鎧甲涌動，踏碎滿地飛雪。
紅色的燈籠透過雪霧，撒下一片昏紅。
從高空向下望，重慶府的援軍，好似一股黑色洪流，扯碎這片猩紅，向著蜀王府而去。
人群中央，楊承化看著手中青銅籃。
解開咒法后，這古老的國祭神器，又恢復原先破舊模樣，看不出任何異常。
然而，楊承化卻能察覺到，其中有一股意念，正在香火之力的包裹下，緩緩孕化。
給他的感覺，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其脫胎于江神大君，二郎真君廟自出現后，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鎮壓此妖殘念。
可以說，因果從一開始便已結下。
陌生，是因為龍女已奪取神韻。
一個新的強大水神即將出現。
想到這兒，楊承化眼神就有些復雜。
“道友要走了？”
身后忽然響起了滄桑的聲音。
正是程劍心和常天闕。
“已無留戀。”
楊承化點頭，并無意外。
在場所有人中，除了李衍一開始就知道他身份，剩下的人都有些迷糊。
明山子似有猜測，不敢確定。
但這位程劍仙，雖然年邁，但曾經踏入過登神之境，已看出他身份。
想起之前偶爾聽到的事，楊承化忍不住開口道：“當時你只差最后一步，為何要自斬前路？”
程劍心沉默了一下，蒼老的臉上露出笑容，“或許是失望吧，那個地方，或許可得長生，但依舊難得逍遙，苦海無邊。”
“老夫一生出劍太多，已經倦了，舍不得這紅塵，也只想葬身于此。”
“你非世間人，倒是可以走一遭…”
說罷，便在常天闕攙扶下繼續向前。
只留下楊承化，看了看手中籃，又看了看天空濃霧雷鳴，微微搖頭…
街上沒了阻隔，大軍速度更快。
終于，他們也到達了蜀王宮外大街上。
喪燈清冷如雪，紅燈彌漫濃霧。
紅白之間，雙方軍隊隔數百米對峙。
嘩啦啦！
蜀王府一方，無數火槍抬起。
重慶援兵們，也同樣端著火器瞄準。
冷風吹拂，雙方都屏息凝氣，十分緊張。
新式火器威力更大，蜀王府一方，裝備也更加強悍，但他們守護在王府四面八方。
正門軍隊數量，和重慶援兵相差無幾。
這種情況下開火，誰也難討好。
趙顯達橫刀立馬，忽然眼咕嚕一轉，對著遠處高聲道：“爾等袍澤聽著！”
“那蜀王蕭啟蟠，早被妖人控制，他們在里面施展邪法，要毀掉全川！這城中怪象，也都是他們所為！”
他這話，明顯是要動搖軍心。
事實上也有作用。
這些衛所士兵，不少心中早有懷疑，畢竟眼前的景象實在詭異，蜀王府又早有準備。
難不成，他們全被利用了？
但事已至此，釀下大禍，又該怎么辦…
看這些人猶豫，趙顯達心中一喜，倉啷一聲拔出配刀，指向空中翻涌的濃霧：
“看看這滿城魘咒，你們也是成都子弟，說不定妻兒老小都在街上發狂，怎么還敢助紂為虐？！”
聲如洪鐘，響徹雪夜。
“大膽！”
就在成都衛所士兵們猶豫之時，一名黑翎衛首領，忽然策馬而出，厲聲道：
“亂臣賊子，安敢妖言惑眾！”
說罷，抬手便是一記神火槍。
一聲巨響，火光四濺。
趙顯達只覺頭頂一涼，頭上幞頭發髻，直接被打散，狂風中披頭散發，嚇得連忙矮身。
他僥幸躲過，旁邊的士兵卻不幸運。
有人一聲悶哼，胸腹暴起血。
有人腦袋被碎丸貫穿，直接倒地殞命。
但這一下，卻好似按動了開關。
“殺！”
重慶府的援兵們，紛紛開槍射擊。
依舊是三段式攻擊，火藥轟鳴聲響成一片，一道道火苗竄出，銷煙融入雪夜。
砰砰砰！
那些黑翎衛帶頭，神火槍轟鳴，剩下的成都衛所士兵們，也心中緊張，下意識開火。
槍一響，什么道理都沒了。
所有人都瘋狂扣動扳機。
幸運的是，通往蜀王府的大街，兩側還有不少酒樓食肆，可提供大量掩護。
死傷數十人后，重慶府的援兵就迅速四散，有的爬上酒樓開火，還有的穿過其他暗巷，在另一條街上開槍射擊。
來之前，所有人就被交代過任務。
他們的目標，就是將蜀王府正門軍隊拖住，為其他兩方人做準備。
蜀王府那邊，同樣損失不小。
有人直接腦袋爆裂倒地，隨身的火藥和火槍，立刻被其他人取走，開槍還擊。
濃霧彌漫，夜色昏昏。
三百米的距離，這些普通士兵根本看不到對方，無法瞄準，只能胡亂開槍。
一時間，場面亂作一團。
狀元樓頂陰暗處，李衍看著這一切，眼神冷漠，殺機難以抑制。
說實話，他自問算不上什么好人。
父親是有名的刀客，拿錢殺人是常態。
他自小刁鉆，從不肯吃虧，在江湖中廝混，什么坑蒙拐騙的手段都懂，也連累過別人。
這一路，著實見過了太多。
殺人越貨、設局栽贓、邪術害人…
什么缺德玩意兒都碰到過。
但如趙長生這些，著實讓他難以接受。
他們，將眾生視為螻蟻。
為達目的，可以隨意踐踏。
僅這幾日，就不知死了多少人。
此刻，李衍突然覺得《天條》不錯。
這些潛伏在人間的妖魔。
一個都不應該存在！
“李少俠，凝神！”
后方傳來明山子的提醒聲。
此刻的青城派眾人，都已就位，景陽法壇內的一面面法旗，罡炁連成一片。
這些罡炁，正在模擬“景陽”。
那是種溫暖光明的力量，好似茫茫冬日，照射到了太陽，甚至周圍積雪都開始融化。
李衍不再亂想，拿起“丙丁生鬼符”，雙手法訣變化，仔細感受羅酆山的力量。
此刻萬事俱備，就等沙里飛那邊動手…
黑暗地道中，火把搖曳不定。
龍宮水府降臨，甚至影響到了這些暗道，周圍石壁土坑凝結水珠，落在地上形成淤泥。
沙里飛等人，此刻身上全是泥點。
當然，他們此時也顧不上多想。
“三兒，還沒到？”
沙里飛有些心急，忍不住開口詢問。
呂三則皺著眉頭，來到一處岔路口后，猛然停下，有些疑惑的看向周圍。
“怎么了？”
沙里飛心中一驚，連忙詢問。
呂三在石壁上摸了摸，有些疑惑道：“有點不對勁，我之前已在各個地點刻下暗號，但到了這里，卻突然消失。”
“這條暗道，應該是通往城西。”
“好家伙！”
沙里飛，聽到頓時腦子一懵，“三兒，這可是關鍵時候，你咋敢迷路啊？”
“不是迷路。”
“地聽弦”岳三耳微微搖頭，掐著法訣仔細聆聽，開口道：“龍宮水府的力量，已滲透到地下，周圍地炁紊亂，怕是遇了鬼打墻。”
“用抱樸登山訣！”
說罷，從懷中取出蓍草遞給眾人。
青城派的沖辰子老道，接過后毫不猶豫纏繞指尖，掐訣踏罡，使用登山術。
其他人動作也很快。
唯有沙里飛臉色尷尬，“那個，老沙我雖有些資質，但剛入玄門，這招還沒學呢。”
“無妨，跟著我們便是。”
“地聽弦”岳三耳接過呂三的活，取出羅盤，帶著眾人繼續前行。
這一次，前方道路總算沒變。
老頭岳三耳用地師之術，感受著地脈之氣流動前行，很快又將眾人領回正道。
還是之前岔道，但上面卻有老鼠咬痕。
呂三這才松了口氣，“這地下暗道，應該也是請玄門工匠修建，剛才看到的并非虛假，而是同樣構造，用于迷惑人。”
這一次，他每走一截，總要查看標記。
又過了一會兒，前方豁然開朗，出現個由洞窟組成的倉庫，里面只放了些柜子，都已發霉。
“從此地，就能直達蜀王府。”
呂三也松了口氣。
啪啪啪！
就在這時黑暗中，響起掌聲。
只見通往蜀王府的暗道中，緩緩走出一道身影，穿著普通素袍，臉上不斷扭曲。
正是成都黑道魁首：無相公子。
他看著呂三，嘖嘖贊道：“不愧是‘戌犬’呂三，我已小心遮掩，還是被你找到了地方。”
“你想干什么？”
沙里飛握住了神火槍，冷聲詢問。
“哈哈哈…”
無相公子干笑幾聲，臉色變得陰郁，“本座誠心與你們合作，多般忍讓，以禮相待。”
“你們倒好，一個個都來算計我。”
“李衍裝好人，弄得我手下離心離德，又被蜀王府追殺，死傷慘重，此時已是孤家寡人。”
“這地道是我費了功夫找到，今日若不給個交代，誰都別想過！”
說罷，竟從腰間取出了一根火藥桶。
湊到火把前，好像隨時就要點燃。
他江湖經驗豐富，雖沒見過竹林六閑，但卻對青城大名鼎鼎沖辰子有所耳聞。
自己孤身一人，根本不是對手。
只能用這種方式威脅。
“別，有話好說。”
沙里飛連忙阻止，嬉笑道：“前輩攔在此地，肯定是有所求，不如說出來聽聽。”
無相公子聞言，也不再廢話，咬牙道：“你們去了都江堰，從龍宮水府找到了什么？”
“找個屁啊”
沙里飛無語道：“實話跟你說罷，都江堰那邊撲了個空，蜀王耍了我們所有人，這籠罩整個成都府的濃霧，便是龍宮水府。”
“他們要找九鼎，就在王宮大院內設下法桐，若遲了，寶貝就被人取走了…”
九鼎的事，李衍已向外告知，就連重慶衛所普通小兵都知道，不再是秘密，
既如此，還不如用消息將無相公子引走，免得壞他們大事。
“九鼎？！”
無相公子眼睛一亮，有些難以置信。
但看眾人模樣，又不似做假。
想到這兒，無相公子心中升起貪念，舉著火藥桶，面對眾人緩緩后退。
隨后，扭身就跑，消失于黑暗中。
“總算走了。”
沙里飛樂道：“他要進蜀王府，肯定不知道，咱們這是要炸墻。”
“快走，免得再生事端。”
眾人聞言也不廢話，繼續蒙頭趕路。
又穿行半柱香的功夫，呂三忽然停下。
“就是前面那個。”
眾人抬頭望去，卻見前方已沒了暗道石壁，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骷髏頭砌成的墻壁。
雖說沒有煞炁，但卻看得人心中壓抑。
“成都還真有此物？”
陰陽筆崔白也有些詫異，“我查過一些卷宗，成都府當年與金帳狼國大戰，死傷無數，便將敵人鑄成‘京觀’，埋于地下，用于鎮壓成都氣運。”
一旁的岳三耳搖了搖頭，“都是糊弄百姓，此物根本沒什么作用……”
他一邊說，一邊取出羅盤查看。
終于，將手掌拍在一側土坑上，“蜀王府修建，將地面夯的嚴實，從這里更合適。”
說干就干，沙里飛立刻將身上攜帶的火藥包，各種纏繞固定，又拉出長長的引線。
“快走！”
眾人飛速離開，只能引線嗤嗤燃燒……
蜀王府外，戰斗越發激烈。
最大的威脅，還是黑翎衛。
他們中的重甲火槍手，不僅力大無窮，火器也比別人更粗一截。
幾次配合，甚至打塌了一座百年老店。
“擂鼓！換破甲箭！”
趙顯達敏察出不對，當即下令。
嘎吱吱
重慶衛所士兵們，當即取出。
霎時間，密密麻麻箭矢呼嘯而出。
伴著噗噗噗的響聲，那些個重甲火槍手，頓時被曬得如同黑人一般。
轟隆隆
就在這時，地面微微震顫。
伴著轟隆一聲巨響，王府正門被炸的粉身碎骨，甚至周圍城墻也開始塌陷……
時機已至！
李衍猛然睜眼，開始掐訣念咒。
“地祇上將，天下正神。部轄地祇，提舉宮廟。助法翊靈，照武雄烈太保。紫發魔王，鐵面大判官…”
這便是溫靈官寶誥。
然而，連念幾遍，都無任何反應。
眼看青城眾人面露狐疑，李衍咬了咬牙，再次掐動法訣，全力運轉。
嘩啦啦！
兩根勾魂索，從他后背飛出，吸收大量陰煞之炁，將他整個人包裹。
這是李衍用出了“神變法”。
此刻的他，渾身黑霧籠罩，將這個法壇掌控，不停念誦祈禱之語。
轟隆隆
天空濃霧中雷光閃爍。
似乎有龐大的影子，在云中飛速穿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