賣,青城收了!”
話未說完,青城長老朱青子便走了過來,這位古板的老道,此刻聲音都有些激動。
李衍等人也不奇怪。
玄黿甲這東西,算不上絕世,但卻少見,凡是地師或擅占卜之術者,都不愿錯過。
與此同時,正在交易的其他人也都看了過來,幾名老道同樣躍躍欲試。
朱青子見狀,連忙說道:“你們帶上山的鐵犀牛乃鎮水之寶,連同此物,青城一并收了。”
“你們煉器的輔材,青城全包,另外再給你們這個數…”
說著,從懷中取出幾張銀票。
“成交。”
李衍只是看了一眼,立刻答應。
五萬兩,這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他們在蜀中消耗不少,很多活都沒掙錢,五郡王如今很慘,答應的報酬也沒了下文。
有了這些錢,他們至少很長一段時間,無需為錢奔波。
靈材交易后,眾人身上已沒了交換之物。
當然,法器拍賣照常參加,漲了不少見識。
比如青城拍賣的一把古青銅劍,既是法器,也是古董,只因上面刻著“蠶叢氏于玉壘山埋劍鎮龍”……
還有一尊青銅簋,圓腹雙耳,通體爬滿銅綠,內壁卻隱約透出金絲紋路,形似蝌蚪游弋,乃周宣王時《吉日簋》。
按照售寶的閭山教長老所言,昔年尹吉甫伐獫狁,鑄此器以錄“既伯既禱”之祀,內藏《小雅·吉日》全篇。
當然,更關鍵的,這是尊國祭神器。
放入洞府,可庇護地仙老鬼。
這種東西都放出來,自然引得人人爭搶,價格高到李衍咋舌,甚至想把從盧生手里得到的秦玉佩拿出來賣。
還有閩南玄岳觀售賣的硨磲貝殼,內藏七枚龍眼珍珠,媽祖廟內供奉了二十年,名‘七星鎮海’,專用于出海護船……
晉商票號的“俗神巡游圖”,可在進入兇煞之地時,守護商隊……
總之,都是功能性法器。
或許沒有戰力,但對大型勢力很有用。
其中也發生了些小插曲。
比如一枚“張繼先天師印”,茅山與靈寶就爭了個不可開交。
終于,開窖大會就在這喧囂中結束,而李衍等人也賣掉所有重物,下了青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