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天色初明,向榮郡郡城依然一片安靜。在這寒夜的早上,不是為了生計,
沒有人愿意早起。
城中衙門大獄門口,兩個衙役正縮著脖子,一邊哆嗦一邊咒罵著該死的天氣。忽然其中一個衙役似乎聽到了什么,側耳細聽,過了一會道:「好像是腳步聲!」
另一個年長衙役道:「這個時候除了我們這種苦命的,誰會出門?」
「真的有!好像奔我們這邊來了!」
話音未落,就見街角出現一群黑衣人,快步向牢獄而來,人人都以黑巾覆面。衙役臉色轉為驚慌,正想示警,忽然兩支弩箭飛來,直接洞穿了他們心口!
近百名黑衣人紛紛騰空而起,飛入獄中,路遇所有獄卒都在瞬間被斬殺。入獄后他們就分散開來,挨間牢戶搜索。
「大人,您需要來這邊看看。」
為首的幾名黑衣人當即進入大牢最深處,這里關著幾十個人,刑室也設在此處。刑室中吊著好幾個人,都已經沒了氣息。幾人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眼珠被挖出,舌頭也被割了。
居中的黑衣人一把扯下面巾,赫然是牛進寶。
他看著其中一具尸體,嘴唇都在顫抖,但最終什么都沒說,而是轉身問身旁的黑衣人:「大人那邊是怎么個章程?」
那黑衣人聲音冰冷機械:「大人意思是,我們的人沒事,就相機行事。若我們的人出了事,就斬盡殺絕。」
牛進寶臉色轉為陰狠,拔出短刀,匆匆而去。
片刻后,整個大牢一片寂靜,濕熱的血腥氣漸漸彌散。眾多黑衣人扶著幾十個奄奄一息的人,帶著十幾具尸體出了牢獄大門,快步沿著大街向著城門奔去。
轉眼間示警鐘聲響起,城門守軍一個個從城樓里鉆了出來,看著殺氣騰騰的一眾黑衣人,頓時不知所措。
一名黑衣人放聲道:「我等乃是白蓮仙教弟子,今日來此宣揚白蓮圣姑天威!爾等看好了!」
數名黑衣人提著兩個大桶飛身而出,瞬間安放在城門處,點燃引信,然后逃開。
這幾個黑衣人一動,城樓上守城校尉冷汗就下來了,他一眼就看出這些都是道基修士,每一個修為都不比自己弱!
眼見幾個黑衣人點燃了什么,校尉不及細想,立刻飛走逃命。他一跑,守城官兵也四下逃竄。
就聽轟的一聲巨響,火球騰空,氣浪掃平了左近的棚屋,城門遠遠飛出,連城樓都炸塌了半邊!
城門洞開,黑衣人們就揚長而去。直到半個時辰后,郡城守軍才磨磨蹭蹭地集結完畢,小心翼翼地過來查看,惟恐動作快了,悍匪還沒來得及走。
大獄被劫,上百獄卒被殺得干干凈凈,城門又被炸塌,如此多的大事頓時讓郡守府內亂成一團。
可是郡守大人不在,群龍無首,同知也不愿意蹭這渾水,根本不作決定,只是一面上報,一面派人前往南方軍機大營去尋郡守。但派去的人都在大營門口被擋了回來,軍營的人言道莊大人從來沒有來過。
南方軍機大營,一間陰冷石牢中,莊重坐在里面,手腳都著法寶級的。他臉上依然有被雷火燒過的片片焦黑,此刻靠墻坐著,閉目不動。面前餐盤上放著的飯菜也是一動不動。
每當有人進來更換飯菜,他就會說一句「我要見衛淵」,但只此一句,絕不再說第二句。
此時衛淵正日夜忙碌,他以南方軍機大營為中心,派出多支部隊,占據了晉趙兩國邊界上的多座城池要塞,最終在東邊三郡大部分邊界完成布防,只把最東側的兩百里留了出來。
貨隊則是源源不斷地自青冥駛出,穿過許家兩郡,將物資糧食源源不斷地送往南方軍機大營,再轉送到各地,很快晉國南方邊界就多了五座守衛堅固的要塞。
等到布局完畢,衛淵終于決定去看看莊重。而此時距離莊重被扣押,已經是七日之后了。
七日中莊重異常強硬,水米不進,絕不屈服,
當莊重被帶上來時,這位原本風姿出眾的文士也顯得憔悴了不少。因為法力被封印,
所以臉上身上還有灼傷痕跡,但他神色寧定堅毅,筆直站在衛淵面前,既不下跪,也不說話。
衛淵哼了一聲,道:「見了本官,為何不跪?」
莊重也哼了一聲,朗聲道:「本官雙膝,跪天地跪君師跪父母,未聽聞有跪亂臣賊子之時!」
衛淵又道:「本官奉大王之命來此地征軍費,你等卻拒不配合。無糧無餉,讓士卒如何作戰?究竟誰才是亂臣賊子?」
「有功名之土,可得部分免稅之田以維持溫飽體面,自有大湯以來,就是如此!我不過是遵守湯律,尊守祖制,何錯之有?衛大人想要橫征暴斂、中飽私囊,有的是辦法。但你想改祖制,怕是還早了些!你如此倒行逆施,也不怕你衛家絕了后!」
「湯律可不是這個意思,晉律中更沒有這一條。莊大人,曲解律法這種小使倆,在我面前是沒用的。再者說,本郡中那么多讀書人名下之田,真的是他們的嗎?哼,光是你莊大人名下就有兩萬畝肥田,分別掛在三十個人名下,我沒冤枉你吧?老祖宗也沒教你這么做吧?」
莊重一聲冷笑:「口說無憑,可有證據?」
衛淵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方道:「證據?莊大人早就備好陰陽兩套地契,真想要證據,怕是得到莊大人幾處不為人知的秘宅去找。本官哪有那個閑功夫?其實想要知道實情也容易,把你法相拘出來用陰火烤上一陣,我相信莊大人的骨頭也沒那么硬!」
莊重不為所動,道:「衛大人既然這么有信心,盡管動手。」
衛淵放下茶杯,道:「你隨我來,先去看看你那些親眷。」
衛淵以道力裹起莊重,一步就到了營中牢房所在,然后走入地牢,帶著莊重一間一間地看過去。牢房中的人不少都撲到柵欄前,哭爹喊娘,請莊重救命,大部分則是向衛淵磕頭。
牢房里面,有幾個人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莊重終于開口,問:「那幾個人怎么了?」
衛淵稍稍松開了對莊重道力的壓制,道:「你自己看吧。」
莊重神識掃過,發現那幾人戶身都已經冰冷,已經不知道死了多久,而戶體上還有些啃咬痕跡,頓時又驚又怒:「衛淵,你竟然敢下毒手!你這是自絕后路,我定與你不死不休!」
衛淵道:「我的人在你的官獄中死了十幾個,你這些親族好友也要在我這里死上十幾個,這才公平。哦,忘了告訴你了,我的人前幾天就都救出來了,不過過程中難免有些死傷。好像負責刑獄的是你女婿,他死得有點慘。」
莊重臉色再變,隨即轉為平靜,道:「衛大人跟我說這些,大概是沒想讓我回去了衛淵點了點頭,道:「本來我還抱有一線希望,覺得莊大人或許是個識時務的人。但現在看來我錯了,莊大人一身錚錚鐵骨,斷然是不會屈服的。就算眼下與我虛與委蛇,一旦脫困,必會反撲。可惜,左相要失去一個左膀右臂了。」
眼見衛淵大手抓來,莊重臉色終于變了,想要說什么,卻忽然間天旋地轉,眼前突然換了一片天地,空中是暗紅透黑的穹頂,下方是無盡大海,頭頂高懸一輪圓月,月中睜開了一只巨大的眼晴,盯住了莊重。
衛淵道:「莊大人,請上路吧,從此輪回與你無緣了。」
莊重終于失了鎮定,怒道:「你我本無怨仇,何至于此?!」
衛淵道:「我們于私無仇,于公的仇那就大了。為天下人族,也得鏟除了你,或者說,你們。」
莊重吼道:「我自問就算沒做到愛民如子,但我田莊上的田戶從來沒有餓死凍死過,
可謂安居樂業!放眼整個晉國,有幾人能做得比我更好?你這是為的哪門子的天下人族?」
衛淵道:「原本我還不太清楚,不過這幾天終于想明白了。莊大人這種大戶家族,不交稅不納糧不出丁,用本該護國強軍的銀子培養你莊家自己的人才,以求代代為官。國家公器,都快成你莊家私產了。哦,左相也是如此,只不過他當作私產的官位更大些。不過,這只是小節。」
莊重問:「大節是什么?」
「你們處處維護祖制,其實是維護你等超然地位,維護的是不納稅納糧的資格。你這等人占滿朝廷位置,一百年后人族是現今這樣,一千年、一萬年后還是這樣,根本不會有絲毫變化。有任何大變可能,都會被你等扼殺。
今日我能造出槍炮,練成新軍,以一域之地掃蕩了整個寧西織錦產業,異族難道就永遠造不出槍炮火藥,就永遠不會變革?等有朝一日,變革自下而上,蔓延到仙天之上,而我人族還是萬年不變,那時就真正是死路一條!
所以我看到你這自給自足的小國度,才會如此厭惡,只因這是與人族大勢相!這才是大義大節所在。
莊大人自翊有經世濟國之才,可是除了黨同伐異,不停地購入田畝之外,你還會什么?!」
莊重張了張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衛淵淡道:「非常時行非常事。將來或有一日,再遇到類似之事時,我會讓他有充分為自己辯解的機會。不只是他一人,而是人人都有辯解權利。但今日,莊大人還是早些上路吧。」
月中鳥首點了點頭,表示早就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