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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5、汴梁四夢


更新時間:2025年06月14日  作者:會說話的肘子  分類: 玄幻 | 東方玄幻 | 會說話的肘子 | 青山 


寧朝教坊司分南北。

北教坊司在京城,南教坊司在金陵。北教坊司留了一座丹陛大樂堂,養著些優伶唱戲奏曲,算是留了些體面;南教坊司則已徹底淪為官家妓院。

北教坊司又分北院和南院。北院是丹陛大樂堂,乃禮樂之庭;南院是錦帳回廊,乃風月之所。

陳跡孤身一人走進北院,門廊前教坊司小吏客客氣氣道:“敢問這位大人是何官職?”

陳跡隨口回答道:“羽林軍百戶。”

小吏拱手道:“大人,咱教坊司有規矩,得是從五品以上穿紅袍的文官才能進呢。”

陳跡從袖子里拿出齊斟悟的請柬遞給小吏。

小吏解開流蘇,只展開看了一眼便趕忙躬下身子:“原來是齊大人的客人,您請。”

他將請柬遞還給陳跡,陳跡卻沒再接,徑直朝教坊司里走去。

陳跡慢慢穿過幽暗的門廊,眼前豁然開朗。紅氈鋪好的路面向里延伸,屋內燭火高懸,燈火輝煌。

漢白玉的臺基上擺著編鐘與磬架,金銅孔雀紋磬后,正有樂工穿著緋色盤領袍演奏太平歌曲,莊重典雅。

舞臺下,一張張八仙桌上擺著瓜果蜜餞,周圍坐滿了身披綾羅綢緞的官貴男女。

所謂風月,盛世燈影。

陳跡也不認識教坊司里的賓客,只能默默地貼著丹陛大樂堂的邊緣走。他像是這盛世里的旁觀者,安靜的穿過浮華與燈影。

他目光掃過人群,尋找著黃闕的身影。

就在此時。

“陳跡賢弟!”虎丘詩社的沈野揮手高喊。

這一嗓子,使原本人聲鼎沸的丹陛大樂堂驟然安靜下來,臺上的教坊司的樂師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所有人目光朝邊緣轉來,定定的看著陳跡。

十八九歲的少年,沒穿錦繡華服,頭發也只拿著一支木簪子束在頭頂。

身姿瘦削,面容只能算是清秀,遠遠比不得陳嶼與李玄那般豐神俊朗,像一柄粗糲的刀。

“他就是李長歌?”

“什么李長歌,人家叫陳跡,是府右街陳家的。”

“就是他辯倒了佛子無齋?看著也不像啊。”

“胡說八道,能不能辯倒佛子,與穿著打扮有甚關系?”

陳跡微笑著與沈野招了招手,朝對方走去:“沈兄。”

當他從紅氈地毯上走過時,過道旁時不時便會有人起身拱手:“陳家公子,在下汝南袁氏,袁立余。”

“在下弘農楊氏,楊玉展。”

一路走來,數不清的人離開座位,來到紅毯前爭相與陳跡結識。陳跡一一回禮,應接不暇。

最靠近白玉臺的桌子旁,齊昭寧雙眼炯炯有神的看著人群中的陳跡,對身旁齊昭云說道:“姐,今晚恐怕好多人都不是來看汴梁四夢的,而是來看他。”

齊昭云瞥了齊昭寧一眼:“這只是你的臆想罷了,今晚賓客大半是為了王家女而來。王家被抄家滅族,今日王家兩位及笄之年的女子被發來教坊司,有人放出風聲,六萬貫便可買其一,所以汝南袁氏、弘農楊氏這兩家新貴都來了。”

齊昭寧嘀咕道:“驟貴之家,鮮克由禮。都怪那個張拙,當了吏部左侍郎,什么人的銀子都敢收,什么官都敢賣,使這些俗物登堂入室!”

齊昭云心有戚戚焉:“是呢,來教坊司買王家女與落井下石有甚區別,罪是王大人犯的,即便子女有罪,也不至于放在大庭廣眾之下發賣。若齊家有一天倒了,你我豈不是也要被放在這白玉臺上?”

齊昭寧渾不在意:“放心,咱齊家倒不了……真珠,再去沏一壺茶來,桌上的茶都涼了待會陳跡來,咱別失了禮數。”

兩位齊家女身旁候立著的齊真珠依舊蒙著面紗,聽聞齊昭寧使喚,當即輕聲應和,轉身去找教坊司小吏要茶水。

待齊真珠離去,齊昭云轉頭看向齊昭寧:“你不是說,上次他不告而別極為魯莽,打算一個月不理會他?”

齊昭寧梗著脖子辯解道:“這次是兄長給他送去請柬,結果兄長又被公務纏身來不了,你我在此代表的是兄長,不能失禮。”

齊昭云笑了笑不再奚落,轉頭在人群中尋找黃闕的身影。

就在此時,陳跡擺脫人群往前排走來。齊昭寧下意識撫了撫衣裳的褶皺,挺直了腰背,讓脖頸看起來更修長纖細些。

她故作不經意的看向旁處,余光卻飄向陳跡。

陳跡目光掃來時,她趕忙將目光徹底挪開。

齊昭寧察覺到陳跡正在走來,越來越近。

下一刻,陳跡輕聲問道:“勞煩問一聲,此處有人坐嗎?”

齊昭云溫婉道:“回陳家公子,沒有。”

“多謝,”陳跡搬起椅子朝沈野、黃闕那邊走去,擠在本已滿座的八仙桌旁。這丹陛大樂堂里,八仙桌旁一般只坐三人,背對著白玉臺的位置是不留座位的,因為沒法看戲。

可陳跡偏偏背對著白玉臺坐下,笑著與沈野、黃闕行禮。

齊昭寧怔在原地。

齊昭云憂慮的看她一眼:“興許陳家公子是情怯之人,有些不好意思坐在我們這邊,我去問問他,要不要與我換個位置。”

齊昭寧沒回答。

齊昭云緩緩起身,拎起裙裾踏過紅毯來到陳跡身側:“陳家公子,你我換個位置可好?”

陳跡客氣回答:“齊二小姐,我坐這里就挺好。”

說話間,齊真珠拎著一壺茶回來,為齊昭寧倒茶。

齊昭寧忽然勃然大怒:“怎的去了這么久?茶都又涼了,再去換!”

齊真珠手足無措,不知發生了什么。

齊昭寧回頭剜了她一眼:“愣著做什么!”

齊昭云見有人看過來,趕忙回到桌旁,凝聲道:“昭寧,不要在此處任性,讓人看了笑話!”

齊昭寧將手帕摔在桌上起身離去:“你們看吧,這汴梁四夢我看三遍了,已經看膩了!那李長歌也不過是庶子而已,憑什么登堂入室,寫這故事的人一點腦子都沒有,他和郡主永遠也成不了!”

齊昭云慢條斯理道:“那你走吧,我還想再看一遍。”

齊昭寧走出幾步后,回頭看向齊真珠:“你留在此處做甚?跟我回家!”

齊真珠低聲應道:“是。”

陳跡坐在桌旁拱手道:“黃闕兄、沈野兄,許久不見。”

黃闕沒有回答,目光正看向別處。

陳跡順著目光看去,正是齊昭云的方向:“我攪了兩位的相聚。”

黃闕身體不由自主向后仰了仰,臉色微紅:“沒有沒有,陳跡賢弟莫要取笑。”

陳跡開門見山:“有一事相問,黃闕兄家中可有往來的鹽商?想來鹽商之間,應相互有不少交流才是。”

黃闕神情先是錯愕,而后漸漸冷下來:“賢弟為何總找我打聽鹽商之事,我已是舉人身份,家中做何事與我又有何干系?您若是想提醒我記得自己的鹽商身份,不該出現在這高雅之地,大可直說。黃某來京城日久,奚落與譏諷也聽過不少了,受得起。”

陳跡恍然,對方來京城遭受太多誤會了。

可他今日,卻是專程為黃闕而來的。

沈野見兩人陷入僵持,趕忙笑著打起圓場:“陳跡賢弟,你可知我近日因你而名聲大噪?”

“哦?”陳跡疑惑:“此話怎講?”

沈野哈哈一笑,左手攬著衣袖,右手提起水壺給陳跡倒了半杯茶水:“你與佛子無齋辯經那日,沈某將此事全部記錄下來。你離開后,沈某去文遠書局,坐在書局里修辭至半夜才最終成稿,交由書局連夜刊印。如今各大書局都擺著沈某的小冊子,說書人講到這第二次辯經時,也都會提到沈某一嘴。想來,在道庭推動下,這次辯經會在三月之內傳遍大江南北,沈某也算是借你名揚天下啦。”

陳跡謙遜道:“沈兄客氣,虎丘詩社文魁之名,早已名揚天下。”

沈野趕緊擺擺手:“虎丘詩社已是陳年往事,莫要再提。你們這次辯經之事傳出去后,大家文會都辦得少了即便辦了也不再寫詩,哈哈,都怕被人說是以俗覆真。”

說話間,白玉臺上編鐘驟然奏起,丹陛大樂堂中人聲戛然而止。

陳跡回身看去,卻見臺上一年輕道士提著一支巨大的毛筆踉蹌登臺,在臺上假門板上題下幾句瘋癲言語:

昨日鹿鳴宴,今宵鐵索寒。

說甚龍鳳種?道甚草根難?

曾記我為誰與佛子辯經,曾記我為誰把韁繩牽?

心心念念,怎奈不是良緣。

寫到此處,道士忽將毛筆一扔,揚天大笑:“大夢誰覺?不過是一出終生誤,演與千秋看!”

說罷,年輕道士踉蹌退場。

陳跡怔怔的看著那塊破門板上幾句似是而非的詩詞,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這才剛剛開場,便已有官貴女子拿手帕掩面而泣,站起身對年輕道士退場方向哭訴道:“李長歌!”

原來這道士就是李長歌。

陳跡被女子哭聲喚回神來,頓時心中暗罵道庭手段下作,竟夾帶私活讓戲中李長歌最終入了道庭、當了道士!

這玩意一定是張黎寫出來的,只有這老小子會這么欠。

正戲開場,生、旦、凈、末、丑相繼粉墨登場,講了兩位寒門子弟、高門子弟間的愛恨情仇,愛而不得。

陳跡沒有入戲,只因里面的劇情除了陸渾山莊辯經之外,其他的都和他沒什么關系。這個時代的戲碼,也遠沒有后世那般狗血曲折。

最重要的事,臺上人,也不是他記憶里的人。

反倒是黃闕嘴中念念有詞,念著戲里的臺詞:“二十年嚼穿鐵硯,抵不過齊家半張薦函……原是我癡頑,從來朱門恩是劍。”

戲中,李長歌輾轉二十余年,最終未能與郡主在一起。

待到戲末,李長歌化作道士打扮再次踉蹌登臺,只見李長歌拔下頭頂銅簪,在城隍廟的殘破墻上刻了個“緣”字,落寞而立。

戲臺外有女子輕嘆:“這一筆,刻透人間三十年。”

剎那間,丹陛大樂堂里叫好聲響起,叫好聲與哭泣聲交雜在一起,仿佛夢里。

有人將銀子扔上臺,還有女子取下頭頂發簪扔上臺,砸得白玉臺上叮當亂響。所有優伶一并上臺,彎腰撿取。

這都是給他們的賞賜。

沈野也湊熱鬧似的扔出一錠銀子,而后笑著問陳跡:“賢弟,世人皆說戲中李長歌是你,你怎么看?”

陳跡搖搖頭:“不過是借了辯經的橋段而已,其他的與我無甚干系。這一出汴梁四夢最終只是為了戲里的辯經一幕,道庭張黎道長為了這碟醋包了這頓餃子。”

說話間,有教坊司綠袍九品小吏登上白玉臺,朗聲道:“請諸位官貴女眷回避,想看波斯金紗披帛天魔舞的大人們也可自行前往南院。”

大樂堂里的女子紛紛離去,男人全部留了下來。

陳跡好奇道:“這是要做什么?”

沈野解釋道:“要發賣王家女子了。”

陳跡又問道:“若沒賣出去呢?”

沈野搖搖頭:“自然是送去南院由九品奉鑾小吏調教,淪為官妓。”

白玉臺上,小吏將兩名白衣女子推上來,高聲道:“王家女,王恩顓、王恩弦,擅書畫,曾由名師張之顯親手所教……”

像是介紹兩只瓷器。

陳跡抬頭看見兩名女子眼眶通紅,眼睛也腫著。

他緩緩起身:“沈兄、黃兄,在下懶得看這些,去外面等候。”

沈野看著陳跡往外走去,哂笑道:“算了算了,這人間慘事,不看也罷。黃闕兄,咱們也走吧。”

陳跡走出教坊司的燈影,站在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春夜里的寒氣,清醒了些。

遠處的司曹癸見他出來,趕著馬車來到教坊司門前,恭敬道:“公子回府去?”

陳跡平靜道:“先不回,等人。”

話音落,卻聽身后腳步聲。

陳跡回頭,正看見沈野與黃闕聯袂走來:“兩位也不看了?”

沈野搖搖頭:“世間慘事已見膩了,這教坊司里的也無甚稀奇。”

黃闕不愿與陳跡多言,向二人拱拱手:“兩位,在下還要回去溫書,告辭。”

陳跡拉住他解釋道:“黃兄,在下先前沒有半點瞧不起你鹽商身份的意思,莫要誤會。”

黃闕還是不信:“也許是黃某多慮了。”

說罷,他轉身便走。

剛走出兩步,卻聽陳跡忽然說道:“黃兄,在下手中有三十萬鹽引,且能讓你優先從鹽場支出鹽來。”

黃闕腳步當即頓住,豁然轉身:“此話當真?”

“當真,”陳跡再次誠懇道:“若黃兄對鹽引之事有意,你我此去百順胡同梅花渡詳談。”

未等黃闕回答,沈野拉著他一起登上陳家馬車:“走走走,你我一同去看看陳跡賢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陳跡疑惑:“沈兄也去?”

沈野神秘一笑:“賢弟,沈某認識的鹽商可不比黃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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